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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尧:白 烟 墩

 白羊文艺 2021-07-28
    
 图片不详借用文友图致谢恕未细具名

 

白 烟 墩


刘志尧



 

白烟墩是生我养我的村子,是我梦魂萦绕牵挂的桑梓地,是我永远难以忘怀的故土。从我记事起,是我玩耍游乐最开心的地方;白烟墩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处处都是有趣的场所。白烟墩有我温馨的家,牵着我的魂。夏阳冬日、雪景雨霜、井水河流、家畜家禽、野草香花、庄稼树木、蛙声虫鸣……都给了我认识这个狭小天地丰富的内容。
村北梁上的“台墩子”,是武州川的制高点,是白烟墩的标志物,白烟墩就因这个台墩子得名。登上这个台墩子,周围几十里地理地貌环一览无遗,尽收眼底。
村东被一条红胶泥沟断隔,成为村东的界线,护村的壕堑。沟因北高南低被雨水冲刷而成,冲出了树化石,冲出了白垩纪地质土层。说是红胶泥沟,其实也有白胶泥、黄胶泥,村里人们就把这些彩泥挖回去粉饰室内墙壁、炕围、锅台。红胶泥沟断隔了很久以前开辟的古道,就架了一座木桥,桥上铺了厚厚的土石,可通行人马车辆。对于那些树化石,村人们并不把它当作什么宝贝看待,也不去收藏,就觉得当犁铧的楔子牢靠。除此之外,它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过红胶泥沟便是疙瘩坡,像一个很大的穹窿顶覆盖在那里,又像一口大锅扣在那里。疙瘩坡有一定的面积,但砂粒过多,土地贫瘠,不易耕种,长期撂荒。后来研究地质史,方知那是白垩纪土层,有1.35亿年的地质史。因为是不毛之地,新世纪村前修高速公路,疙瘩坡土石配上了用场,几乎挖了一半用于填垫高速公路的路基。现在,高速路横穿白烟墩怀前,疙瘩坡已面目全非。
村南有河,村人俗称二道河湾。小时候二道河湾属长流水,汇集了西北部阴山余脉的前铺、绿道坡、小河口、麻家窑四道山谷的溪水,属第三系兴蒙火山区泉水。村里人们干活渴了累了,就去喝河里的水,清凉甘甜,解渴解乏。每逢夏秋,遇雷阵雨或暴风雨,河里发洪水,村人们称“发山水。”满河床的洪水如万马奔腾,轰隆作响,声传十里,还可看到冲下来的山药、葫芦和其它庄稼苗。
有一年二道河湾发山水,还差点要了我爷爷的命。
白烟墩庙修好后,龙王殿一直没有龙王爷塑像,爷爷就去20里的左云城背回订做好的泥塑,可在返回的路上,遇上了瓢泼大雨。后来村人们说,那是爷爷请龙王爷给祈来了大雨。当爷爷走近二道河湾时,山水已涌满了河床,爷爷任性固执,自以为身强力壮无碍大雅,贸然过河,可他还没有走到河中央就被山水冲倒了,冲出5里地后,被倒在河床的一棵柳树给拦下了。爷爷竟然没死。后来村人们又说,是爷爷的虔诚感动了龙王爷,救了爷爷的命。爷爷背回来的龙王爷倒在河里,竟然安全无虞,原来龙王爷属纸精泥塑,外面又用油漆彩绘,是不怕水的。水落龙王爷暴露在河滩,村人们就将这个龙王摆放在龙王殿里,祈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二道河湾浸润美化了白烟墩,养育了青蛙、泥鳅和一些水生物,供牧归的牛羊饮水,也给了白烟墩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无限的乐趣。尤其春夏秋三季,河里随时会传来蛙声一片,夜间伴村里人们入眠;,二道河湾奇怪和难以解释的是还有所谓地牛的“哞哞”声,叫声浑厚动地而来,声闻五里;可难以找到地牛藏身的准确位置,似乎从地底发出来的声音,浑厚的哞哞声整天叫个不停。当太阳落山时,地牛的叫声同暮归牛羊的哞哞声咩咩声混合一起,可称塞上乡村的交响乐,那地牛的叫声就是“大提琴。”
在白烟墩一代又一代孩子们的眼里,二道河湾还是纯净清澈的天然浴池,每逢夏秋,就可以在那里洗澡晒背抓泥鳅,其乐融融,嬉水忘归。



