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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

 写作的思文 2021-07-19

仓买的房租到期后,房东限期三天就得把东西搬完,微胖女人琴子把在外面当保安的丈夫叫了回来说,赶紧回来,要搬家了。

本来,房子是可以续租的,一百多平在后面还可以放一张床睡觉,方便值夜班。

谁知,丈夫在另一处高档小区开了家零食分店,经营不善竟然提前倒闭了,无奈,丈夫提出晚上去做保安补贴家用。

这在开了十多年仓买的琴子眼中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个零食店吃的东西怎么能黄了呢?

她傻傻的,把有些退回来的货拿到了家,放在地上,一件一件的打开看。

丈夫选东西的眼光的确令人堪忧,连那些人最喜欢的进口啤酒和好些的零食都少有,虽然,她只是个从外地来的普通女人,但,这些年也做了小仓买的老板娘,终究还是懂些的。

一个区域,一处住宅,有什么样的人群,有多少人,大约会接受什么档位的东西。像这样的地方,偶然还会停一辆保时捷之类的,奔驰、宝马也逐渐多了起来。

就不能再卖山寨“自猫”洗洁精,南波湾矿泉水,和不知名小厂的大桶橘色的饮料了。至于像是微利一类的仓买店,比她的要好的太多,还整洁,单说连面包都有十多种。

她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决定去高档小区附近转转。

一进豪庭悦府,硕大的喷泉在向上涌起漂亮的水花,一层的门市里,也有了不少店家了。一家辅导班,一家发型烫染店,还有一家像是格子铺一类的东西。

店门前的阔叶植物就漂亮极了,向里望去,还兼卖着韩国、日本厨房用的那些零碎小物,她走了进去,屋子里是明黄色的墙,读大专的儿子常说的什么氛围感,想必就是这个意思吧。

店家是一个知性的主妇,房间里还有一口锅炖着什么东西,周围的台面上是她的货物,房间里又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道,准备好了吗?随即,一个年轻的棕色头发的女孩走了出来,拿出了直播架,开始调试,原来要开始直播了。

便利店都开始直播了?

她的心一惊,站在那里,她静静的看着,突然往自己的肚子上看下去,凸起的小腹和婀娜的女主妇的腰肢,脸一红匆匆离开了,她终于知道,丈夫的零食铺子关掉的理由了,也不再埋怨他。

回到小店还是继续搬家吧。

琴子给开餐馆的弟弟打了电话叫他过来,谁知,一开门老爹在后座上先下了车,现在正是儿子大专放暑假,他和同学一起出门了,因此也实在找不到人手。

老爹七十多岁了,身子骨儿还挺硬朗,一身灰色老头衫,戴了顶小凉帽。她丈夫全安,穿一身灰色的保安制服,汗岑岑的在一旁,叫道,爸,你来了。

老头把老头衫脱了下去,剩下一条跨栏背心,也要开始往那些架子上卸东西,那些饮料重些,老头把它们放在推车的箱子里。

爸,你让全安拿吧。

不用,不用,一起搬吧。

全安和弟弟也开始忙活起来了,跑来跑去的,往另一条街上的新址牵了过去。新址旁有一家手工蛋糕店,住宅年龄也有十多年了。多住着孩子多些。

女人正忙着做手工的饼干和无糖蛋糕,略约三十多岁的女人,白净的脸探出来,把蛋糕放在店门口的架子上晾了起来。

全安见了,眼眯着对她看,和她打了招呼,女人的眼瞥了一眼,回了店里。

全安搬东西少,来往的次数倒是挺多,他觉得热,不一会儿就到冰箱里取饮料,从货架上取一盒烟,老爷子和弟弟嘿呦嘿呦的像老黄牛一般的才到这儿,卸了货,他忙张罗了起来。

累了吧,快歇一会儿,咱们吃口饭去。

他想着中午想喝口酒,弟弟说别了,简单吃点。于是,他点了四份盒饭,四个人坐在小凳儿上匆匆吃了起来。

夏天的午后,更热了。夏天干活儿更是遭罪,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发现有几瓶临期的果茶,随手拿了出来,琴子在新店忙着打扫,下决心雇了一个计时工来,吃了饭她也就到了。

计时工同是个中年女人,样子却瘦弱而清淡,一头短发,收拾了半天,全安地给她一瓶临期的果茶,她擦了玻璃,许是有点慢了,全安和她有点话酸。

这么磨蹭呢,这都几点了?

