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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走过荆棘的旅程(十一)善良是心灵沃土盛开的花

 清荷文苑 2021-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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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是心灵沃土盛开的花

————选自张书林自传《走过荆棘的旅程》 

文/张书林 

我弟弟书良是当时我们村考出去的第一位大学生,他只上了初中一个学年,便连跳两级进入高中。他说,学习唯有下苦功,讲究方法,才能事半功倍,才能学得好。家境贫寒,弟弟从小就深知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他常常废寝忘食地学习,夜以继日地学习,如饥似渴地学习。

有道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他酷爱学习,常常手不释卷。因为家庭的缘故,为了节省住宿费,也为了便于照料病重的母亲,上高中后,弟弟每天早上要赶在太阳初升前到达学校,一直要到月亮躲到云后睡着了,才回到家。睡眠跟不上,但他上课时总是能够聚精会神地听讲,而且课后他也总是精力满满地去复习上节课学习的内容,每天放学后他要往返二三十里路,他就利用这段赶路的时间拼命地背书。我的弟弟无时无刻不在苦读,就连上厕所、蹲便的时间都不放过。我的弟弟每天见缝插针似的学习,对他来说,时间就是他最宝贵的财富,他要让自己所投入的每一分钟都能有最大的产出。他的理想是考上大学,将来能够回报母亲和哥哥。他每天发奋学习,每天都在苦苦追梦,看得我很心疼,我常常劝他休息一会儿。每每此时,他总是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星星似的眼睛望着我,宽慰我说:“哥,我没事!我学得很快乐!”

有时候,为了省下口粮,他没有吃饭硬说自己吃过了;天冷了,三弟被冷冽的风冻得直打哆嗦,我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他,让他穿上,他总是摇摇头,说自己一点儿也不冷,浑身还冒着汗呢!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20世纪80年代,平度的经济飞速发展,生活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先是鳞次栉比的楼房拔地而起;再是逛商店的阿姨、大妈多了;就连平时不爱出门的老头老太太们也穿着大红大紫的裤子,一起去逛公园、打太极;相依去看电影的情侣们在街上相拥而吻,人们对此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影院门前灯光球场上,几个少年正在落日柔情的余光中挥洒着汗水……而这些地方,从来都不会有我弟弟书良的身影。学习、照顾母亲已经是这个少年心目中的全部,他根本不能腾出一点时间出去游逛。而当时,他最常去的有三个地方:胜利大街上唯一的一家新华书店,在新华书店向东不多远的地方的一家邮局,再就是徐州路步行街上有一家图书馆。在冬天,这三个地方最暖和的地方就是邮局,百八十平方米的营业厅里,冬天供着热烘烘的暖。我的三弟常常去这三个地方借书、看书、邮寄书籍、稿件。

节假日,书良就在家里看书学习。学一会儿,就起身给母亲做按摩,有时候我在外面工作,没来得及洗衣服,他就帮忙清洗。有一次,他班里几个同学来找他辅导作业,家里很拥挤,没有坐的地方,同学们就席地而坐,还有的同学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拿自己的书包当成坐垫,女同学就坐在炕上,书良弟弟就耐心地一一为他们讲解知识。家里俨然就是一个小课堂、小学校了!

书良是个书痴,他一生都钟情于书,学校图书馆是他最常去的地方。图书馆里有什么类型的书,分别放在什么地方,他简直要比图书管理员还清楚。为了不让书的封面出现破损,他有时还找来报纸给一些破旧的书包上一个利落的封面。为了节省读书的开支,他的作业本从来都是正反面都用,用旧报纸做练习,还用家里的旧挂历自制手提书包和文具盒。铅笔用得手都拿不住了,他也舍不得扔,就用报纸卷成一个小笔筒,将余下的笔头套住,在纸筒内部插上一根小木棍,再继续用。

就这样,越贫穷就越刻苦,人越穷就越要有志气,三弟用十余年的时光将自己磨炼成了一把锐不可当的宝剑,为自己十几年的读书生活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佛学家加措师父曾说,在生生世世的轮回中,人最珍贵的就是善良。善良的人总是在播种阳光和雨露,抚慰人们心灵的创伤;善良的人总是以他人之乐为乐,乐于施与,帮助人们走出困境。有人说,生命是一种回声,你把善良给了别人,终会从别人那里收获善意。我想,善良是从心灵沃土上盛开的一朵娇艳的花,鲜花赠人,手有余香。

