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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校长得瘦瘦高高的，像家乡极为普遍的柔韧的千丈树。他也是我几十年来见到的个性最鲜明的一位校长。 方校长喜欢穿草鞋。在物资短缺的年代，能穿上一双皮鞋，那简直就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 老师们鼓励我们努力学习改变命运，不是用有点抽象的鲤鱼跳龙门，而是形象的生活描述：你是打赤脚、穿草鞋还是选择穿皮鞋？打赤脚冬天冻得皮肤裂口、溃烂流血，夏天走在石板路上烫得你双脚直跳；穿草鞋天晴落雨都不太利索，天晴怕草鞋的草耳子断裂无法再穿，下雨天雨水打湿草鞋，穿草鞋比不穿还难受，走起路来，咕噜咕噜地响，水从脚底和脚趾缝间冒出来，容易沾染上脚气。 皮鞋就没有这些缺点，擦得锃亮，照得起人影，光滑滑的，蚊子飞上去都站不稳。走起路来，“克克”“克克”，意气飞扬。 于是我们都向往，某一天能实现穿皮鞋的梦想。 男同学大都羡慕政治老师：长得高大英俊，一双眼睛如火炬般明亮，尤其是喜欢模仿政治老师穿着皮鞋从远到近翩翩走来的神态。没有皮鞋，就用嘴巴发出皮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可此、可此”。 女同学呢，最喜欢年轻漂亮的英语老师。英语老师有一头飘逸的长发，鬓角旁插着蝴蝶发夹，着一双红色的柔软细腻的羊皮鞋，浅笑低眉间一举手一投足，别有风韵。她每次到来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静悄悄的，和她宁静优雅的人一样，羊皮鞋穿在她脚上，沉静温柔，不声不响。 当时我们同学还就这件事争论过：为什么政治老师的鞋那么霸道，走起路来发出雄壮的声响；英语老师的皮鞋怎么就不发声呢？ 更奇怪的是：我们的校长，我们的校长，站在旗杆下，站在操场讲坛上讲话的校长，竟然没穿鞋，没穿皮鞋。踮起脚尖使劲看，仍然看到的是赤脚，高个子的同学示意：别叫，小心老师听到；校长穿了鞋的，是草鞋。 骗子！校长穿草鞋？！笑话！ 草鞋是农民是下力的人穿的。堂堂校长穿草鞋，这不是糊弄人么！ “骗你们是王八！”高个子的同学气恼地说。 后来，在课间，在早晚自习，遇见方校长，真的是穿着一双草鞋，一年四季皆如此。春夏秋穿露出脚趾的草鞋，冬天穿四周和脚背围起来的草鞋，人们把这种保暖的草鞋叫草窝子，草窝子真的像个大点的鸟窝。 有好事者透露：方校长穿不来其他鞋，只穿草鞋，穿草鞋他才觉得舒服。当然这个说法至今也没有人去求证过。 方校长穿鞋有特点，当校长也个性鲜明，做法独特。 当年的农村中学，住校生居多。一日三餐、洗漱住宿都在学校。大多数农村中学采取的都是睡通铺，自带饭盒和粮食，蒸饭吃。没有菜更没有汤。 学生们用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就饭吃（咸菜要节约着吃。一般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家穷的带的咸菜没有用菜油炒过，在半个月里，带的咸菜就发霉长毛了，没办法再吃，就只有吃一碗白饭。还有更贫穷的，白饭不够，每餐还要添凑红苕或洋芋） 家庭状况好一些的，就是腊肉炒咸菜，吃起来就有滋味得多。 最恼火的是缺水。夏天缺水，就只有端着盆子到长江取水。夏季的长江水，浑浊，靠近岸边的，混合了垃圾、粪便等，不适合饮用。 但要吃饭，没办法，学生们只能用江水来蒸饭 。 最可怜也最可恨的是：自己蒸的饭连盒子一起不见了，只好和好朋友共吃一盒饭安慰安慰肚子，可怜！恨那端错的或者有意偷窃饭盒的。 冬天，澡可以不洗，但是脸不能不要。脸是每天必须洗的。绝大多数乡村中学，没人考虑你的这个需求。大冬天，依然是拧开水龙头，洗一把刺骨的冷水脸。贫穷的乡里孩子，没有听说过看见过使用过护肤品，娇嫩的皮肤，在北风刺激下，在刺骨的冷水刺激下，干裂粗糙，生疼生疼的。甚至担心哪一天从脸上裂开的细缝里渗出血来。 读个书，饥寒交迫都在历练。也许这就是孟子说的“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方能担大任。 但方校长的农村中学呈现出的是格外温暖的一幅画面。 在这里没有吃饭的贫富差距。通通吃桌桌饭，也叫盆盆饭。住校生，开学初，把粮食上给粮站，每个月统一交一样的伙食费，八个人一桌，每桌一盆饭，一盆菜。由学生轮流分发饭菜。一周打一次牙祭（吃荤菜俗称打牙祭），吃一次粗粮饭，平时每顿配汤菜。有时，方校长会来和学生一起吃盆盆饭，和学生拉家常。 在这里，冬天的时候，会安排工作人员给学生发热水洗脸洗脚。 在这里每天早上校长和体育老师、班主任带领学生跑操。每天早上跑大操场5圈，然后吃早餐上早自习，开始一天的学习。 在女排大涨国人士气的八十年代，凡是有女排比赛，学校唯一的一台电视，摆放在办公楼，供学生看。凡有女排比赛，体育老师会在做操结束后，集合给大家讲讲比赛战况，号召大家向女排学习。方校长也是女排的崇拜者，常常以女排精神鼓舞大家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方校长用他的智慧，想法设法让学生能吃饱饭，留在学校安心学习。为此，他在学校建了砖窑厂，用砖窑厂赚的利润贴补伙食团，给班级订报刊，给学生买日记本。充分利用学校四边空余土地，让学生播种蔬菜，长成的蔬菜由学生采摘，供给食堂。 记得当时，学校规定：每天下午第三节课为读报课。每个学生每学期学校统一发一个日记本，写日记，培养观察、体悟、记录生活和练笔的好习惯。就是在现在，能做到这两点的学校也不算多。 方校长是个数学老师，上课和蔼可亲。原本最恐惧数学的我，一想到上数学课就发抖的我，在他来带我班数学课的那一个月，我竟然喜欢上了数学，数学成绩突飞猛进。他上课，像讲故事，笑眯眯的，听起来轻松，一点也不担心被呵斥。 据说方校长是从一个民办老师变成公办老师和校长的。 毕业后，再也没见过方校长。听说他后来成了教育局长。 那个穿草鞋的校长，该有八九十岁了吧！ 草鞋印记见证成长和社会发展。 怀念穿草鞋的方校长！ 2020年8月3日星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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