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读到第四十六回,回目标题是:“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主要内容是贾赦看上了贾母的大丫鬟鸳鸯,要纳为妾,鸳鸯誓死不从。读到这一回,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了,那就是:为什么在荣国府,袭爵的明明是贾赦,为什么贾政却住在主院子(大院子)里管理荣国府?这个问题实际上很早就应该解决,早在林黛玉进贾府那一回起,我们就有这样的问题放在脑海里,因为从黛玉的进府过程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荣国府的院落分布,现在我们可以大致回忆一下,如图:我们看,实际上,贾赦的院落只占据了荣国府东南角很小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实际上,偌大的荣国府,实际的管理者,并不是袭爵的贾赦,而是住在正院的贾政。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说:“……(贾代善)长子贾赦,次子贾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着官……”,冷子兴是周瑞的女婿,这份演说自然非常准确。因此我们可以明确知道:贾赦在荣国府的位置,仅仅就是因为他是兄长,按照宗法制度,袭取官爵轮到了他,但实际上管理着荣国府的,是贾政和王夫人。很简单,因为贾母还活着,并且牢牢控制着贾府的最高管理权(在公,她有诰命;在私,她是长辈)。贾母是一位善于识人,知人善任的“老封君”(凤姐语)。因为她的原因,虽然依照嫡长制度袭官的必须是长子贾赦,荣府的实质性的理家大权却落在了次子贾政手里,而内院的理家大权,也跳过了长媳邢夫人,由二房媳妇王夫人掌握。实际上,到四十六回,我们就能明确发现贾母是真的高明,真的有识人之明,先说贾赦:“老爷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 好色不务实是他的经典特征,依照文本,至少有这些女人是他的妻妾:1、他的结发妻子。已经去世,生下了儿子贾琏;2、邢夫人:续弦的正室夫人,无子女;3、妾,已去世,生下了贾迎春;4、嫣红:小妾。四十七回,“终究费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名唤嫣红,收在屋内。”;5、翠云:小妾。七十四回,(王熙凤语)“……除我常在园里之外,还有那边太太常带过几个小姨娘来,如嫣红翠云等人,皆系年轻侍妾……”;6、娇红:小妾。七十回,“宝玉笑道:'我认得这风筝。这是大老爷那院里娇红姑娘放的,拿下来给他送过去吧”。想一想,贾赦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怎么可能在贾母处获得看重呢?贾家的未来,贾母又怎敢交到他手上去经营呢?贾政则完全不同,他品性端方正直,谦恭厚道,在外风评清肃,礼贤下士,甚至还济弱扶危,大有祖风,缺点只是略略失之于迂腐。他一心孝顺贾母,也想着严厉管教子女(比如打宝玉)。在贾母眼里,把家业交到贾政手里,要放心得多。凤姐儿知道邢夫人禀性愚强,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他手,便吝啬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 你看,这一回,她甚至在贾赦看上鸳鸯时,跑前跑后为贾赦张罗纳妾的事(这固然是“妇德”,但却不见得利于家族稳固发展)。相比之下,贾政的正妻王夫人却正直得多。她性情直率,为人慈爱宽厚,在平时,王夫人对家中姑娘(包括黛玉、宝钗、三春,甚至妙玉等),都能做到关爱厚待,虽然她素来爱静,不喜热闹,对小辈们的嬉闹从不主动参与,但她在道义上和经济上都予以支持并为她们提供方便。众人寄居在大观园,她都照样发放月银,毫无嫌弃,绝不反感,这与邢夫人的吝啬、势利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对贫病交困的族人,王夫人也是帮困之心(比如贾瑞)。对王夫人这个人物的评价历来较为负面,因为她间接逼死了金钏、安排了抄检了大观园加间接害死了晴雯,甚至是宝黛爱情的毁灭,责任也被放在王夫人身上,但从旧礼教家庭的管理以及贵族礼制的维持层面来说,王夫人做的事情,全是她的份内之事,她并无大节上的错处,因此,贾母安排王夫人来管理内宅,是颇具识人之明的。当然了,我们知道,荣国府最终的内宅实务、具体家务的操持,实际上落到了贾赦儿媳妇王熙凤身上,这实际上也是王夫人的领导能力,她在大部分时间内是“抓大放小”的宏观管理者。周汝昌先生的《红楼梦新考》认为贾赦和贾政都不是贾母的亲生儿子(中华书局,2016年1月版),认为贾母之所以将贾政设为家政管理者,是因为宝玉的原因,原由是“隔代相亲”,比照的是作者曹雪芹的家族结构,这是脱离《红楼梦》文本的臆测,并不合理,因为,小说就是小说,作者的生平固然会影响创作,但小说中清楚写明的事情,作为读者,我们完全不需要再做猜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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