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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叫“官渡”的地方穿越

 狐眼碌碌 2021-07-19

五月底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官渡。不是曹操与袁绍PK以少胜多的那个官渡,而是云南昆明的官渡古镇。

“官渡”的名字并不罕见,就跟许多男的叫什么军呀、刚呀、强呀,女的叫什么娟呀、英呀、芳呀一样,它就是古时候上船靠岸的渡口,“偷工减料”直接命名。不过昆明市里有一个古镇,让我觉得挺新奇。都说现在城市扩张像“烙大饼”,昆明将“官渡”与城市“烙”在了一起。也许这“古镇”叫做“古街”更名副其实。

我不知道闹市中的“古镇”,还会有多少古意。从酒店出发的路上,我猜想它是否会像江南水乡,还有一些小桥流水、晓风残月之类。古镇的入口处有一个牌坊,巍峨高大,叠阁飞檐,就像古镇的一枚徽章,骄傲地告诉人们自己的出身。除了建这样的大牌坊,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更合适的方式,来避免古镇被淹没在周边的楼房屋宇里。

不过除了这新建的大牌坊,实现看不到什么“古”东西,尽管那些建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都是所谓仿古的,感觉就像风月场上的名门闺秀穿着旗袍,早就没了那份庄重娴静。眼前耳畔,都是新潮的现代化,或者说是“现代化的新潮”:街道、招牌、广告、商铺,还有人们的服饰、发型。流行歌曲从店铺门前像甜腻的雪花糖飘出,与南腔北调“和”在一起,仿佛一锅烧开的粥。就算有几处老宅,几间庙观,几棵孑然的古树,也早已成了洪水汤汤的一条“现代化河流”漂浮的几片落叶。

我到官渡古镇,是去参观那里的博物馆。城市是满足人们更加美好生活的地方,应该与时俱进,但也应适当地留住自己的根,博物馆就是城市的“根”。一个城市有没有博物馆,差不多就像一个人有没有文凭,虽然文凭不等于文化。所以不少城市越来越“深明大义”,把博物馆当成最重要的文化设施建设,表明自己“其来有自”。

我先去了官渡的“云子博物馆”。虽然对围棋一窍不通,但没吃过猪肉,却还是见过猪跑,知道云子就是云南产的围棋子。我方位感不好,进了门就像一只老鼠钻进了风箱,分不清博物馆的格局。记得先是穿过一个天井,展厅迎面有一个黑白太极图,墙上挂着不出所料的名人以及比赛的照片,著名对弈的棋局,还有一些关于围棋的古诗。贴墙的展柜,陈放着制造云子的原料和工具,还有一些“来历不凡”的棋子,包括聂卫平、陈祖德比赛用过的。

有一副明代的围棋装在两只小藤筐里,据说是现存最古老的云子。人对老物件有一种本能的敬意。我在那副棋子前“肃穆”了一会,想到它穿越数百年,岁月倥偬,不知经历多少离乱劫难,居然能完整地保存下来,而它的主人早就像一只天空飞过的鸟,了然无痕,不禁生出“江湖易手,河山依旧”的感慨。幸亏有这样的老物件“背书”,要不然云子的名头会黯然许多。

“琴棋书画烟酒花”,下棋是形而上的精神享受,不同于形而下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不过现在茶的逼格也极大地升华了。精神享受的一个特点就是“讲究”,所以才有了用玛瑙、紫英石等生产的棋子,尽管下棋的水平与用什么样的棋子并没有什么关系。

围棋是如假包换的国粹,唐宋时期似乎比现在还时兴,不知道当时皇上有没有发布过推广围棋运动的敕令。博物馆的墙上,有一首宋代石介的诗:“运智奇复诈,用心险且倾”,写尽了下棋时的斗智斗勇。人们习惯把下棋当成人生,所以有“世事如棋局局新”的说法。围棋的黑白对阵,就像人生无处不在的博弈,用计拼力,处心积虑,算得失,抢先机,审时度势,有弃有保。乘隙得手,技不如人的可能撞上狗屎运;一着不慎,就算占尽优势也会全盘皆输。凡此种种,下棋乎,人生乎?