我的三弟书良不论是在东北还是来到山东平度,一直被同学选为班干部,不仅仅因为他学习成绩优异,还在于他深埋心底的善意。他把全班学生紧紧团结在一起,带领学生们一起创先争优。当时,他所在的班级八一级一班一直都是学校的尖子班、各大项目的榜样班。除了刻苦地学习,他还要帮助老师代批作业,讲解辅导员布置的作业题目,还经常举办歌咏比赛会、诗歌会,还和老师一起组织学生举办登山比赛等形式多样的课外活动。星期天,他还经常和同学们一起到家庭困难的学生家里,帮助他们打扫卫生;麦收假,他还会和同学们一起到农村,帮助农村学生干农活。同学们心底都非常感激他,佩服他。有时同学们也要求到我们家来干点活,他怕耽误大家学习,就婉言谢绝了。

三弟所在的学校附近,有个约一万平方米的大水湾。湾到底有多深,在当时,没有人能说得清。一望无际的水湾沿岸清澈见底,慵懒的水草就在水下幸福地摇摆,举目远眺,碧绿的水草和着水流的拍子缓缓微动,像极了一匹不见边际的、墨绿色的绸。浩淼的水湾里面时不时钻出各种野生的鱼,遇上下雨天,鱼儿争相跃出水面,跌打着水面“啪啪”响。据传里面还蛰伏着一只巨大的水怪,专门等人靠近时将其拖下水,吞到肚子里,就是这个朦胧而恐怖的传说,让同学们避而远之。

一天下午,学校放学较晚,书良一出校门就听到一个妇女急切的喊声:“救命啊!救命——”书良循声跑去,只见偌大的水湾里面,一个中年妇女摇摇晃晃地站在水流深处,一张无助而慌张的脸浮出水面,眼睛里全是泪水,她一只手死死地拽着失足落水的孩子的头发,另一只手拼命抓住水草,她的双臂已经被荆棘刺破了,可她仍紧紧不放。那孩子不知道是灌了水还是吓晕了,浮在水面上不省人事,一起一伏的胸脯表明还有生机。

眼看着一个幼小的生命就要被水吞没,在这个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书良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那一刻,他忘记了自己根本不会游泳,也不熟悉水性,加上着急,他一个趔趄,在水里滑倒了,膝盖被擦破了皮,跟着被呛了几口水,但他顾不上这些,他使尽全身的力气把水拨向两边,一步一步朝落水的母子走去。

岸上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揪心地看着这一切,有的一脸紧张地看着水面,有的看到这一幕事不关己地摇着头、叹口气走开了;还有的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似乎在分析这场救人的优势与劣势。眼看书良马上就到孩子身边了,这时又一个水浪涌了过来,简直要将人推倒,好在一身的衣服又湿又沉,他一边勉强维持着自身的平衡,一边去拉孩子,好不容易他抓住了孩子一条胳膊,两个人,拉头发的拉头发,拽胳膊的拽胳膊,就这样,岸上的人也陆续有几个下了水,一起帮忙,他们有惊无险上了岸。书良看到她们母子二人平安无事,就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回家了。等到妇女惊魂甫定,着急从围观的人群中找他,要向他道谢的时候,他早已不见了人影。

第二天,书良还在上课,老师从门口示意让他出来一下,他跟在老师身后,以为老师待会儿要跟他商量近期的学校活动,或是安排什么任务,没想到刚到办公室门口,他就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妇女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孩。原来,昨天获救的妇女见书良学生打扮,猜想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后来从围观的同学那里打听到救命恩人正是这个学校里学习最好的书良。所以今天专门带孩子来学校向他表示感谢。说完,这对母子就要给书良磕头道谢,书良赶紧把她们搀住,不好意思地说:“谁见到都是要救人的,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用谢,要谢就谢我的老师吧!是他们教育了我,我才会勇敢去救人的。”

“积小善为大善,善莫大焉。”意思就是,当有人需要帮助时,大家积极地去搭把手、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社会将变得更加美好。

书良上了高中一直保持着回家住宿的生活习惯,每天早上天不亮他就要往学校赶,出家门不远有一段下坡路(今平度市济南路),那是他每天去学校的必经之路。有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书良靠路边走着,只听到身后一个急刹车,一个老人大声喊:“快闪开,闪开!——哎呀!啊!”话音刚落,书良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一个骑自行车的大叔驮着一个阿姨连人带车摔倒了,鲜血直流。书良急忙上前搀扶起阿姨,阿姨的脚被车轮卡住了,辐条都断了,生锈的铁条刺进了阿姨的脚,划破的伤口鲜血涌出,疼得阿姨“哎哟、哎哟”的喊声不断。

