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乎上有人问这个问题,身为一名诗歌爱好者兼写作者,我实在不容许有人质疑这样的杰作,也想让更多人知道,诗到底是什么?什么样的诗,才算得上好诗。把《静夜思》和《咏鹅》放在一个鄙视筐里其实是很业余的,也是对两位作者都不公平的。静夜思是李白创作力最旺盛的青年时代写成的旷世杰作,稍后我再详细解说。咏鹅是一位七岁的天才儿童在很短的时间内应付大人们的习作,把年龄和创作背景放到一起来看,这首诗非常优秀。如果一个人连《静夜思》都瞧不起,那大概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是文盲,文盲当然不懂欣赏;二是他有病,至于是自大病还是妄想症,那要先去挂个精神科再说。而如果一个人看不起咏鹅,那让他去动物园里,随机找一只、条、匹、头牲口、禽兽,也在短短几分钟内咏一首来试试,比如咏马咏驴咏火烈鸟之类的……如果没有这首诗存在,没有李白天马行空、大开脑洞的想象,月亮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至少将降下半格。但与其它以月寄情思乡的作品相比,《静夜思》的带入感和出离感所带来的巨大错落反差,才是让这首诗传颂千古出类拔萃的根源。第一句,疑是地上霜,一个疑字,讲明了诗人所处的场景,迷迷糊糊睁开双眼,被月光刺醒时的那种出离,仿佛上帝视角。第二句,低头思故乡,这一个低头的动作,此情此景,多少豪情壮志都会烟消云散,怎么抵得过瞬间的小伤感和小情绪?唐宋以降,咏月寄情的作品,一诗一词,再无出其右,一为李太白之《静夜思》,一为苏子瞻之《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这两篇不世出的杰作有几个共通的特质。一是作者都是沾着仙气儿在创作,这种谋篇布局和想象力,非人力所能及。所以中国古代诗人中,他们也是唯二被誉为“仙”的大人物。二是作品中毫无造作的澎湃释放出巨大的感情能量,密度之大,无出其右。可能有人会质疑,苏轼的水调歌头的能量密度大,这个可以从字里行间看出来,可李白的静夜思,短短20个字,能量何在?能量就在于一举头一低头的霎那间,思乡的情绪汹涌而来,如洪水猛兽……我非常可以理解与肯定,当适时,李白写下“思故乡”这末三个字之后情绪上的低沉与无法自拔。这种情绪上的汹涌,在其它咏月的诗词中,当然也有,但绝无此诗这样的我们都已经知道了这是一位不世出的文学天才在七岁时写下的作品。 七岁的孩子在村里玩耍,家里来了个客人,考验一下天才儿童的创作能力,小孩几分钟内写就此诗,有情有景,甚至还有声音,对仗还非常工整,一幅色彩艳丽生动活泼的鹅趣图仿佛就在眼前。这样生动趣味的文字,在这位七岁天才此后的余生中都再未曾出现,他成年后最为后世传颂与推崇的则是一篇中国历史上文笔最优秀的檄文《代李敬业讨武曌檄》,对,就是写给女皇武则天的批判声讨书。这篇文章的文采,就连女皇看了都发出感慨,可惜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我所用啊。以上这些我们今天耳熟能详的典故名句,竟然都是出自骆宾王笔下的檄文。大概意思就是,如果不会写诗,一个人的社交圈子会非常窄,在贵族阶层,以及后来逐渐衍生出的文人士大夫阶层,没有人会看得起不会写诗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诗,就是中国人的纹身,图腾,即便没有肤色的认同,只要你说出“明月几时有”,我能毫不犹豫地跟上“把酒问青天”,我们就是同胞了。当然,你别抬杠,拿凤毛麟角的金发碧眼中国通来反驳。我想,其中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些诗已经被他们背成数来宝了,在腔调上失去了诗的意境。最简单的一个例证,上小学的家女每周都有背古诗的课业,她背好了之后我会检查一下,但她就是用最快的语速背完,大概一首静夜思这种篇幅的诗,四五秒背完,平均一句一秒,这样的节奏,那不是诗,那是贯口儿。写诗是一类要求很高的创作,文笔与词汇量是最基础的要求,都是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条件,真正难的,是意境这种东西,没法形容,完全是一种感觉,成了就是成了,不成,就是不成。今人欣赏诗词,有时会陷入一种词战句斗的误区,须知,诗词艺术真正的难境,哪里是什么遣词造句!那些华丽的、生僻的、古灵精怪的字词,就像包裹于人们身上的衣服,可以是皮草,可以是奢侈品,可以是动辄以万元、十万元计的各种L、G、H打头的logo组合,但再如何奢靡的包裹,都无法改变包裹之下肉体的苍白,抑或充盈。不粉饰,不卖弄,不炫技,依然能精到、准确、自由、奔放地表达出当时此地的内心处境,才是艺术之难,艺术之贵、艺术之无价之所。在这个层次上,李太白臻入化境,所以,我们说,《静夜思》是一首旷古绝今的杰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