但下棋又与人生大不相同。做人讲究的是“和为贵”,下棋则是杀伐攻守,务必决出胜负,没有双输,也没有双赢,赢了的自然开心,输了的难免气沮,和局只是不得已的结果。表面上比的是艺,实际上争的是气,所谓的风度不过是掩盖“你死我活”的一层薄纱。下棋为了求胜,闹出人命并非孤案,包括像李世民那么善于“以史为镜”的皇帝,在与“户部尚书”唐俭下围棋时,也差点因为对方“争道”砍了他的脑袋。

想多了,对不起!从云子博物馆满脑袋里乱七八糟走出来,我又进了一家民俗博物馆,这回像是一脚䠀进了童年。里头摆满了各种老物件,各种农具、渔具、生活用具,木盆、木桶、木斗、条凳、八仙桌、铁钳、水烟筒、石碓、石磨、瓦猫、马灯、铜壶、簸箕、箩筐、陶制的筷屉、木头做的婴儿车……站在那儿,时间在耳边哗哗倒流,想起小时候一起玩耍的亚二、亚三,还有某一次闯祸被父母教训的情形。

民俗馆的墙上,有几幅清代耕地的老照片,跟我小时候见到的情景并无两样——这样说好像我是清朝过来的。中国的农耕社会太过漫长,似乎停滞了一样,人们意识不到文明的步伐。实际上那些看上去十分简陋的农具和用具,都是了不起的发明,某个不起眼的物件,可能就是千年的跨越。一个朋友曾经告诉我,他在非洲看到那些部落的黑人蹲在地上锄地,觉得十分奇怪,千百年来,他们就是不懂得将锄头把换成一根长柄。而人类的劳动,从蹲着到直起身,意味着生产力的极大解放。同样,他们现在还用脑袋顶东西,怎么就没有想到“发明”一根扁担呢?

民俗博物馆这些留着人们记忆的老东西,现在越来越稀罕了。随着生活方式的改变,与它相关的什物陆续变成了废物。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时代进步就是一个不断产生废物的过程,就像“大哥大”将寻呼机“废物”,手机将“大哥大”“废物”,估计手机很快会被佩戴设备所淘汰。

我曾经到过一些地方的民俗展览馆,发现不管南北,包括在台南农村看到农民曾经使用的镰刀、斗笠和风柜,与两广地区农村一模一样。我发现云南人用的火钳与小时候我家火房用的完全雷同,收割稻谷时使用的手摇风柜也毫无区别。有个有一圈盛水沿的陶瓮,应该用来装食物的,盛上水将碗扣着密不透风,充分体现了劳动人民的智慧,既不用担心腌菜发霉,也不怕蚂蚁入侵。我怀疑它就是小时候我家里用的那个,怎么辗转流落到了这里?

在官渡古镇的民俗博物馆,我还看到一组表现旧式婚姻的面塑,全流程再现了男女从对歌相识到私下约会、托人说媒、上门定亲、结婚拜堂、举办婚宴、束发问安、回门拜山的场景,颜色鲜艳,造型夸张,表情丰富,栩栩如生,与我老家桂东南的婚俗似曾相识,又有所不同。

从民俗博物馆出来,外头阳光如瀑,昆明的同行说昆明从来没有过像今年这么热。我像一下子站到了聚光灯下。我这是跨过历史的门槛吗?我先后到的云子博物馆和民俗博物馆,一个阳春白雪,一个下里巴人,它们虽然很小,却显得斑斓多彩,令人好奇、惆怅,伤感、怀念、惊喜……这是一个好的博物馆所能唤起的情感,因此有人说博物馆会改变人的世界观,我知道的是,它能让人“想入非非”。

在官渡古镇最热闹的地方,我见到了一个奇特的塔,一大四小像五根竹笋矗立在同一个基座上。同行说这个金刚塔已经超过560年了。是全国唯一的一座全部用砂石砌成的宝塔,四方型的塔基东西南北各有一个拱型门,人们出入都从中间穿过,因此又叫“穿心塔”。同行指点说,塔的前面就是从前的官渡渡口,后面则是大片的田野。

我没有看到渡口,也没有看到田野,眼前只有鳞次栉比的房屋,还有熙熙攘攘的人们。在金刚塔的背景下,闲逛、买卖、攀谈、饮食、休憩、出神的人们千姿百态,恍若一幅《清明上河图》。我忽然觉得,摄下这样一幅照片,再过500年挂到博物馆里,后人感受到的是怎样一种沧海桑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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