琴子见了,忙劝和道,天太热了,都快四十度了。

磨钱儿呢。你胳膊肘往外拐啊?全安拉下了脸。

计时工又加紧了起来,老爹和弟弟累坏了,终于连续搬到了晚上,搬不动了。

终于到了晚上。到我那儿去吃,姐。强子开口了。

那多不好意思,全安边拒绝了,边又站起来,上那个哪儿……他一时好像想不起来名字,又努力的想着。弟弟看了看他的脸色道,走吧姐夫,我开车方便。全安也不再做声了,尾随着像只哈巴狗儿。

于是,四个人便上了车到了弟弟的馆子。

弟弟的饭馆不大,大约五十平却挺热闹,酱骨头,免费的酸菜汤,配米饭套餐。实惠、新鲜,往来的有不少情侣,还有的不爱做饭的一家子也来啃一啃。

骨头一会儿就端了上来,脊骨、棒骨,满满一盘。

全安瞄了眼酒,小丫头立刻又上了几瓶,店里的空调开的足足的,全安有点不好意思了,出去买了个冰西瓜叫丫头切了,红艳艳的算盘小菜。

爸,你吃。

全安捡了块大骨头,老爷子的牙并不好,骨头虽大,但咬来咬去,没什么啃头。

来,小舅子,走一个。

两个男人碰了杯,一大口下去,顿觉神清气爽。

琴子默默的喝汤,看着全安的脸,一脸油腻堆了笑,还一副把自己当成老板般的自居,忘不了说前些年的事儿,毕竟这饭店是当初他兑给小舅子的,哪知他生意越来越好,竟也忘了风水轮流转,他如今是保安的身份了。

大不了再来嘛,再说,总是剩一家店的。全安倒是自信的很。

琴子在桌底下用腿碰了下全安,好像提醒他别总说了。本来,她想趁着晚上和弟弟借点钱的,一听丈夫这么吹牛,弟弟恐怕是不会借了。

那晚,借着酒劲儿,琴子和全安又回到了新店,新店里只买了一张单人床,给她自己休息的,她这家是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也唯有在这时间上拼的过那些早早打烊的了。

你快回去看车去吧。

琴子对他嚷道,全安的愤怒磅礴而出,急什么,又不归你管。

疲惫的女人又不做声了,毕竟生活还要继续的。

想当初,开了十多年的夫妻仓买店,每月盈利万元有余,还开了分店,是什么改变了呢。都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可最终还是有她这样苦撑着,这才没有倒下,在镜子里,她看着自己的红眼圈,泪滴了下来。

全安走了,还带走了店里剩的几瓶酒。

终究是老了,也没什么能耐。她听说,有不少大学生都到便利店上班了,有些唏嘘。她一个高中生怎么好意思,那些进口零食上面的英文字她都不认识,有一次人家想要原味薯片,她给人家拿了份椒盐的。

虽说味道差不多,但也是差了的,她怪上面的图案差不多,只多了个salt的英文。

搬家的第三天,老爹因为过度疲劳,下午回去的时候,说是左胳膊,半身子发麻不能动了。

被送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脑梗塞中风。还是弟弟最先发现的,弟媳在家带孩子,也跟着赶了过来伺候。这叫琴子过意不去。

老爹打上了通血管的药,不吐了,也不晕了,过一会儿靠着坐在床上,弟弟正和医院商量要换带空调的房间,怕晚上热老人遭罪的很。

你带多少钱哪?全安给琴子打来电话,琴子恨道,也没说叫你拿,你还不来吗?

