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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传 吴青航，学生，1994年7月出生于南通市通州区。小学至高中曾在《小主人报》《通州日报》等报刊发表习作数十篇。2012年通州区高级中学毕业后就读于苏州大学五年制金融学本科，用三年时间完成学业，同时以新闻学作为第二学位，顺利提前一年毕业。其中大二休学，gap year独自旅行，遂有旅行笔记《好女孩走四方》（拟出版）。 2016年大学毕业后进入法国雷恩高等商学院就读国际金融专业，期间在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研究所实习半年，于2018年完成硕士学位的学习。 2019年进入德国WHU管理研究院攻读行为金融学博士学位。目前博士在读。 好女孩走四方 文 / 吴青航 目录 第二辑 西安纪行 【第 九 天】 旧味新味，多味长安 【第 十 天】 华清漫步，骊山算命 【第十一天】 在始皇陵，听驴子说 【第十二天】 乾陵结伴，老少偕行 【第十三天】 省博赏宝，雁塔闲坐 【第十四天】 四人同行，夜攀华山 【第十五天】 日出华山，别了西安 【第九天】旧味新味，多味长安 长相思，在长安。未曾想十三朝古都的火车站还是个老站，空荡的大厅没有座椅，墙边柱脚零星地或坐或卧垫着报纸休息的人，发黑的屋顶上是橘色的瓦斯灯。步出车站，外面下着大雨，密密的雨线里密密的人流，泥水交织的路面，拥挤嘈杂的商铺，长安折柳、明月登楼，这些诗歌中的美好意象，大概是不存活于这有多拥挤便有多匆忙的时代了。 订的旅店仍是一家青旅。当我在城墙南门的一侧小巷里找到它时，入眼，青砖石阶，几盆杜鹃，一块画板，木质古雅的大门推开，里头是个复式小楼，天井里有供人休息的桌椅，几个驴友聚集在此谈天说地，走廊里贴着手绘西安地图和天南海北的留言贴。主人家养了一只大金毛，随便怎么蹂躏，都温柔得腻死人。 房间是个混住的8人间，进去的时候有个女孩十分专业地在用密实袋整理包裹，要不是她亲口告诉我三十多岁，那样子娇娇小小短发利落只以为是二十多。姑娘是马来西亚人，一口中文说得十分流利，在机场工作，挣到钱就出来旅行一段时间，一直没什么结婚的打算，这次的行程已独自走过东南亚，现在到了中国。问起有没有去欧洲的打算，答：有多大碗就吃多少饭喽。后来进来两个男生，一广东的、一澳门的，夹克衫、运动裤、登山鞋，略显稚气的五官，一副高中生的样子，但一问年纪，都二十五六岁了。两人半个月前在云南就遇到过，分别后没想又在西安碰上了，下面打算结伴由兰州转车去敦煌。和我讲这些话时，两人举着马来女孩的大地图分分钟敲定了行程。年纪不算大但已做背包客多年，山区里哪个公司的信号最好都了如指掌。印象尤深的是，他俩在云南时，遇到过一个女驴子花花，三人决定逃票，由后山翻进景区看日出，澳门男生先走，广东的和花花后面跟上，结果恰好那天有警察巡山，要求看随后两人的门票。广东人灵机一动，让先行的澳门男生发来几张日出图，拿出证据给警察说是本地人，和老婆一起来看的日出。可能是这种盲肠小道实在鲜为人知，警察就让他们过了。我们几个听后笑话他说，就你这一口广东腔，凭什么说自己是本地的？广东的那位哥们儿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吐槽买错了通讯公司的卡差点收不到信息误事儿。逃票这种事，国外我不清楚，国内的景点门票除了北京普遍较平价，别的稍稍出些名的，上百乃至几百的都有，当真是占山为王，靠山吃山。我是个胆小的人，在外不敢多给自己找麻烦，但对身边的人逃票也是不排斥的。 安置好行李，大家约了晚上碰头一起吃饭，我便出门直奔回民街。半路找不着地儿，拉住一个大妈，大妈伸手一指，就在前头的钟鼓楼旁边，末了，不忘嘱咐我那里的牛肉超级好吃，她天天给孙子买。进了回民街，地上虽潮湿泥泞，却丝毫不影响各种口音的人们寻觅美食。羊肉泡馍、麻酱凉皮、镜糕、柿子饼、小酥肉、灌汤包子、酸汤水饺、裤带面、冰糖雪梨汤、肉夹馍……各种诱人的香气随着大锅、蒸笼升腾起白雾，飘过滴雨带露的梧桐，穿过笑逐颜开的人群，交织在雨后的街道上，浸透在小白帽们的叫卖声里。小白帽们大多性格倨傲，在回民的店里吃饭，有些小白帽会用非常鄙夷的眼神看你。西安人说“回民的话是不能听的，东西是好吃的。”所以，姐不必在意，尽管敞开肚皮吃吧。 古时鸣钟报晨，击鼓报暮，故有“晨钟暮鼓”一说。这座长安老城内便有着全国最大的鼓楼，半里之内，钟楼与其相对。