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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省博兴县高苑镇居民王十，背着盐到县城贩卖。晚上被两人抓住，王十以为两人是当地盐商安排的巡逻仆人，丢下盐，打算逃走；却苦于脚不能动，于是被捆起来。 王十哀求放过自己，两人说：“我们俩不是盐商的仆人，其实是鬼卒。”王十大惧，祈求回家，和妻儿道别。 鬼卒不答应，说：“此番前去，未必就会死，不过是暂时服徭役罢了。” 王十问：“具体要做什么？” 鬼卒说：“阴间新阎王上任，看到奈河水淤积，以及十八层地狱的厕所都堵塞了，所以派我俩来抓三种人去清除河中杂物：小偷，私自铸钱之人，贩卖私盐之人；又抓一种人去疏通厕所：犯人的妻子。” 王十跟着去，走入城郭，到一座官署，看到阎王坐在上面，正在核查生死簿。 鬼卒禀报：“抓住一个贩卖私盐的人，王十，请阎王发落。” 阎王扫了一眼王十，怒道：“所谓贩卖私盐之人，指的是对上偷税漏税，对下破坏民生之人。像人世间的贪官奸商所说的贩卖私盐者，其实都是天下的良民。 穷人拿着很少的本钱，不过是求得一些微薄利润养家，怎么能说是贩卖私盐！” 阎王于是惩罚二位鬼卒，买四斗盐送给王十，并且将王十背来的盐，替他一起运回家。又留下王十，递给他一柄铁蒺藜，让王十跟着诸位鬼差，督促奈河下的河工。 鬼差带着王十前去，到奈河边，看到河中工人，用绳索串在一起，如同蚂蚁。又看到奈河水呈赤红色，臭不可闻。 工人们都赤身裸体，拿着铲子，在河中出没。腐烂的尸体，枯朽的尸骨，装满竹筐，然后将竹筐运出来；水深处，有性命之忧，工人就哀求。 有偷懒的工人，鬼差就用铁蒺藜击打此人大腿。一同前去监督的鬼差，拿出一颗大如黄豆的香丸，让王十含在口中，以避免闻到恶臭。这才靠近岸边。 只见高苑镇盐商张先生，也在那里淘河。王十唯独对他很苛刻：张先生走进河中，王十就敲他背；走到岸边，王十就打他大腿。 张先生大惧，常常淹没在水中，王十这才停止。 经过三天没日没夜地工作，工人死了一半，这才竣工。之前两位鬼卒仍然送王十回家，刚到家，王十豁然醒来。 原来，王十背着盐出门未归，天亮之后，王妻开门，就看到丈夫之前背走的两袋盐放在院子里，王十却许久没到家。请周围邻居到处帮忙寻找，发现王十死在路上。 将王十背回家，发觉还有一丝气息，不知道什么原因。等王十醒来，才将这番经历告诉妻子。 之前在阴间看到的盐商张先生，也是前一天死的，也才刚醒过来。铁蒺藜击打后的背部和腿部，都长脓疮，浑身腐烂，臭不可当。 王十故意前去拜访，张先生远远看见王十，脑袋缩回被子里，就如同在奈河中。一年之后，张先生这才痊愈，从此不再经商。 异史氏说：“关于私盐这个问题，朝廷所谓的私盐，指的是那些没有盐引，也不纳税的盐商；地方官员和商人所谓的私盐，指的是那些，不跟着自己一起按规定买盐，或者卖盐的人。 最近，在齐鲁地区，有一项新规定，盐商到处开盐店，这样不对，应该限制区域。 不但这个县的居民，不能去其他县买盐；就算是本县，盐店覆盖区域内的居民，也不能去本县，其他区域的盐店买盐。 不过，盐店中人却悄悄设下诱饵，用来引诱其他县的居民；盐卖给其他县的居民，就降价销售；然而卖给本地人，就价格翻倍。 不仅如此，还要派人在路上巡逻，让本县之人，不能去其他县买盐，只能任其宰割。 当然其中，也有本县居民冒充是从其他县来的，一旦查出来，就绝不宽恕。