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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气漫谈 ▏三之气谈“暑气”

 风徽中医陈越 2021-07-10

一、历代医家论“暑气”


(1)《黄帝内经》论暑气

五运六气的“六气”包含了风、寒、暑、湿、燥、火,但是很多人会发现,在具体的六气表达中有厥阴风木、少阴君火、太阴湿土、少阳相火、阳明燥金、太阴湿土,没有所谓的“暑”,事实上,“暑气”即“热气”,也就是少阳相火。暑与热、火其本是一气,所以其发病特点和治疗原则基本一致。虽然相似,但也有区别,暑当令于夏,而夏季多雨,故而暑多夹湿,给人一种身处蒸笼的感觉,故《素问·五运行大论篇》曰:“暑以蒸之。”其致病特点《素问·至真要大论篇》做了精辟的总结:“诸病喘呕,暴注下迫,霍乱转筋, 身热瞀郁,小便浊赤,皆属於热。”

(2)《伤寒杂病论》论暑气

通行本的《伤寒论》中没有专篇论述关于“暑气”为病;但在《金匮要略方论》中的“痉湿暍(yē)病篇”中有关于“暍”的论述即是对中暑的辨证论治,其论曰:“太阳中热者,暍是也。汗出恶寒,身热而渴,白虎加人参汤主之。”。暑热烁金,肺伤而气虚,以致膀胱不足而表亦虚,盖膀胱太阳经,主表也,宜以救肺为急,《杂病源流犀烛》谓:“《金匮》复出中暍之条,正恐人误认为热病之自内而发,不知中暍之自外来而入也。其皆治以白虎汤者,以中暑之发热,大渴齿燥,汗出而喘,与热病无异,故皆以甘寒去热,苦寒降火。甘温益中,必加人参,因津耗也。其不宜辛温表散者,以夏月则人身内阴外阳,暑之中人,必伤气分。昔人所谓风寒必显有馀,有馀为邪, 暑气必显不足,不足为正是也,所以香茹辛散,止宜乘凉饮冷,遏抑阳气,或致霍乱者可用,非强力作劳,内伤重而受暑者之所宜也,宜以白虎汤为主,清暑益气汤为辅,甘露饮,天水散皆可酌用。”喻嘉言云:《金匮》治热一以白虎治热,以夏热必犯上伤肺,耗津液,用以救肺,孙思邈之生脉散,李东垣之清暑益气汤,皆祖之矣。

《金匮要略方论》又曰:“太阳中暍,身热疼重,而脉微弱,此以复月伤冷水,水行皮中所致也。一物瓜蒂汤主之。”此因夏月暑热,以寒水盥洗,水邪郁遏,令暑热郁于内而成中暍也,用瓜蒂或吐或下,则肺气不壅,皮间之水得以下趋。

此外,《桂林古本伤寒杂病论》中有“伤暑脉证并治”篇,专门论述“暑病”的治疗。摘录如下:

伤暑肺先受之,肺为气府,暑伤元气,寸口脉弱,口渴,汗出,神昏,气短,竹叶石膏汤主之。伤暑,发热,汗出,口渴,脉浮而大,名曰中暍,白虎加人参黄连阿胶汤主之。伤暑,汗出已,发热,烦躁,声嘶,脉反浮数者,此为肺液伤,百合地黄加牡蛎汤主之。伤暑,心下有水气,汗出,咳嗽,渴欲饮水,水入则吐,脉弱而滑,栝蒌茯苓汤主之。伤暑,发热,无汗,水行皮中故也,脉必浮而滑,先以热水灌之,令汗出,后以竹茹半夏汤与之。太阳中热者,暍是也。其人汗出,恶寒,身热而渴,白虎加人参汤主之。太阳中暍,身热,疼重,而脉微弱者,以夏月伤冷水,水行皮中所致也,猪苓加人参汤主之;一物瓜蒂汤亦主之。凡病暑者,当汗出,不汗出者,必发热,发热者,必不汗出也,不可发汗,发汗则发热,烦躁,失声,此为肺液枯,息高气贲者,不治。伤暑,夜卧不安,烦躁,谵语,舌赤,脉数,此为暑邪干心也,黄连半夏石膏甘草汤主之。太阳中暍,发热,恶寒,身重疼痛,其脉弦细芤迟,小便已,洒洒然毛耸,手足逆冷;小有劳身即热;口开,前板齿燥;若发汗,则恶寒甚;加温针,则发热甚,数下之,则淋甚;白虎加桂枝人参芍药汤主之。伤暑,脉弱,口渴,大汗出,头晕者,人参石膏汤主之。伤暑者,头不痛,头痛者风也,头重者湿也。 

