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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寿:父亲的心愿

 文学顾事 2021-07-27

父亲的心愿
王永寿

        父亲走了,留下那句好笑的话,至今我还记得——多和当官人走动。
        想不到不识字的父亲,能有如此至理的人生哲言,现在细品,不免笑出声来。
        我初中毕业时,父亲硬要我多去叔叔家里走动,叔叔是大队支书,村里的一片天,人人想巴结他,每天家里围满了人。
        叔叔不拘言笑,总板着面孔,那长长的脸儿,尖瘦的下巴,眼睛不大,鼻梁挺高,个子魁伟,有点威严感。我真不敢去,再者,我一个小鬼,去了他不见得会理我。故此,我一直没去,几次晚上被父亲逼着去,叔叔家与我家相距不到200米,走到他家门口,心就胆怯,就是不敢抬腿进去,慢慢脚步移到他屋旁边站一会儿,回来骗父亲去了。说叔叔对我可好了,移凳、倒茶,还夸我有知识,将来有大作为。父亲听后,脸儿涌动着憋不住的笑面。
        叔叔家里办喜事,会叫父亲去喝杯酒,酒后父亲会问叔叔我怎么样?说话有没有水平?父亲是套叔叔的口气,看叔叔有没有培养我的意思。
        叔叔很惊诧,说,永寿就从来没有来过。
        父亲的脸,阴了下来,惊得像个倒写的“品”字,回来大骂我不中用的东西,乌龟头(脸皮薄)。
        父亲多次和我细谈,说多和当官人走动,没坏处,关系铁了,罩着你,有前途,人家也羡慕你和干部走得近。
        第一次去叔叔家里,是父亲联系好了的,帮叔叔甘蔗铲草,其实,帮他家里做事的人很多,是父亲执意要揽这活,我一百个不愿去。
        那天,叔叔没有叫别的人,就我和他在甘蔗地里铲草,不知是他有意想了解我,还是别的啥原因,总之,以前帮他家里干活的人,都是一大帮人,起马七八个人。今天就我一个,我有点纳闷。与叔叔一块干了半天,没说上三句话,他在这头,我就在那头,有意避开他。下午他说开会,我一个人侍弄。
        说是叔叔,其实,不是真叔叔,是远房的表叔。父亲非要我们喊他叔叔,套近乎。
        他只读过三年的书,不识多少字,但在村里很有威望,老老小小敬着他,谁家有个大小喜事,杀年猪,都得喊他去喝杯酒,能到谁家坐一下,这家人感到无上的荣幸,第二天这家人一定要出去炫耀,说昨晚王支书到我家吃饭了。听者很吃惊,冒出一句:真的呀?你家祖坟冒青烟了,支书都跨进你家了。
        那时,父亲想我走近支书,大概有一个目的,想我到村里干点事,以提高我们家在村里的威望,让他走路能挺起胸,村里人见他忙不停叠招呼他。但凭走动一下,远远不够,支书身边那么多人,关系铁的人太多了,咋会想到我呢?而且,我不善言词,那种拍马之话出不了口。

