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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国瑜 | 《泐史》序

 滇史 2021-07-16

明代云南边境土司,以六慰辖境为最广,陵夷至今,仅车里宣慰使司犹在界内。民国以来,治理渐密,初设行政区,既而改为县,与内陆不殊,人文蔚起,已骐骐日进也。留心边政者,考究治乱之迹、与夫山川人物,纂录为书,刊布于世,其著者如柳州柯树勋先生之《思普沿边志略》,保山李郁高先生之《云南第四区概况》,而尤以李拂一先生所著《车里一书,多体察之言。去秋,于徐梦麟先生所,获睹拂一先生新译泐史,亟假读之,彻夜而竟;瑜略涉边事之书,率多支离,莫究原委,岂能得土司家乘,以资考校,耿耿于怀者久之,一旦获读此书,其喜可知矣!数日,晤拂一先生,与论边境故实,闻所欲闻,决所疑难,以拂一先生之博学精思,居车里三十年,访求掌故,遍历南掌、孟艮、景迈、洞吾、阿瓦诸区,亦莫不留心与车里交涉史迹,故于车里史地之学,造诣最深;既译《泐史》,将复参群籍为十二版纳纪年,必大有稗于边史也。瑜与梦麟先生,怂恿《泐史》付印,慨然允之;今排板竟,嘱为之序:瑜虽留心边境史事,然不认摆夷文,即汉文纪录,所知甚少,然取是书与汉籍相校,我足资证,略举数事,足以明之。

车里地名,当自土语译音、始见于元代纪录,字亦作彻里,而是书作景龙,今亦作九龙,如成瑜之侦探记,即土语如此也;拂一先生之歹泐文罗马字作Jieng Rung,法国马司帛洛引《庸那迦纪年》作Xien Run;今读里与龙之发声相同,而景或九与车或彻之音则不相类。瑜所知车里名称纪年,莫先于《元史》卷一三二《步鲁合答传》之车厘,盖步鲁合答至车厘应在至元二十九年;疑车之音读如居,而不知者易车为彻,故后读车如彻不如居,屠敬《蒙兀儿史纪》卷四七《步鲁合答传》亦改车厘为彻里也。至于景龙与居里,收声之差,阴阳对转,则西南地名往往如此,故景亦作九,而居与九之音则相类也。前见拂一先生释车里名称之来源,引证极博,而未确解;然元代彻里人名,见于汪辉祖《三史同名录》者虽至伙,未必相关;故为新说,或近是乎?若然,则史家辄引《周书·王会篇》之产里释车里者,不可必也。《泐史》第七世刀爱,袭职于摆夷历六四九年(至元二十四年),卒于七零九年(至正七年),而不纪录事迹;惟此六十年间,元朝有事于车里,故纪录较多,适可以补其缺;即车里土长可考者,不止一人,刀爱在职,似不如是之久。见于《经世大典·招捕录》及元史纪传者,元贞大德间,小车里土长有浑弄,一作胡弄;同时大车里土长为胡念,于名汉纲,其兄弟有胡伦、罕旺、爱俄,爱俄曾得势,即卒,其于侄罕塞、昭爱、剌构木、力梦、兀仲,争位相杀。后有土长寒赛、亦作塞赛,为车里总管,佩金虎符,其子名尼雁,至正二年,行省遣述律杰往谕之;凡此人名,无一与刀爱相合,虽昭爱与刀爱同名,然非土长,且猛泐为小车里,元时大小车里互争,未能统一,《泐史》缺略,不可校也。

至如明代,《泐史》详载世系,与见于明史土司传者,往往互异,当有一失。《泐史》载摆夷历七七五年(永乐十一年)刀暹答卒,于刀更孟袭,七七七年(永乐十三年)为其弟刀典所杀,更孟次于刀双孟袭,二月又半,刀典夺之。七九零年(宣德三年)又为奢陇法杀之而自立,八一九年(天顺元年)卒,刀更孟长子刀霸羡袭,甫二月自刎,季弟三宝历代袭,以八五九年(弘治十年)卒。至于《明史·车里土司传》所载,永乐十一年(七七五年)刀暹答卒,于刀更孟袭,未几卒,众推其弟刀赛署司事,十五年(七七九年)卒,其妻前夫之子刀弄请袭,命为宣慰,以更孟从弟刀双孟为同知,宣德六年(七九三年)刀弄出奔。七年(七九四年)命刀更孟于刀霸羡袭职,天顺元年(八一九年)自杀,众推刀更孟庶子三宝历代承袭。两相比勘,疑刀典即刀赛,奢陇即刀弄,世次差合;然刀典曾以永乐四年入质,受学国子监,后使归,其事详于俞汝楫礼部志稿卷九十二,亦见明史土司传,则何以刀典刀赛先后异名?又《泐史》奢陇法为刀暹答之侄,与刀典同辈,而刀弄则逊之一辈,摆夷俗虽同宗为婚,而行辈不乱也。则《泐史》与《明史》人名不同,尚难确解,至于年限之修短,相差尤甚,难为确说也。

大抵土司家乘,不免以情感更易事迹,且即无定本,后来篡改,尤不可免。拂一先生所见众本,多相抵牾,可以知之。至于汉文纪录,虽据当日文书,然不免因避嫌谎报,或互讪诬词,掌书记者,无由得实,又岂可尽信。故合正史家乘而观之,或相得益彰,或互补阙文,或校正讹误;然犹有抵牾不辩得失者,则或徵之他籍,或参邻邦记载,或访求遗闻,而后事迹详瞻,因革可考,待拂一先生之十二版纳纪年纂录成书,则可观矣。

丽江方国瑜识。


摘录自《云南史料丛刊》第五卷,566—568页。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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