《桂林古本伤寒杂病论》的“伤暑脉证并治”篇详细论述暑气伤于不同脏腑的临床特点以及治疗方药,其中包含了通行本中的白虎加人参汤证和瓜蒂汤证。

(3)唐宋金元论暑气

刘完素提出“热甚伤气、汗大出”,脉象可见“缓弱而迟”,在《伤寒标本心法类萃》记载了暑汗过多以崔宣武人参石膏汤治疗(人参、石膏、川芎、黄芩、茯苓 防风、甘草),并增加伤暑后的调养方澹渗汤(五苓散合益元散),其方多兼祛湿渗利之品,可推知刘完素对暑病的基本认识以“火邪”、“热邪”的病机特质为主,并已观察到暑病常兼湿邪的现象,刘氏的理论加速温热病治疗从伤寒中独立出来,对暑病的阐述影响后世深远。

张从正深受刘完素影响,对暑病的治疗也,以辛凉法为主,如“南陲之地多热,宜辛凉之剂解之,…午未之月多暑,宜辛凉解之”,“以白虎汤,不计四时,调理人之暑”可知他将白虎汤作为暑病主方,治疗上也将地缘因素考虑进去。此外,《儒门事亲·卷三·九气感疾更相为治衍二十六》尚记载 “余尝治大暑之病,诸药无效,余从其头,数刺其痛,出血立愈。”以放血疗法补充暑病外治经验。

张元素与刘完素生存年代相近,受刘氏影响甚深,喜结合运气学说及火热理论来阐述其观点。张氏提出“静而得之 为中暑。动而得之为中热。”开暑分动静而得的先河,将中暑列为阴证、中热列为阳证。

李东垣在张元素的医论基础上发挥、联系脾胃,深刻影响后世暑病论治。其在《脾胃论》中提出:“时当长夏,湿热大胜,蒸蒸而炽,人感之多四肢困倦,精神短少,懒于动作,胸满气促,肢节沉疼;或气高而喘,身热而烦,心下膨痞,小便黄而数,大便溏而频,或痢出黄如糜,或如泔色;或渴或不渴,不思饮食,自汗体重;或汗少者,血先病而气不病也。其脉中得洪缓,若湿气相搏,必加之以迟,迟、病虽互换少瘥,其天暑湿令则一也。”并制清暑益气汤。

朱丹溪对暑病的治疗多有阐发,《丹溪心法·卷一·中暑三》中提及多种暑病治则,暑证以黄连香蓄饮为主,视热邪在分肉、肺经分别选用解毒汤、白虎汤加柴胡或清肺汤、柴胡天水散之类,兼内伤、挟痰、气虚分别施以清暑益气汤,半夏、南星,人参、黄芪加减。

(4)明清医家论暑气

张景岳确立了阴暑学说。将暑分阴阳二证,阴暑又依暑月外感、内生寒邪,分别使用温散、温中的方式治疗;而阳暑则与仲景所云中暍相同,乃暑月受热,治疗“宜察气之虚实,火之微甚,或补或清,以固其气。”认为中暑有分内外俱热之阳证、气虚于中的阳中之阴证,前者继用清补、后者当专顾元气。还提出假火证:“若虽壮热口渴,而脉虚无力,或重按全无,及神困气促者,此脾胃气虚,元阳不足,假火之证,若误用白虎等剂,其危立至。”对气虚伤暑与一般暑证做出鉴别,帮助暑病辨治方面的细化,告诫、提醒后学治署不可妄投白虎。

雷丰在《时病论》中有专篇论述,认为:“其时天暑地热,人在其中,感之皆称暑病。夫暑邪袭人,有伤暑、冒暑、中暑之分,且有暑风、暑温、暑咳、暑瘵之异。伤暑者,静而得之为伤阴暑,动而得之为伤阳暑。冒暑者,较伤暑为轻,不过邪冒肌表而已。中暑者,即中 也,忽然卒倒,如中风状。暑风者,须臾昏倒,手足遂抽。暑温者,较阳暑略为轻可。暑咳者,暑热袭肺而咳逆。暑瘵者,暑热劫络而吐血。又有霍乱之证,因暑气夹风、寒、湿、食扰乱于中。痧气之证,因南方体弱,偶犯沙秽之气。秽浊之证,因暑气夹秽而袭人,即俗称为龌龊也。此皆季夏由暑气所伤之证也。更有春末夏初之疰夏,孟夏之热病,仲夏之霉湿,亦当论治。盖疰夏者,因时令之火为病。热病者,因冬时之伏气为病。霉湿者,入霉之后,梅雨淫淋,感其雨湿之气为病。”治疗方面,以“清凉涤暑法”为主,其余随兼夹证加减。