        那次帮他铲甘蔗草之后,我再没有去过他家,期间,父亲多次劝我去走动,我没抬脚。
        我奶奶(不是真奶奶)与支书是真有点亲戚关系的,我父亲3岁死了爹和娘,是这位老人带大的,我们谓之奶奶。
        奶奶对我很好,常给我红薯干,炒豆之类的东西吃,过年还给我压岁钱,一个让当时小孩很吃惊的数字——五毛。我父母从没给过这个数,最多的一年,父亲给了我8分。我这个奶奶,逢人便说,这小鬼长大一定能干大事,一定会是咱村的红人。我不知奶奶凭我哪一点?能出口此话,让我后来无地自容,因为我没有出人投地。不过,奶奶死的头三年,跟支书说过,要支书在村里给我谋个职,支书表面应允,但这事一直撂下没动静。
        让我做大队干部,那是不可能的,整个大队,谁不知道我会咬文嚼字,并且,八四年至八六年,我连续三年被评为广丰县模范共青团。用了我这个文化人,他们怕根基不稳,不用放心。其实,八四年我就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人家就是不让你向组织靠拢。我也知道没有走近他们。他们那些人,我也容不进,村官,说小,真的很小,但能耐却大着哩!你想低保,他不张口,让你干瞪眼,你想建房,不“拜访”,休想。老百姓心中,他们就是土皇帝。
        父亲对我没有攀上支书,老数落我,其实,我知道我的脾气注定溶不进村官们中间,他们说话口无遮拦,没日没夜摸牌,喝酒往死里灌,那种生活态度,不适应我。
       父亲是个朴实、厚道的农民,五乡八坞的人都知道父亲为人本份,不擅自要人家半毫东西,也不是攀龙附凤的人。可父亲,咋要我和当官的人多走动呢?
        后来我才知,我家势弱,父亲没有兄弟姐妹,靠别人拉扯长大。我母亲跟我父亲一样的身世,苦不堪言。他希望儿女有个出人投地的,我家兄弟姐妹7个,都没进过学堂门,把赌注全压到我身上,让我读了十多年的书,希望我能让他挺直腰杆,父亲最大的心愿,我能做个大队干部。
        我很想给父母争脸面,但不是村官。因为我这人生来不会巴结人,不会拍马。这样,就做不了村官。其实,村里很多朋友想我做村官,知道我为人厚道,处理问题不会藏着掖着,敢说敢为,在群众中有很高的威望,同情贫困户,劝我试试,也有人劝我买村官,被我训了一顿。其时,我的思想定位不在村官上,而在文化提升上,以吸取知识为乐,大脑根本没有村官的概念。
        父亲的那句——多和当官的人走动,我已把他修改了,改成多和书碰面。不知长眠在九泉之下的父亲,会不会怪我?怪也好,不怪也罢,我喜欢用自已的方式去生活。在知识的海洋里,我找到了乐趣,绝不亚于做土皇帝的滋味。一个村官,最多得到经济上的实惠,被村民表面吹奉着,暗地里,谁不狠他呢?开个证明要一条烟,拆旧建新,要人家磨破嘴皮,那是磨人家的钱,烟与钱塞了,跟人家假客气,说出那种话不脸红。我2011年在农村建过房,村官太可恶,一次次伸手,不给,执法队来了,给了,好个三五天,又来,又要夜里找支书,房子完成,谁也猜不到我塞了多少钱。前不久,我有个同学要拆旧建新,明讲,一人两条中华,还要到山庄请一桌,不许声张,同学跟我诉苦,我也为他叹气,不出血,没你自在,城建天天来干扰,给了好处,村官会拍胸脯向你保证,有事找我,料那些小土飞也不敢来,敢在我的地盘撒野,除非他不想混了,村官的口气就是大,老百姓表面朝他点头,内心早咬牙切齿。
        记得几年前,有个国家部级领导读过我的一篇中篇小说和一篇散文,通过多种渠道联系上我,约我进京交流,换成谁?不乐坏才怪,可我,以生意忙走不开,推辞了。我这生,就没打算攀高枝,自己能挣钱养家,不动那些脑子。我也接触过不少文人为官的,正厅级的也有好几个,聚会时,大家拉他们合影,我从来不爱这一套。
        人,各有各的喜好,有人认为和当官的人走得近,是一种本事,一种荣耀,一种潜在的资本。只要他本人认为活得有意思,不累,也是做人的一种乐趣,每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方式,而幸福千千万万条大道,任你踩进哪一条,就像买鞋,自己合脚即可,人家看着不顺眼,嚷有意思吗?
        父亲!我没有完成你的心愿,做上村官,更没攀上一个权贵,但你儿子活得很潇洒,因为他找到了生活的真谛,追求的方向,每天内心乐乎着。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王永寿,68年5月24日生。中短小说发在黑龙江、宁夏、江苏、安徽、山东、湖南、江西、北京等地纸质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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