“阿姨,你忍着疼,我看看能不能从车子里给您顺出来!”他总算把阿姨的脚给拿出来,看着受伤的脚,他赶紧用自己的衣服帮阿姨先简单包扎了一下。为了及时处理阿姨的伤口,书良让大叔推着车子,自己背着阿姨,两个人着急向医院跑。

到了医院,书良让大叔照顾着阿姨,自己帮着去挂号,帮忙去找医生,帮着办理急诊住院手续。等阿姨住了院,打了针,已经快中午了。确保阿姨可以安心住院了,他又马不停蹄地跑回学校继续学习。半个月后,大叔找到学校,表扬并感谢这位曾经施以援手、热情帮助他的好学生。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想到几天后,大叔还特地找到了书良生活的村子,找到了我们家,他要跟我们当面表示感谢,要当面跟母亲说她生养了一个好儿子。

大叔到我们家后,他擦了擦眼睛,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他从没料到我们家会这么困难。当时,我们一家四口集中生活在这个仓库里,孱弱的母亲躺在炕上,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就连吃的也是用陈年玉米做的窝窝头,他到我们家的时候,这些窝头正一个个摞在锅台上的一个塑料盆里。

那天早上我去上班了,两个弟弟都去上学了,母亲听到有人进来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睁开迷迷瞪瞪的眼睛,问:“您是谁?”

大叔说:“我是来看您的,大姐,您儿子帮助了我,我很感谢。您还好吗?”

母亲听后挣扎着坐起来,说:“我都挺好的,就是腿脚不太灵活了。”

大叔忙说:“大姐,您别忙活了,我今天先走不打扰你了,改天我再来拜访!”

大叔一离开我家,就来到大队,找到村干部,眉头紧锁,说:“这家孩子生活太困难了,我们大家伙都是党员,都是好干部,咱们能出力的就出力,能出钱的出钱,平时咱们也得好好帮帮他们啊!”

后来,这位大叔就把自己家里的白面、大米,还专门从门市部里买了一只烧鸡,带领村干部来我们家看望我们。那天我们把舅舅也请来了,舅舅和母亲一起对来人的关怀表示深深感谢。我们多久没有见到白面了,多久都没有吃过烧鸡了,全家人光看着这些东西就流口水。

时隔三十多年,我还能记得当时的场景,还可闻得到当初空气里飘着的香味。

阿姨痊愈出院后,大叔还和阿姨一起来到我们家,阿姨拉着母亲的手,一个劲儿地夸我们懂事,当场还执意认书良为干儿子。此后,阿姨和大叔常常来探望我们,并时不时地拿一些财物来帮助我们。一直到我参加工作,成功打下自己的一片天地后,大叔和阿姨还一直默默关怀着我们,虽然现在看来这些财物也许不算什么,但在当时来说,却是我们的救命钱啊!其实,在大叔和阿姨的眼里,他们从来就不指望我们能回报什么,但他们一直还是鼎其全力来帮助我们。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来年夏天,这年我三弟也已经读高二了。高中课业繁忙,我帮三弟在学校办了住宿。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了,我三弟终于可以和其他孩子那样在同一个时间线上学习了。小弟学习也非常用功,学校老师常常表扬他,在很多村里人眼中,我们家“一门二学士”是迟早的事。

车间内机器轰隆作响,而窗外,天又下雨了。豆大的雨点急促地敲打大地,像无数匹被风刮断缰绳的野马,在山林间、黄土地上猛烈狂奔,蹬踏了一地的泥泞,风声和雨声逐渐加大,越来越猛烈,大雨茫茫,闷热的天地似乎都被这场大雨搅浑了,浇凉了。

从下第一滴雨开始,我就有些不安:在一中读高中的弟弟今天回家,而他没有雨具,我们家唯一的雨具——塑料披雨衣在我这里,我的弟弟今天会不会被淋到?车间内轰隆隆的机器声掩盖不住窗外的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而我更加担心了。

因为惦记着弟弟,今天我不能再加班了。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我迫不及待地穿上雨衣,踏着一双打满补丁的布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奔。我没有雨鞋,更没有雨靴。看着同车间的工人们下雨时撑一把伞、穿着一双油亮的雨靴惬意地下班,我心里就无比羡慕,渴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穿着一双雨靴、撑一把伞和自己心爱的姑娘在雨中漫步。可我这个村里最穷的小伙子,哪里有多余的钱来买雨靴、雨伞呢?我甚至连六毛钱一双的雨鞋都不舍得买。六毛钱,实打实够买一斤肉了!

