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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基本上是一年最冷的时候，先请魏晋的傅玄用一篇冰冷的《大寒赋》来给大寒暖暖场。 天地凛冽，庶极气否。 严霜夜结，悲风昼起。 飞雪山积，萧条万里。 百川咽而不流兮， 冰冻合于四海。 扶木憔悴於汤谷， 若华零落於濛汜。 赋里的扶木和若华都是指太阳，汤谷是传说中日出的地方，濛汜是日入的地方，这最后两句是说连太阳都憔悴无力了，无法温暖大地。 在这样的严寒里，却有梅花傲雪凌寒，偏偏在一年最冷的时候开放，用它的绽放迎接新的一年。 在中国的十二月花神里，梅花是正月里的花神，不过早梅在小寒节气时就开始开放了，公历1月底的大寒节气时，江南很多地方已经可以探梅了。到农历正月前后，也就是立春的公历2月初时，长江流域的梅花已经开得很盛。梅花在严冬瑞雪时始开，被誉为傲霜迎雪、不畏严寒，自古被当做报春之花，独步早春，既是中国的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又与松、竹并誉为岁寒三友，是君子高洁品行的象征。 在绽放的梅花面前，诗人们同样绽放了他们的才华，冰天雪地里的梅花是这时最引人注目的风景。 山园小梅 宋代 林逋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雪梅其一 宋 卢梅坡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雪梅其二 宋·卢梅坡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 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香。 这几首咏梅诗都把梅花写得很美。尤其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些句子精致优美，这样的诗是虽曲尽其妙却凝滞于物的玩物诗。 林逋的《山园小梅》名气太大，但这首诗在我看来，有句无篇。“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一句确实极好，写出了梅花的姿态和香气，用水、月衬托，用词语句都很协调优美，不愧为千古名句，但其他的诗句就太一般了，尤其是最后两联，偷眼、断魂、相狎等意象和梅花的气质不配，整首诗越到后面文气越落，韵味越乏，读到后面就两个感觉：才力不济，意境凌乱。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句据说改自五代时南唐的江为的残句：“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林逋把这残句改了两字，“竹”改成“疏”，“桂”改成“暗”，真是点睛之笔。但其他林逋自己写的句子，意象和境界都不行。 同样是玩物诗，卢梅坡的《雪梅》虽然没有比“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更美的句子，但他的诗气韵流畅，比较自然，虽然玩物之气重了点，但不象林逋的诗刻意和雕琢。 这类梅花诗是玩梅。 下面看几首爱梅诗，这些诗，都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了梅花特有的气质里。 杂诗 唐 王维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王维实在是个营造意境的高手！ 读这首诗，我总会想起我的母校厦门大学三家村的那株巨大的凤凰花树，那株凤凰花树长在厦门大学的交通要道——三家村路口上，那是从宿舍区到教学区的必经之道，每个学生每天都要从这经过，学校的通知和展览都会在这里发布，这个地方也是各种约会的接头点，边上还有个灯光舞场，周末学生们会在那跳舞。 凤凰花每年六七月盛开，开时满树火红，如青春一样火热。这时，总有一届学生要毕业离开。毕业后，向留在厦门的同学互问音讯时，常常会没头没脑地问一句：三家村的凤凰花开了吗？不是不知道凤凰花什么时候开，而是，这一问里，有太多的共同记忆，和共同的感触，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很多很多的问题，很多很多的默契，说不出来，都化在这一问里了。后来，有一年，厦门的同学告诉我，今年的台风把凤凰花树刮倒了，这棵树没了。默然，无言。 凤凰花，带着我们的火红的青春和记忆，王维绮窗前的梅花也带着他的记忆，还带着梅花高洁傲霜等等的中国文化意象。凤凰花和梅花的文化意象不同，但问花的感情千古相通。 王维的诗，诗中有画，诗中有乐，这首诗，有中国画的留白，他只说一点点，大量的留白，留白里有无限的深情厚谊和缠绵忐忑。这首诗，还如音乐般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它结尾收得意韵无穷，让人心神悠远，久久沉浸其中。 王维的五绝、七绝，往往都是这么词简意远，比如“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王维是个美学高手。 寒夜 南宋 杜耒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赠范晔 南朝 陆凯 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梅花 北宋 王安石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这三首梅花诗，包括王维的梅花诗，里面都有一种对梅花的感情和尊重，这种尊重其实也是来自对自己感情的尊重，对梅花所象征的精神气质的热爱和尊重，他们写梅花的文化意蕴，爱梅，不玩梅，他们的诗里没有玩物的轻薄感，虽然文辞清浅，却比前面三首梅花诗都更真诚动人，让人回味。 看了这种蕴藉深厚的爱梅诗，再看前面三首著名的玩梅诗，不知道你是否感觉出在玩梅诗的美丽词句下藏着的浅薄？ 至于第一流的梅花诗，我个人推崇下面这种以我为梅、梅我不分的梅花诗。 卜算子·咏梅 南宋陆游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首诗是陆游托梅自喻的诗，寄托了陆游对自己一生报国有心、请缨无路的悲愤，但不管环境如何恶劣，如何被排挤打压，即使零落，即使成泥，即使作尘，也不改初衷，坚持自己的理想，芳香如故。 卜算子·咏梅 毛泽东 读陆游咏梅词，反其意而用之。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陆游的词充满了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悲愤和哀怨，凄凉和无奈，毛泽东这首词是专门针对陆游而作，要反其意而用之，他的咏梅里写出了乐观自信奉献无私的梅花形象，这样的形象是以往所没有的。 两朵梅花，两个人物，两种形象，一个豪情壮阔，一个坚忍不移。 我想它们并不是对立的，陆游也有“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的豪情和壮阔。 在大寒的冰冷里，愿豪情壮阔伴一生，坚忍不移对磨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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