张鹤腾著有《伤暑全书》。认为暑病病因为热邪而非寒邪,如“伤寒者感于冬之严寒,温病者感于春之轻寒,若暑病则专感于夏之炎热”。主张“暑证不分表里,一味清内,得寒凉而解,苦酸而收,不必用下”以寒凉法治疗暑证。

叶天士一方面认为暑必兼湿外,但也同时认识到有不兼湿邪的暑热病存在;其治暑除了清暑利湿法外,也采用张鹤腾“暑病首用辛凉,继用甘寒,再用酸泄酸敛,不必用下”的治暑大法。

吴鞠通对暑病类证鉴别及治疗方面的贡献突出,他曾提出“形似伤寒,但右脉洪大而数,左脉反小于右,口渴甚,面赤,汗大出者,名曰暑温,在手太阴,白虎汤主之;脉芤甚者,白虎加人参汤主之。”创立暑温病名,并以此为暑温大纲,提出“白虎为暑温之正例也”。吴氏立暑温病名进一步完善署病的辨治,有助于对后世理解暑温、暑湿、湿温病证之间的差异,更形象突出暑邪炎热,耗气伤津的致病特质。

王孟英反对暑分阴阳、暑必兼湿的概念,他反复强调暑为阳热邪气,若夏月感受寒湿阴邪亦不可冠以“阴”名,若云“暑必兼湿”又何来“阳暑”之说?王氏认为将暑证分为中暑、中热,或谓暑乃湿热相合而成,皆为强分暑气为二或硬并二气为暑的歪理,其用词虽时欠婉转,但多数中肯而语重心长,以防后世因“立言之失”而致“用药之非”。临证重视认为暑性酷烈,易耗气伤津,治暑强调顾护津液。并认为东垣的清暑益气汤过于温燥,只有清暑之名,而无清暑之实,另创清暑益气汤方以清热解署、益气生津,亦称王氏清暑益气汤,对于不扶湿邪的暑伤气津证至今仍广用于临床。



二、治暑剂举隅


(1)白虎加人参汤

【组成】知母六两,石膏一斤,甘草二两,粳米六合,人参三两。

【运气解】此方但取“治以咸寒,佐以甘苦”,用知母、石膏甘寒以清暑热,佐以人参、甘草、粳米之甘苦培补元气,在临床运用中也可加入麦冬、五味子以收敛元气,清热生津,以合“以酸收之”之意;若夹有湿邪,内生之湿加白术,外感之湿用生苍术。

(2)王氏清暑益气汤

【组成】西洋参、石斛、麦冬、黄连、竹叶、荷梗、知母、甘草、粳米、西瓜翠衣。

【运气解】方中以西洋参益气生津,养阴清热,合西瓜翠衣清热解暑,共为君药。荷梗可以解暑清热,又可理气宽胸;石斛、麦冬助西洋参养阴生津,共为臣药。黄连苦寒,其功专于泻火,以助清热祛暑之力。知母苦寒质润,滋阴泻火;竹叶清热除烦,为佐药。甘草、粳米益胃和中,为使药。以《素问·至真要大论篇》的治则来看,知母之咸寒以清暑,佐以西洋参、石斛、麦冬、粳米之甘苦,以黄连之苦发之,其处方原则依然没有脱离经旨。

(3)李氏清暑益气汤

【组成】黄芪、苍术、升麻、人参、炒神曲、橘皮、白术、麦冬、当归身、炙甘草、青皮、黄柏、五味子。

【运气解】李东垣的清暑益气汤立足于脾胃,脾虚之人,夏月伤暑,以至于出现四肢困倦,精神短少,懒于动作等症状,此时的暑热已经不是单纯的暑热病,而是暑热夹虚夹湿,虚则补之,人参、黄芪、白术、炙甘草补中益气;兼湿,湿气之治经曰:“湿淫所胜,平以苦热,佐以酸辛,以苦燥之,以淡泄之”,此处用苦温之苍术、陈皮,苦燥之黄柏以治湿;至于暑热,则有以黄柏之苦发之,以五味子之酸收之。此方与王氏清暑益气汤差别在于,王氏清暑益气汤治疗单纯暑热耗伤气阴之证;而李氏清暑益气汤则治虚人外感暑湿者,病机相对更为复杂。

