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集成/文 他从小在农村长大,从记事儿时起,爬墙上树捋榆钱儿,捕蚂蚱捉蝈蝈掏鸟蛋,就是他童年生活的常态。后来念书了,每天放学后,总要钻进山沟里挖野菜采山珍打猪草,回来还要背回捆柴火来。俗话说,“搂草打兔子”,生活造就了他。他从小就能识别山野里的许多植物,什么扁豆芽猪毛菜婆婆丁鸭子食苦麻子西天谷。那年头生活苦,常用野菜来充饥,哪些能吃哪些有毒,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后来有知识了,知道哪些营养价值高了,吃野菜也挑挑拣拣的了,至今家中的冰柜里还放着多种野菜,时不时地摆到饭桌上尝个鲜。他读大学时,把自己能见到的植物分门别类地画了满满两大册,想着以后能当个植物学家。那年我们去西双版纳,热带雨林里的那些植物,他也门儿清。许多学生受他影响,也学了生物,成名成家的也不少;有在大学任教的,有在研究机构的,他们申报科研项目时,常常找老师商量。学海常给他们有趣的启发:像怎样延长月季花的花期,或者是让某种花开出黑色的花朵呀;如今甘草金贵了,如果把它的基因转到大白菜上,会产生多大的经济价值呢?说起侍弄花草,培育菌类,谁也比不过他。有一年,他从南方带回棵酸角树苗栽在办公室的花盆里;几年后,枝繁叶茂,我们搬家时,怎么努力也弄不出来了。他从小就和那些顽皮的孩子一样,先是玩儿弹弓,玩儿火药枪,玩儿弩箭。后来玩儿大了,还玩儿起了气枪;有一次误伤了一只信鸽,赔了人家一笔巨款了事。他还研制过炸药,想炸狐狸。那年他十五岁,秋天给生产队看庄稼,一宿挣五分工。一天夜里,他看地时睡着了,耳边听见窸窸窣窣地音响,朦朦胧胧一睁眼,一只红皮毛的狐狸正在啃食他吃剩下的红薯皮呢。他猛一起身,抄起护身的家藏东洋刀;谁知狐狸倒也机灵,扭头就跑,像一团火焰瞬间消失了。后来他几次发现这只狐狸的踪迹;于是设置机关,埋放炸药,结果狐狸没炸到却炸到了一只狸猫,后来被他制成了标本。学海跟我讲,他小时候是弹弓不离身,回家不空手,经常是拎着一串“老家子”。母亲信佛,总是劝他不要杀生,说杀孽太重,是要遭报应的。学海其实就是发唆,他本善良,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当年他敢保护“四类分子”,就是出于这种天性,这倒也许和遗传有关。学海的父亲很仗义,属于那类“护三村”的好汉。村里有个大事小情,他准出面;谁有难处找到他,他总是竭力地成全人家。他是个毡匠;常年带着一帮徒弟在北部旗县转悠,给人家擀毡子做毡靴之类的。每次回家,亲戚朋友就接踵而至,门庭若市;经常几天不拉桌,挣几个辛苦钱全攘在酒桌上了。学海给我讲过一个故事。那年他十二岁,一天,外出一个多月的父亲回来了,黑着个脸,连话也不讲;找出个口袋,就从囤里㧟米,装了半袋。告诉学海,背到村口送给一个带着两个小孩儿的女子。并叮嘱学海,告诉她们赶紧离开,千万别进村。后来学海知道了这件事的原委:这个女人当年是村里一个曹姓地主的小老婆,土改时跟地主离了婚;后来嫁到了城里,谁知城里人闹造反,她被扫地出门,万般无奈带着孩子来投奔从前的丈夫。父亲讲,这人不是作死吗?她男人是个地主分子,受管制呢。再说现在人家也是一窝八口,能容下她吗?村里贫下中农能让吗?这不是找着挨斗嘛。正好被他回村碰见,就把兜里的工钱给了她,让她赶紧到别处谋生去。这件事使学海很受感动。他觉得父亲挺了不起,因为那时家里粮也不多,也常有揭不开锅的时候。学海也很仗义,没少帮助那些生活有困难的人。有一年除夕,他那时刚搬进十二小学房后的教育局家属楼,楼下有自家的小棚,他正张罗着往小棚上贴春联;来了一位送“财神”的,他其实已经接待过两位“财神爷”了,但还是跟这“第三者”搭上了话。原来这哥们儿是安徽人,打了一年工,没挣什么钱,也不好意思回乡,趁着年根儿想挣两个钱。学海祖上是安徽凤阳的,论起来这是老乡,就把人迎到了楼上。听说来者还没吃早饭,家里正好有现成的卤鸡和皮冻,热了碗杀猪菜,——这菜他不缺,家里农村亲戚多——哥俩儿就喝了起来,推杯换盏下,竟把这位皖南老客儿整多了,醉倒在沙发上。傍晚时分,万家灯火,鞭炮轰鸣,才把这位“财神爷”踉踉跄跄地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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