冬天的二道河湾呈现特殊景致,纯洁莹蓝水晶般的冰凌铺满河床,最宽处百米有余,玻璃样透明,从西亮闪闪铺展而来,似乎在白烟墩打了个结,拧了个弯儿,又向东延展而去。如果登上村北高地的墩台眺望,河冰像被朔风吹着的一条白练,在苍黄大地上舞动,从阴山一直飘拂到十里河,飘拂汇集到更长大宽阔的晶莹白练中去。
二道河湾冰凌是不被列入冰川的季节冰川。冰下暗流涌动,冰上几乎每天都有新增的堰水,昼流夜冻,冰川凝结铺展,越来越显磅礴浩大,到数九天,冰川上隆起一个个的冰丘,冰丘下面呈空心,是真正的“水晶宫。”二道河冰同样给了我们莫大的乐趣。
在二道河湾最有趣的滑冰,尤其是乘冰车滑冰。这种冰车都是由孩子们自制的。冰车两侧底部镶嵌两根粗铁丝,减少了与冰面摩擦而使冰车滑动的更快。再制作两根滑冰锥便于刨冰加速。
冬天下午放学早,心里痒痒的就是滑冰,急急忙忙赶回家背上冰车结伴就往二道河湾跑,玩伴们不约而同聚在那里,不须发布命令,坐上冰车就向东狂喊着奔驰而去。二道河湾向东呈下坡,大伙儿顺势而下,那气势不啻于猛虎下山,气吞斗牛。即使滑入冰水里湿了衣裤也全然不顾,重新调整选择滑道你超我赶穷追猛进,一直玩到昏天黑地才想起回家,遇上星期天或假节日更不消说,全天候玩个痛快。二道河湾另一个有趣的时间是腊八节头一天下午的刨冰,按当地风俗做腊八粥就得冰凌。那天临近黄昏,为刨冰几乎全村人出动了,男女老少花红柳绿嘻哈乐笑站满了二道河湾,此时此刻那些个“水晶宫”注定要遭殃的,冰丘顷刻间变为冰窖,原来腊八冰竟是这样叫人们钟情垂爱。哦,白烟墩背山面水,属风水宝地,这风水藏在河里,也藏在冰中。



白烟墩村西平畴一片,被横穿的古道一分为二,路南称“西庄旺”,是汉代驿站,残砖汉瓦并汉代陶片俯首可拾,村里人们耕地尚发现过灰色陶罐。庄旺是现称,古称“庄窝”,考为汉代的山庄窝铺,具备边塞军事铺递或汉亭障的功能,其规模比一般聚落大;路北称“西坪,”是白烟墩堡遗址,明代张钦所著《大同府志》对此有载,地面有辽金与明代陶片,估计白烟墩堡修筑于辽金时期。无论庄窝还是白烟墩或白烟墩堡,都证实了白烟墩的悠久历史,这都缘于武州川制高点的军事要地和沿二道河岸辟出的古道,称雁门古道或武州川水古道,东连旧高山城通往大同,向西越过阴山余脉红砂岩口,又继续沿马营河古道通向杀虎口。
以上所述白烟墩树化石属史前文明遗存,古道、古堡、古庄窝和白烟墩台是史后文明遗存;但还有两处史后文明遗存遗迹:五道庙与白烟墩庙。



五道庙建在村中古道中间,它就像现在道路交通的环岛,从左侧或右侧都可绕过去。五道庙小巧玲珑,建在由四块玄武岩巨石挤在一起约一米半高的台基上,五道庙只有容纳一人的空间,安装木制门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绘有壁画供奉五道神。五道庙北侧是一口供全村人吃水的古井。水给人活命,神抚慰灵魂,二者相得益彰。
我家就住在五道庙西头,记得从学会走路起,就爬上台基钻进五道庙玩或与小伙伴们捉迷藏,幼小无知不懂得对五道神的敬畏,也不懂得那是人们赖以生存的精神家园的一部分。村里人们说,五道爷属城隍爷管,专门向城隍爷报告村人的生老病死;还说,喜鹊是五道爷养的鸡子,狼是五道爷的看门狗。幼小的心灵,听到五道爷挺亲近,听到五道爷的狗很害怕。五道庙在我10多岁时坍塌了,只留下了那几块玄武岩巨石。每当看到那几块石头,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儿时快乐涌上我心头。