(4)桂苓甘露饮

【组成】茯苓、猪苓、白术、滑石各二两,寒水石、炙甘草、泽泻各一两,桂枝三钱。共为末。

【运气解】本方脱胎于张仲景五苓散,实为五苓散合六一散加寒水石。何廉臣曰:“方用三石,质重开下,以清无形之气为君;佐以五苓,温行寒性,以利有形之湿滞。是为暑湿互结,不挟食满之良方。”其所治症候实与张仲景瓜蒂汤相类,皆因于暑曰外感寒水,以至于暑热郁内,湿浊在外者。喻嘉言叹曰:“瓜蒂治湿,以湿淫上甚,亦先伤肺,故外渍之水,得以乘毛孔而聚皮间,皮者,肺之合也,用瓜蒂或吐或下,则肺气不壅,皮间之水得以下趋,何後如河间通苓散,子和桂苓甘露饮,但宗仲景五苓之例,以为导湿消暑,竟不能祖瓜蒂之制,以治上焦湿热,清肺金,而别制一方也。”


(5)雷丰清凉涤暑法


【组成】滑石三钱,生甘草八分,青蒿一钱五分,白扁豆一钱,连翘三钱,白茯苓三钱,通草一钱,加西瓜翠衣一片入煎。

【运气解】雷氏曰:“滑石、甘草,即河间之天水散,以涤其暑热也。恐其力之不及,故加蒿、扁、瓜衣以清暑;又恐其干犯乎心,更佐连翘以清心。夫小暑之节,在乎相火之后,大暑之令,在乎湿土之先,故先贤所谓暑不离湿也,兼用通、苓,意在渗湿耳。”


(6)藿香正气散

【组成】大腹皮、白芷、紫苏、茯苓、半夏曲、白术、陈皮、厚朴、苦桔梗、藿香、甘草。

【运气解】今人有藿香正气水、藿香正气滴丸、藿香正气胶囊,其中藿香正气水尤为常见,很多人以之为预防中暑和治疗中暑的良药,实际上,藿香正气水主要针对夏季外感风寒,内伤湿滞引起的一系列症状,即所谓的“阴暑”。外感风寒,以苏叶、白芷等辛温之品解之;内伤湿滞,有茯苓淡渗利湿,陈皮、白术、厚朴苦温燥湿,藿香芳香化湿。



三、从大司天角度看“暑病”


(1)大司天观看历代医家对暑病的认识


历代医家对暑病的认识历代皆有差别,或可以从五运六气的大司天理论角度解释,张仲景前半生为太阳寒水司天太阴湿土在泉,后半生则为厥阴风木少阳相火在泉,其用白虎加人参汤治疗暍病很可能起于晚年;至于金元时期的刘完素、张元素、张从正所处年代差不多,处于阳明燥金司天少阴君火在泉的时间段内,所以三者治疗暑病皆重“辛凉法”;李东垣行医的时间主要集中于太阳寒水司天太阴湿土在泉的年代,所以治疗暑病立足于脾胃,兼顾暑气和湿气;再到王孟英生活的年代为少阳相火司天厥阴风木在泉,天气以风火偏盛为特点,所以对于暑病多以清暑益气,而反对李东垣的健脾祛湿清暑;其余如雷丰、叶天士、张景岳、吴鞠通等皆可以从大司天角度分析,但同时也需要结合时代背景和地域特点来看。我认为一个医家对疾病的认识,除了对先贤的继承之外,还需要考虑当下的生活环境、人文特点等诸多方面的因素。


(2)当下的大司天对暑病的影响


从1984年至2044年正处于厥阴风木司天、少阳相火在泉,尤其自2013年开始为少阳相火在泉,所以整体的大环境来说,接下来的二三十年火气偏盛,全球气温升高似乎也在印证这一点。理论上看,当下的暑病以白虎加人参汤证或者王氏清暑益气汤证为主,适合辛凉法,但实际临床中我们发现,很多暑月疾病反而是李氏清暑益气汤更为实用,这并不是说我们的大司天出错了,而是时代变了。首先,大多数人处于一个高度压力,多思虑的生活工作状态;同时饮食不节也是当下存在的普遍现象,再加上,空调冰箱的广泛使用,饮冷贪凉,脾胃乃伤,所以今日的暑病往往多见脾虚有湿的同时伤暑,李东垣的清暑益气汤更为合适当下的环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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