两个县的盐店就这样互相低价引诱，对方县城的居民到自己这里买盐，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跨越当地盐店约束，假冒从其他县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一旦抓获盐贩子，盐商就先用大棒打断他的大腿胫骨，然而再送交官府；官府还要再严刑拷打一番，并且还要给盐贩子，按上一个'买卖私盐’的罪名。 哎！这也太冤枉了吧！这些盐商偷税漏税几万两白银，不判他们卖私盐，跨区域背回几升盐，却说是私盐；本县盐店将盐卖到其他县，不说是私盐；从本县买那些从其他县偷运回来的盐，却说是私盐，这岂不是冤枉！ 本朝法律条款中，'盐法’是最为严厉的，却唯独对那些贫民，背负一些盐去卖，听之任之；如今地方官员和盐商沆瀣一气，什么都不禁止，唯独要禁止贫民卖盐，岂非是谋财害命！ 况且贫民家中，也有妻儿嗷嗷待哺，对朝廷来说，这些人遵纪守法，不去做盗贼；对贫民自己来说，知道礼义廉耻，妻女不去做娼妇；迫不得已，这些贫民，冒险挣一点微薄利润罢了。 如果一个县都是这些人，那可算达到大同盛世，可以夜不闭户了。这些贫民，难道不都是天下的良民吗！ 那些为非作歹的盐商，不但应该让他们去奈河里做苦工，而且应该让他们去地狱洗厕所！ 至于地方官，和盐商狼狈为奸，一年四季，仅仅因为在盐商那里可以获得一些好处，就凭借自己懂法律，错杀良民。 不过，要是让我为贫民出谋划策，我会劝他们去做盗贼，或者私铸铜钱。因为，强盗白天绑架别人，地方官置若罔闻；私铸铜钱，炉火冲天，地方官就好像是瞎子一样。 就算最后因为做盗贼或者私铸铜钱，在阴间被惩罚淘河，好歹有些工钱，也不至于像阳间那些盐贩子，本来挣不到几个钱，还要冒着被盐商和官府拷打的风险。 哎！当官的不仁慈惠民，却听任那些盐商，随意更改盐法，长此以往，只有刁民兴旺发达，良民只有等死了！” 各县盐商，按照往常惯例，都要拿出很多细盐，孝敬县令，美其名曰“食盐”。各种节日，还要准备厚重礼物，送给县令。 盐商有事拜访县令，县令就以礼相待，坐着和他一起聊天，喝茶。如果送来的是一些不懂规矩的盐贩子，就重重惩罚，绝不宽恕。 康熙二十五年，张石年先生做淄川县令，有盐商求见，也按照旧例，只作揖，不跪拜。 张石年怒道：“之前的县令收受你的贿赂，所以才对你客客气气；我自己到街上买盐来吃，和你一点关系没有，你一个商人，算什么东西，敢藐视公堂！” 正要命人脱下盐商裤子，打一顿板子，盐商磕头谢罪，这才放了他。 后来，在街上抓到两个盐贩子，其中一个逃走了。剩下一个盐贩子，被抓到官府。 张石年问：“两个盐贩子，另一个去哪里了？” 盐贩子说：“逃走了。” 张石年说：“你之前也是因为被盐商抓到，打断胫骨，跑不动吗？” 盐贩子说：“能跑。” 张石年接着说：“你既然被抓到了，肯定是腿脚有问题，不能跑；如果真的能跑，你起来跑一下试试，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盐贩子站起来，往外跑了几步，又停下来。 张石年道：“接着跑，不要停！”盐贩子疾奔，竟然跑出衙门，直接回家了。看见的人，无不大笑。 张石年任职淄川县令期间，爱民之事很多，这不过是很小一件事，县里居民仍然争相传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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