白烟墩庙位于村东头坡上,坐北朝南,庙院要比村子高出一大截。从小记得庙院是村里的一所学校,因地制宜利用了庙的东耳房。学校分大小两间,大间为教室,小间是老师的办公室与宿舍。大间盘有大炕,炕上摆四排课桌,上学的孩子们就坐在炕上读书学习,容纳了白烟墩与周边阳坡、辛村、高家堡四村初小年级学生。我在这里读完了四年初小,经历了三任老师。
庙宇紧依学校西墙,古老的建筑要比学校高大,冬天挡住了从西北刮来的寒风。庙宇自西向东分三殿:圣母殿、龙王殿、马王明殿。三殿被生产队利用做了粮仓,似乎是一座神秘的粮仓,如果想知道庙里的内容,非得生产队保管打开殿门时方可看到神像雕塑和壁画。每当看到那个龙王塑像,我就想起了爷爷的因为背他险些丧命的故事。至于那些彩图壁画的内容是看不懂的,也不为村人们所看重,觉得凡是庙宇都有这些装饰。
庙的对面是戏台(乐楼),比庙宇低了一截,歇山顶,雕梁画栋,很精致,前台与后台用彩绘木板墙隔开,左门楣写“出将”,右门楣写“入相”,顶部为彩绘井口仰尘,吊有八个八棱玻璃宫灯,其木框还雕了花纹,后台隔墙顶部镶一块较大的木匾,上书建庙捐资花名,刘世荣书在最前。刘世荣是我的高祖,我爷爷的爷爷,是建庙牵头人。后来木匾不知去向。要我说,这个刘世荣有点小气,庙虽然建的精致,可为啥不勒石立碑?不管怎么说,时过一个半世纪,白烟墩庙和乐楼是周围十里八村最完整的古建遗存。乐楼是村里最大的建筑,被生产队做了草料房。



白烟墩庙原来是有院墙的,西墙开有山门,院墙虽然不存,但山门石阶尚在。
时过境迁,改革开放后的白烟墩几乎面目全非,乐楼也被一场大火烧毁了,学校房倒屋塌已不存在;可唯有三间庙宇还完整不倒。
白烟墩庙似乎藏在深闺中,并没有什么名气。2001年底,我担任了左云文联主席,潜意识突然重视起了左云历史文化,总觉得白烟墩庙壁画属上乘之作。
2008年秋,中国首届“边塞文化高层论坛”在左云举办,在考察参观左云古迹时,我有意识地将专家学者们带到白烟墩看壁画,不曾想国际漫画大师赵国荃先生看了壁画后,大为赞赏,说:“白烟墩壁画有着强烈的民间艺术特色!”国家一级美术师李江鸿先生作了更高的评价:“白烟墩壁画有一定的艺术水准,绝非普通民间画工所作,而是出自有一定绘画功夫和艺术造诣之高手!”中国摄影家协会副主席王悦得悉白烟墩壁画有如此赞誉后,专程跑来认真作了切块拍摄作为珍存。有这些位美术家摄影家作评,我心中有底,断定白烟墩壁画所包含的艺术价值,其后,慕名而来的美术家、摄影家和游客屡屡不断前来观赏白烟墩壁画。但白烟墩庙已风雨飘摇濒临倒塌。好在时任三屯乡党委李国魁书记责令给予及时抢救,搭建彩钢大顶将白烟墩庙保护下来。这是白烟墩壁画的幸运。