我脚上的这双布鞋已经穿了两年了,这还是两年前我过生日时李云送给我的。李云是我同村的一位大哥的亲妹妹,她为人善良,这双鞋我爱惜地穿了两年,现在鞋面上打了补丁,一到暴雨天,这双鞋就彻底废了,又湿又沉,走起路来像踩着两个湿漉漉的油筐。可即便这样,我也舍不得扔这双鞋……李云针线手艺、家务、农活都非常好,人也长得很漂亮,是村里公认的“一枝花”。李云各方面都好,算起来她只比我小两岁,平时我们两人处得很友好。说心里话,我打心眼里喜欢她,也曾想过要娶她,可另一面我不敢表现出对她过分关切,一是怕别人说闲话,坏了她姑娘家家的名声,二是我家太穷,根本配不上,也压根娶不起这么优秀的媳妇,对她若即若离引起她的反感,正好打消自己的念头,早早对她死心!

我不在原来的地方上班了,手艺学成后,我被临时派到社办企业学习技术。从社办企业到我家,路并不远,但也不太近,步行差不多要半个多小时,我每次都是徒步回家。这条高平路虽然铺了一层沙子,但走了没多远,泥水就钻进了鞋里,每踩一步,一股泥水就会从鞋缝里滋出来,同时,另一股泥水又钻了进去。凉气从脚心一直传到心脏,仿佛整个人都浸在冷水里一般。一辆汽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刚巧路面上有一个大坑,溅起了许多的泥点,在我跳开前,所有的泥巴都已落在我那身雨衣上了。我身上的雨衣也已经穿了多年了,这还是村里一个朋友穿剩下给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愿意保护我这个穷小子,雨衣开始有了小洞。尽管我头上还戴着一顶苇笠,但这样的天气,雨水不时从洞中溜进我的脖子里,淌到我身上。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有几所废弃的土屋禁不住这场大暴雨的冲刷,断壁残垣仍旧是一片触目惊心湿漉漉的灰黑色。远处蓝青色的树影、土堆山影卧龙似的连绵蜿蜒着,黑黢黢的树纠集在一起,像冒雨站岗的战士,一动不动,透着一股胶东地区少有的苍劲。整齐大片的麦子沉默着,修整着自己,它们沉默而坚强地接受狂风暴雨的洗礼,又从洗礼中汲取力量。那是大片看得见、摸得着的黄绿色,浇灌、浸润着麦子的水,就在树根下缓缓地流淌。

快到村子了,远远地就看到家里灶筒冒烟了,我几乎可以断定弟弟已经到家了。当我路过肉联厂时,停下了脚步。这家工厂在今年春天进行改革,领导换人了,池子也是隔两天清空一次;现在天气热,水池子里早就冒出了一股酸臭的气息。

负责肉联厂下水池的主任听说过我家情况,很同情我家的遭遇,他跟新厂长请示后,跟工人们说好可以让我从里面捡点东西开开荤。现在这个点,工人们早就下班了,我跟看门的大爷打了声招呼,把湿透的鞋子脱下来放到池子边上,把高高挽起的裤子再往上卷了卷,跳进池子,弯着腰去捡里面冒着酸臭气息的鸡杂。差不多了,我抓住墙上的一半截杆子,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跌倒,然后爬回地面,在雨中,我看着满满一袋子翻拣出的新鲜的鸡心、鸡爪,还有小半袋鸡肠……

“娘,我回来了!”我用一只手打开大门,拎着袋子迫不及待地冲着里屋喊。

“哥哥,你下班了!”昏暗中,正在往灶底填柴草的三弟听到我的声音兴奋地回应,小弟稍稍打开屋门的一角,喊我快进屋。我看到裸露的地面立即就被雨水打湿了。为了省电,我们做饭往往不开灯。灶底下的柴火很猛烈,弟弟的脸被映红了。