过了一刻钟,上晚班的全安终于出现了,急匆匆的提了几兜水果,见门开着,就进了来。

爸,想吃点什么?我去买。全安殷切的坐在床边。老爷子不想说话,仿佛也说不出话来,神经压迫的嘴也不听了使唤,刚要开口,一口口水滴了下来。

纸,给咱爸拿纸。全安小心翼翼的给擦了,到手发现是一条手绢儿,手绢有点潮了,发酸,他立刻扔到了一边儿。

想喝口酸梅汤。

我去买,弟媳妇站了起来,出了门去了。

终究是自己的爸,琴子和弟弟心疼极了,一夜未睡,全安倒记挂着仓买什么时候开业的事儿,在走廊有点碎碎念道。

这样儿,店可谁看呢。

琴子急了喊道,一天天就知道算计,这都算计到我爸头上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让爸也拉了不少东西,你呢,嘻嘻哈哈的,干多少活儿了?

一张油嘴!

琴子有点心凉了,只见全安拽着她的胳膊要她小点声。

若不是当初听他的油腔滑调,她何苦又被骗可去。但她又不得不说,全安的嘴会说,倒是个干小老板的料子,但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世道了,会说,也终有一日被厌烦了的。

搬家终于结束了,但父亲却累坏了,终究是全安的错,她不理全安,全安也知趣儿的和弟弟说话去了。

晚上,她好容易回了趟家,店不得已叫全安看着。

家里快成了仓库了,她已有好多天不曾回来了。连卧室那屋里都摆着成箱批发来的米面食油。琴子突然有点觉得怕了,生活于她而言早已一切失控了,除了那张床还有点样子以外,也的确许久没有了温存。

她回来取些日用品之类的,省的还要买,在客厅里,挑挑拣拣起来。突然看见儿子淘汰的旧平板落在家里,她想,不如带到店里去,还能看个电影解解闷。

说时,她就按了那白扭开了机,屏幕上跳出了密密麻麻、红红绿绿的APP软件。琳琅满目的叫人不知所措了。琴子滑动浏览到了一个直播软件,随意点了进去。

发现不用注册就可以登录了,账号上的标识表明,她是银冠身份,直播等候的男男女女,华丽的封面一下子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是?

她随意进了一处高人气直播间,画面中的女人面如桃花,正随着音乐唱着,时而闭眼深情妩媚。

欢迎潇洒公子。

她定睛一看,她的名字竟是潇洒公子,再一翻看账号,已经充值了近万元。

琴子的心突然崩了,她坐在地上,儿子早已不用这个平板了,只有全安。如果,不是这次搬家,全安也许不会把平板落下,如果…… 

她终于明白,无数个夜晚,当她顶着困倦甚至连夜送货的时候,全安也许正在屏幕前,捧着屏幕眼巴巴的在看表演。

然后,把自己仅剩的私房钱打赏给那些如花的女人。

那些女人的嘴,比全安的要甜上百倍。

琴子,突然苦笑了起来,她微胖而操劳的身体,正大口的喘着气,她的确不美了,但她绝不会让他在这样对待自己,对待她赖以为生的生计了。

那晚,她睡不着。给儿子打了电话说,姥爷病了,叫他早点回来帮忙。儿子收了消息,几天后就回来了,暂时还能帮着接一个月看店的时间,她心想,晚上也不再熬夜了,早些关门,不能为了挣些小钱就把生活全部丢了。