奇缘幸事也推动着白烟墩壁画谜底的解开:同煤集团的岳志巍是专门研究庙宇壁画的,他竟然对白烟墩壁画作了细致入微的解读,于是就有了《白烟墩壁画》这本书。壁画所绘全为《封神演义》里面的一些内容。岳志巍给我说,为了解读白烟墩壁画,他往白烟墩跑了5趟,对照壁画将《封神演义》通读了3遍。白烟墩人要感激的另一位先生是左云文馆所张树雄所长。为修缮白烟墩壁画,他从2017年秋策划并做修旧如旧绘图,到20207月修复竣工,用了三年时间对白烟墩庙这处不起眼的古迹和壁画作了彻底的保护。
白烟墩庙,看起来有圣母、龙王、马王明三个大殿,可岳志巍解读为“全神殿。”人们祈圣母殿儿孙满堂、瓜瓞绵绵,祈龙王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祈马王明殿牛羊满圈、六畜兴旺。可壁画里还夹杂了财神等神灵内容。白烟墩庙有上述有识之士的呼吁、劳作与有效保护,其庙与壁画,人们再不敢小觑。
村庙壁画


白烟墩庙,是白烟墩人和周围村人赖以生存的精神家园,这种庙文化是中国几千年传承下来的精神文化遗产,曾为中国封建统治时期的社会安定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研究中国历史,中国庙文化不可忽视。
白烟墩人文环境内涵丰富,历史文化厚重还在于横穿白烟墩的古道。古道是因汇聚阴山余脉四河之水开辟;白烟墩又因古道从汉代起(或许更早)设置驿站。这种现象被一直传承下来,即使新中国人民公社时,生产队仍然利用毡坊院开办了车马大店,称“伙房院。”尤其阴山余脉上俗称的五路山,属陈家窑公社行政区域,有13个自然村,其中几乎有一半的村要去左云县东部井儿沟公社的煤窑运煤或驮炭,来回都要住宿白烟墩伙房院。
我小时候并未上过五路山,可我知道山上有大庄窑、六墩沟、新窑子、孟家窑、立石、十二边、左卫圐圙、同井沟这些村名,而且那些运脚、车把式、赶驮子人和白烟墩人都很熟的。
横穿白烟墩的这条古道很长,可他们为啥要选择白烟墩住宿呢?这是因为,五路山那些村子去井儿沟公社那些煤窑驮炭,大约一百二十里距离,白烟墩正好在这个距离的中间,头天从山上下来走六十里住白烟墩,第二天从煤窑驮上炭返回又住白烟墩,第三天返回五路山。驮一趟炭来回走三天,久而久之,五路山那些村子车把式、赶驮子的人就和白烟墩的人就很熟了,他们到白烟墩住店如同回到了自己的村自己的家,与白烟墩人融为了一体。



五路山属第三系兴蒙火山区,土地属无病毒、无病虫害的火山灰土壤,且土地肥沃,人少地多,人们丰衣足食,他们往往会把富余的粮食、牛羊肉驮下白烟墩就地拍卖,确实也给一些人家解了燃眉之急,消除了困惑,过年不愁买不到肉。五路山粮是优质小杂粮,肉是芳香型肉,吃起来爽口味美独一份儿。
白烟墩特殊的地理环境酿造出丰富的人文历史,可并没有记载和流传下什么名人。解放前读书识字人寥寥无几,小时候就知道父辈中的郝茂连(文元)有一本《明英烈传》,郝茂隆(三栓)有一本苏联的小说《不平凡的夏天》。可这两本书对我这个只有初小文化的孩子来说,望而生畏,没有奢望,后来虽有所醒悟,但两书已不知下落。
白烟墩承载了厚重的历史,但似乎更更需要降临播洒一些个文化来弥补历史,这个机会莫非要来了?也许白烟墩蕴善,苍天眷顾了这个村落。就在我到邻村黄村读高小时,白烟墩分配来一位老师——刘玉林。
刘玉林到白烟墩教书,已是一位快退休的老先生了。只教了两年书就办理了退休手续。可叫白烟墩村人和他的子女,包括他都没想到,他退休后没有回左云城,而是在白烟墩落户安度晚年了,一直到去世。