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尽管是夏天,但我还是冷得浑身发抖。我赶紧冒雨冲到屋门口,立即感觉到了屋内的温暖。

“三弟,我回来了!你啥时候到家的,淋到了吧?我老远就看到家里的烟囱冒烟了,就知道你回来了!”已经有四个多星期没见弟弟了,我心里还真是想他呢。两年的时光悄然溜走,看着两个弟弟又长高了,我心里很是欣慰。高二以后,三弟要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有时候学习紧张,也会两三个月才回一次家,今日在这间仓库里又欢聚,我们兄弟俩当然开心。

“我也是刚到没多少时间。我没事,哥,咱们马上就能吃上热乎饭了!”三弟一边说,一边往灶底又加了一把火。

“到家了就好。来,接着!今儿晚上咱们加个小菜!”说完,我把手里的塑料袋交给三弟。

“什么小菜?”没等打开塑料袋,三弟说,“闻到这味道就知道是什么了!在学校里就怀念这个味道……”他一边说一边打开塑料袋,惊叹道,“哇!有鸡肝、鸡心还有鸡爪、鸡肠……哥,太丰盛了,我们赶紧拾掇拾掇,咱们炒着吃!”

“别忙,别忙,我待会儿去找俩辣椒,你跟小弟先洗净了,回头我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我一边说,一边哈哈笑了起来,额头上的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淅沥沥地掉落在地上,像一朵朵盛开的小花。

“好!”三弟愉快地答应着,说,“哥,我马上收拾去。哎,哥,你知道吗,我们下个月就要模考了,这样我下个月就不回来了……”

“噢,没事弟弟,到时候我去看你!”我站在门口把鞋子脱下来,又小心拉开房门,顺着雨线把鞋上的泥揩净,又把鞋子倒过来,鞋里面的水立马流走了。

雨越下越大,窗户不断被闪电照亮,暴烈的雷声接二连三地吼叫着。

“你们弟兄三个别光顾着说话了,儿啊,赶紧把衣服换下来,小心别冻着了!”听到我熟悉的声音,在炕上的母亲一边颤巍巍地拉开门灯,一边关切地打断了我们之间的对话。

“哎,娘,儿子这正换着呢!”我顾不上大雨,急急火火地把鞋放到屋檐底下,又赤脚跑回屋里,这才关上房门。外面大雨登时被挡在外面,急得上蹿下跳。我轻轻摘下头上的苇笠,竖在灶火旁烤一烤,这顶又薄又稀的苇笠早就湿透了,这是我去年捡来的,自己又用草绳编补了一下,如果今晚上没烤干,明天可能就要烂了。我的头发被雨淋透了,我用双手拧了一把,雨水便“吧嗒吧嗒”地滴了下来。

“这场雨可真大!”外面大雨生烟,我情不自禁地说。

“是啊!哥哥你全身都湿透了,快擦擦吧!”三弟心疼地递给我一条毛巾,让我把头发擦干。我把湿透了的雨衣解开,脱下来,拧净水,放在门把上。

我脱了上衣沥干水,从炕上找了一条干的短裤穿上,靠近灶坑烤了一会儿,上衣的水不滴了,我就把它晾在屋内挂毛巾的绳上。

“唉,不知道明天还下不下了!”小弟叹口气,他蹲在塑料袋前麻利地抖落鸡肠里的废物。

“是啊,前天下,今天还下,这老天爷似乎铆足了劲,要把这一年的雨水都下完了。现在小麦可是好了,不用担心地干了。就是……”我不禁担忧起来,如果明天雨下得还这么大,弟弟该怎么返校呢,于是,我打定主意,跟小弟说:“明天回校的时候穿那件雨衣走吧!”

“哥,你就不用担心我了。家里就一件雨衣,还是你穿吧!再说了,这点雨还难不倒我!”小弟抬起头,笑笑。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显得有些羸弱,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闪着光亮。

“明天要是还下这么大,咱早起一会儿,老三,我送送你!”我也蹲下来,和三弟一起收拾。

“不用,哥,你上班已经够累了,别担心我了,我不是小孩子了!”三弟一边看书,一边往锅底添了一把柴,拒绝道。

“咱们明天看看天气再说吧!”我们不再争辩。连续几天加班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体力明显不支,努力强撑着自己度过每一天。我从大缸里舀了一瓢水,把收拾干净的鸡杂洗干净,把大锅里的粥舀到大盆里,用小勺挖了一滴用鸡脂炼的油,放上辣椒,接着把鸡杂倒了进去。

烟雾缭绕中,我们开饭了。一碟咸菜、五个玉米面大窝窝头、一大碗爆炒下水,每人眼前一碗稀溜溜的玉米粥,这就是我们一家丰盛的晚餐。每个人都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品味着。母亲一边仔细地吃着饭,一边充满慈爱地看着面前三个长得瘦弱的儿子,细心的母亲突然对我说:“书林,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感冒了?等吃完饭,让你弟弟切点姜,咕咚咕咚喝上一大碗,就睡会儿吧!”