至于,在伺候父亲之余,她对全安说,咱爸想看点电视剧解闷儿,正巧儿子的平板在家,我拿过去了。

全安不做声的,眼巴巴的看老爷子在医院的床上看的津津有味,有几次欲言又止没有说什么。

而琴子默默的想,有什么法儿,收了全安的嘚瑟劲儿,乖乖回来呢。

她决定还是和弟弟去商量。

她提了弟媳和孩子最喜欢的榴莲,晴王葡萄,还买了件孩子穿的居家睡衣过去了,未曾想,娘俩出去了,只有弟弟强子和老爹正在里屋午睡。

爸,琴子进了屋,弟弟见了水果,接了,让她进来。

老人醒了,身子恢复的慢,但心却通透。

有什么难事儿的时候,还是有爹好,只是坐着也觉得心安了。老爹要吃药了,手脚还算利索的道,小琴来了。

从门后挂的一个土包里掏着什么,慢慢的拿出一沓钱来,约莫有两万的厚度,交到琴子手里,什么都没说,琴子的眼又红了起来。

还没起身,弟弟又走了进来,拿了一张卡说,姐,这里有三万,你拿着。

琴子突然想起,当年全安兑给弟弟饭店的时候,趾高气扬的样子,更加羞愧。这不是她的本意,但都是从外地来到城里安家的,谁又比谁高贵呢。

哪有要自己弟弟钱的。她实在抹不开脸了。

姐,你让姐夫回来吧,别干保安了。既然换了店就好好做,毕竟开这么多年了,不能砸了。

这些钱你进货也够了,不着急还。

你姐真是落伍了。琴子尴尬的笑了笑。

人到中年,琴子差一点被生活压倒了下去,她庆幸,有家人能拉她一把。也的确是多年前,她进城时有什么好事儿都想着弟弟,想着家。

母亲去的早,老爹也并没什么文化,但也是个懂得人情事理的庄稼人,他能养活了这一对姐弟,实属不易。

特别是懂事的弟弟,比她还要孝顺、和善多了。有时,竟比这个当姐姐的还要宽和,怪不得生意做的越来越好了。

人不都是这样么,风光的时候,别忘了走麦城的时候。而与琴子而言,她能想到的,就是和家人一起度过难关。

不就是直播么?我也要开始尝试了。她心想。

她收起了零食,拒绝了宵夜,晨跑,平时在店里也做起了运动,慢慢的,终于瘦了一大圈。在镜头前,她一遍又一遍的尝试,各种角度和姿势,不太会说话的她,尽是说些家长里短的,或是聊聊八卦。

最重要的,是她开始分享自己做的食物。

全安偶尔白天回到店里,发现她突然变了好多,琴子每天开始化妆了,店里也整洁有序了不少。简直有了焕然一新的感觉。儿子开学了,在异地的寝室和琴子视频,也是一阵惊讶,妈,你变化太大了吧。

她的便利店渐渐的,许多健身食品也都上架了,低脂、健康、低糖的,还有照顾到老人的粗粮米面,这栋小区里的少男少女,都爱到她那儿买瓶饮料,转一圈儿,不少爱健身的女孩儿,会订她的三明治,和茶饮。

终于,她打造出了个人特色的健康轻食便利店,成为了这条街社区里的特别风景。

琴子没有和全安提及那个平板的秘密,全安正忙着给她剪辑视频,做她的跟班,还要负责每日午餐的准备,哪有时间再闲着上网呢。

而原本不太会说话的琴子,如今变得开朗了起来,但她深知丈夫的优点,便叫他也在视频里露脸,他的一副油嘴也有了用武之地,说说笑笑的逗人开心。

一年以后,夫妻小店回到了最初的样子,两个人并肩忙碌着,琴子闲了一会儿,在里屋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全安那张嘴更甜了,见有经销商推销东西上门,也有模有样的叫留了样本,递给琴子看,一口一个老婆,老婆的叫着。

穿着一身连衣长裙的琴子走了出来,对全安也笑咪咪的。

夫妻店说到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个人很好,两个人或许也是种平衡。琴子知道,只要在人生的低处所看清就足够了,看透不说透,这就是生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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