1967年,刘玉林先生退休了,领到了1000元的安家费和退休金,打算到城里买套房子。可同时间,白烟墩生产队的大黑骡子被人偷走贱卖到怀仁县里八庄,2000千元时价的骡子只卖了800元。大黑骡子相当于白烟墩人的命根子,没有了它,那辆胶轮车就得歇业,就等于断了全村的经济命脉。好在左云县公安局破案及时,但需要白烟墩生产队拿出800元人民币才能将骡子赎回,因为盗犯已将所卖钱币花光了。堂堂一个生产队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无奈只好向刘玉林先生借钱。先生二话没说,慷慨解囊,解了白烟墩燃眉之急,全村人都感激他。先生也说出一句掏心窝子的话:白烟墩人好!然而,一个小小生产队遭遇了这么大的掏空,短时间内要还上这笔钱实属无能为力。但村支书李福英想出了另一个还款的办法——给先生建房。李福英明知道先生是要回城买房子的,说这个话有点难为之情,只好硬着头皮试探性地去和先生商量:“看来要把您留在白烟墩住了,生产队有树,有社员们的义务工,可以为您建房还款。”先生知道生产队的家底,知道村干部们因窘困的难言之苦,更重要的是看上了白烟墩人的俭朴善良。他居然爽快地答应了。从此,刘玉林先生成了白烟墩名副其实的一员,包括他的女儿刘欣杰和儿子刘溢海也成了白烟墩人。
谈到刘玉林先生的经历,很难用艰难曲折去形容,应该再加凄苦难挨,悲痛欲绝。
刘玉林是地地道道的左云城人,祖辈家境富裕,买卖做到呼市,刘玉林堪称富家子弟,学业有成当了教师,成过了家口生一女一儿。可解放前夕的教师收入并不稳定,刘玉林生计维艰,落到了穷困潦倒的地步。都说走西口能活命,刘玉林举家出了口外。然而,所谓走西口能活命指的是靠卖苦力耕种的农家汉子,一个穷教员出口外却无书可教,虽四处奔波,但难以落脚,眼看老婆孩子就要饿死冻死,刘玉林一咬牙竟然把老婆孩子卖了。这样八岁的刘欣杰和四岁的刘溢海成了他人的孩子,刘玉林成了孤家寡人,难见父老乡亲虽说是丢人的事,但刘玉林不得不返回口里重新考虑谋生。
正当刘玉林举步维艰,一筹莫展之时,左云解放了,各个乡村纷纷办起学校,这个快要被绝望命运绊倒的穷教员一夜之间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四年后他有了积蓄,一心想把老婆孩子赎回来。
欲再次与老婆孩子团聚,刘玉林抱有热切的希望,可现实给他的是难以挽回的失望。老婆与那个男人又生了两个孩子,十二岁的刘欣杰已童养出嫁,八岁的刘溢海天天挎着箩筐到野外捡粪。看样子老婆是赎不回来了,只好去赎两个孩子,当他推开女儿婆家门时,看到了刘欣杰矮小瘦弱的背影,正在锅台前登着小板凳洗锅刷碗呢。刘玉林权衡利弊,最终把刘欣杰和刘溢海赎了回来。
 刘玉林能赎回两个孩子就是他人生的希望和信心,他含辛茹苦,省吃俭用供两个孩子上学读书,两个孩子倒也刻苦学习,十分争气,从不懈怠,从不放弃,刘欣杰读到左云中学高中毕业选择了教师职业,刘溢海读到大同师范学校毕业,同样担任了中学教师。当父子三位教员团聚在一个父亲居无定所,随时流动的家里时,他们深深感到了这个家庭的温馨。哦,老天爷似乎给这个家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刘玉林因教员家道衰落,妻离子散;一双儿女偏偏又继承父亲的业绩,不改初志。
刘玉林因旧中国的走投无路丢弃了一个家,新中国的刘玉林凭他的收入完全可以再娶妻生子成立一个家;但他没有,为了怕两个孩子受到后妈不公正的待遇。为了有充足的资金供两个孩子能安心上学读书,他终身未娶。
刘玉林单身,在白烟墩退休后需要一个和他做伴的,他选择了我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因为白烟墩要留住刘玉林了,生产队就腾出一间办公房作为他的暂住宿舍。办公房盘得是背炕,中间放一张炕桌,用于放油灯和书籍,先生睡右边,我睡左边,行李是先生提供的。后来房子建好了,先生喜迁新居,三间正房,先生住东间,我们的住宿位置仍然是原来的格局。