“娘,我没事!您别操心了!我身体好得很呢。厂子里人都说我壮实得像头牛,哈哈!”我用筷子夹起一块鸡心,放到母亲碗里,说,“娘,您多吃点,孩儿不孝,让您跟着我们受苦!等过俩月,弟弟再回来,估计我就能涨工资了,到时候咱们买个烧鸡犒劳犒劳!”

平度烧鸡是当地特色,味道很独特,是地地道道用炉火焙制而成,香而不腻,远近闻名。

“好好好,好孩子!你也别太累了!”母亲有些歉然地抚摸了一下我的头。

小弟顺手给我挑了一个鸡爪:“哥,你也多吃点!”

“哎,好!”我愉快地吃着,说:“娘,明天我看看要是雨小点,我去隔壁借个手扶车推着您去趟诊所,咱再去找陈大夫给看看,顺便开点药!”

母亲的病情耽误不得,已经好几天没有去看医生,她身体疼痛得不行,自己一个人却还在强忍着。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惜“天公不作美”,暴雨不歇,我怕贸然推着母亲看大夫淋了雨会加重病情。

看着孩子每天工作那么累还挂念着自己,听着儿子顺心的话,母亲眼含泪花,什么也不再说,顺从而又宽慰地点了点头。

“哎,咱们趁热乎吃吧,再说菜可就凉啦!哥哥的手艺还真不错呢,好香啊!”小弟弟调皮地说。

我是啥时候睡着的,我不清楚。

雨啥时候停的?现在几点了?不知为何,我突然醒了……听着耳畔母亲和弟弟细微的鼾声,我不知道为什么从来都不失眠的自己,会在半夜里怎么睡也睡不着了。

我看到外面月亮出来了。月光皎洁,树影横斜,滴漏似的残雨啪嗒啪嗒地滴落地面,发出一声一声轻轻的拍击声。

窗外,视线所及的黄褐色土地坑坑洼洼,从窗外一直通向天空的尽头。院子里的路面上泛着大大小小的银光,那是雨水锻造的小河,像老人密不透风的银白色的胡须。

朦胧中,借着月光,我看到三弟仰着脸睡得正香,我的小弟蜷缩着身子发抖,而他身上薄薄的被子却被蹬掉了大半。我轻轻起来慢慢给小弟盖上,他小小的身子伴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显得格外单薄。

我想:我明天、后天、大后天、以后的每天都要早点起来,多干点活,多赚点钱,好让弟弟吃得好一点,长得胖一点,好让我的母亲有钱去看病,不再这么苦……

朦胧中,我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第二天,我起迟了。一觉醒来雨停了,我发现两个弟弟的铺位是凉的。母亲笑眯眯地说,看你睡得那么好,我们都没忍心叫你,让你多睡一会儿,你弟弟去上学有一会儿了。我赶紧收拾妥当,简单地吃了早饭,帮母亲收拾了中午的饭,便告别母亲,急忙去厂子上班了。早去早回,下午我还要驮着母亲去看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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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书林,笔名张树林,山东平度人。李园街道南关村党支部书记兼村主任,平度市工商联合会副会长。平度市作协副主席,青岛市作协会员,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新西兰诗画摄影社荣誉副社长,新西兰文联文学部部长,新西兰作家协会会员。

   自幼热爱文学,多年来业余时间笔耕不辍近百万字。作品曾发表于《时代文学》《参花》《教育博览》《中国新农村月刊》《山东青年作家》《齐鲁英才》《新韵》《春泥》,新西兰《先驱报》《信报》,美国《新报》。出版散文集《时光的渡口》和长篇文学《走过荆棘的旅程》等。

   2020年7月由山东青年作协,青岛作协,平度作协在青岛平度市成功举办了“新时期青年文学创作暨张书林新书研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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