房子选址建在村南头,东依大路,院前一口大井,出行吃水都很方便,视界望去三十里平畴,是宽阔的武州川,可眺宝凤山下之左云城。
先生文化高深矣,可谓博学多才,满腹经纶,还藏书两大箱。过去无书可读一直是我的困扰,现在却有书可读了。“三言两拍”“四大名著”《镜花缘》《二十年目睹怪现状》《幼学琼林》等等不一而足。但先生的书是不轻易外借的。先生还叫我背《寒窑赋》等名篇。
先生藏书中有一本厚厚的《辞源》,里面空页上标得密密麻麻的,也不知翻了多少遍了,或放在炕桌上,或放在枕头旁,不离左右,也许就靠这样的翻阅,先生成了全县出了名的活字典。先生未退休前参加县里的一些个会议,人们一遇到生字难字,就说找刘玉林先生去!
先生喜欢用麻纸订一个本子,封面用毛笔书“捃摭簿”,并标上日期,读书时,时不时在上面记些什么,等这个“捃摭簿”记满了,就再订一本,先生究竟有多少个“捃摭簿”,不得而知。可我也不明白“捃摭”是什么意思?直到年过花甲读《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才读到:“及如荀卿、孟子、公孙固、韩非之徒,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以著书。”方知“捃摭”是“收集、采集”的意思。
先生懂英语,当我向他请教一个词或一个成语时,他给我解释后,总要把这个词再用英语重复一遍,他明知道我听不懂。我看他读过的书,空白处往往标有英文字迹,是圈住的那个词的英文标记。
先生爱讲笑话,喜欢谜语,触景生情还随口说一些幽默风趣的典故或句子。如你读文言文有不懂的地方向他请教,他解释后就随口说出:“之乎者也已焉哉,七字通用好秀才。”他看到雪消房檐滴水,随口说出:“檐滴无云之雨,地生不火之烟。”……



先生独身又有工资,并不缺钱花;但他生活俭朴,粗茶淡饭,偶然改善一下生活吃顿稀罕饭,总要给我留一份等我晚上回来吃。先生走路步子快,习惯手拿一根树枝边走边晃,外出向来徒步,他走路的架式,白烟墩人老远就能认出。白烟墩人给他起了个外号——轻脚板。
我与先生做伴四年,成为隔辈莫逆之交。1970年秋我到左云一中读高中,星期天回家总要去看望先生。高中毕业我参了军,与先生告别,到了军营先生写信鼓励我说:“当你飞黄腾达的时候,你就更英俊了!”还逢人便说:“平安(我的小名)到部队是拿笔杆子的,说不定要拿一辈子的笔杆子!”我参军4年头探家,先生已仙逝了。当我去看刘溢海走进那间房时,所有摆设几乎原样,睹物思人,触景生情,往事历历在目,我内心对先生有深切的怀念!我觉得,白烟墩有一个神秘的灵魂,有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那是先生给潜移默化注入的。2016年,中国科学院张义丰教授一行十多人到左云考察,非要我带他到白烟墩看看。他看了白烟墩壁画和环境地貌,登上村北烽墩,又听了我介绍,颇感欣慰地说:白烟墩蕴藏着一种神秘。



有神秘现象,就有人的向往,这些年,白烟墩确也来了不少骚人墨客,尤其白烟墩壁画闻名遐迩,前往踏访的岳志巍对白烟墩壁画更情有独钟,他不仅下辛苦研究解读,还图文并茂制作了一个公众号网传《白烟墩壁画》。为了把《白烟墩壁画》得以永久性传承,我以岳志巍先生网稿为基础,编辑了《白烟墩壁画》。为了使这本书得到润色更具完美,又收集了高海泉的《白烟墩村》、冀利芬的《白烟墩组诗》、刘溢海的《白烟墩村记》、我与刘溢海的《重修白烟墩庙碑记》等。希望《白烟墩壁画》在传承中能有更多的、更有分量的诗文补充进来,
            2021.7.23



作者:刘志尧


中国魏晋南北朝史学会会员
中国昭君文化研究会理事
山西长城保护研究十大杰出人物
左云长城学会会长
《左云文史》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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