西安的钟鼓楼气派巍峨，夜晚时分，华灯初上，景观灯打在楼身上，更是飞檐翘角、流光溢彩，好似海龙王的琉璃宫。中国人自古就是懂得审美的，中国自古以来就是美得厚重大气的。下午去的时候，碰巧楼内有编钟表演，单一的音色，多重的音调，悠长厚重，仿佛自远古的墓茔传来，分花拂柳，气定神闲。 在编钟的余音里，我又慕名前往西安碑林博物馆。馆内藏品众多，鳞次栉比的确当得上一个“林”字，又岂止一个“林”字！有的石碑是因当时印刷业不发达，官方为防文人学士传抄有误而刻录的经书范本，历经千年天灾人祸的磨难现如今唯一完整的一套也保存于此了。有的具有重大的史料价值，譬如一些石柱上镌刻着中国和尼泊尔两国的文字，留下了古代中尼两国佛教交流的信息。有的则留存下气象万千的历代书法名家墨迹。虽然石碑无言，一尊接着一尊黝黑且方正，沉静而肃穆，但还是拒绝不了身边国际旅行者们着迷的狂热的眼神。 从碑林博物馆出来时路过一个兜售西安纪念品的小商品街，有个民间手艺人在店门前露天制作毛笔，我便饶有兴趣蹲在一边看他怎样把一坨杂乱的毛在水里捻来捻去变成规整的笔头。正当一支笔快要完工时，突然，腰侧被人抱住，耳边传来一个稚嫩的小女孩的声音：“姐姐，我妈妈呢？”转身，是个粉色裙子羊角辫的小娃娃，被她弱弱地拉着手，便忍不住问：“是妈妈找不到了吗？”小姑娘也不回答，只一个劲地仰头问我：“姐姐，你看见我妈妈了吗？”见孩子提供不了什么信息，我便向周边的店家询问，店家只是笑笑，貌似对这事习以为常，只让我别理小孩。听一男店主的意思，这孩子天天在这儿找妈妈。孩子也不急，见我没什么主意神色淡定地自己跑一边玩去了，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晚上回到宿舍三个室友都在，便如约一起出门去吃油泼辣子biangbiang面。这个biang字字典里是没有的，陕西人民自己造的字，共56画，号称笔画最多的汉字。一路上广东男生都在谈他钟爱的凉皮，听说这顿饭之前，他已在西安呆十天了，顿顿都是凉皮。可惜西安美食实在太多，直到离开我也没来得及尝他描述的神仙滋味。西安人的饮料也有些特别，可乐是没有市场的，冰峰便是西安的可乐，这是一种本土橘子味汽水，当地人从小就喝这个，现如今，该是西安人思乡情结的一部分了吧？ 【第十天】华清漫步，骊山算命 第二天醒来时，室友们还在梦乡。今天有两个去兰州，一个去五台山，估计晚上回来就彼此不相见了，可不忍打扰，只好轻手轻脚地拉上门，不告而别了。按照小伙伴们的提示，来到火车站前广场坐开临潼的大巴去华清池。以为自己够早了，但队伍早已长得似龙，耐心地排队等待终于在十点多上了车。 刚到华清池，氤氲的雾气便扑面而来。在哗哗的流水间，迎面是贵妃出浴的雕塑，“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恍惚间不由得让人想起这样的诗句。 三秦人一镢头撞出个秦砖汉瓦，也是一镢头撞出了沉睡一千几百年的华清宫唐御汤遗址。该遗址共分有5处，分别是莲花汤、海棠汤、太子汤、星辰汤、尚食汤。海棠汤，系贵妃专用。此汤池原有玉石装饰，豪华无比，安史之乱时汤池周围的豪华装饰被叛军抢掠，加之年代久远，便成了现在看到的灰蒙蒙的样子。莲花汤，则为唐明皇御用。当唐玄宗第一次下水沐浴时，随着水波的浮动，那些玉雕的鱼、龙、鸟、雁似乎都活了，惊吓了皇上，便将那些玉饰撤出了汤池，只留下了双莲花底座，象征帝妃的爱情，愿为连理枝、永做并蒂莲之意。 爱情是一个长久不衰的话题，唐明皇杨贵妃的爱情更是千百年来人们谈论的热点。安史之乱，造成了历史的遗憾，也造就了一段爱情佳话。叛乱平定回到宫中，“芙蓉如画柳如眉，对此如何不垂泪”，玄宗对宫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鸟、一房一院都触景伤情，睹物思人，在这日益深重的思念中迅速衰老，几年后便随贵妃而去。如今想来，这样深挚的爱情别说是呼风唤雨的帝王，便是寻常人中也不多见了吧。 华清池不仅与这段流传千古的爱情故事有关，还是西安事变的发生地。蒋介石两次入陕，以华清池为“行辕”，下榻五间厅。五间厅旁，还有一座蒋介石沐浴室，里面的浴池建于清代，仿贵妃池形制而建，康熙、慈禧、光绪都曾在此沐浴，1957年梅兰芳来华清池游览沐浴，为该池题名“杨妃池”，若不是导游讲解，谁能想到名为“杨妃池”实为“蒋公池”呢。那时代的稀有资源果然不是寻常百姓碰得了的。 蒋介石曾在此策划“攮外必先安内”，强迫张学良、杨虎城打抗日的红军。张、杨两位将军为促蒋抗日，于1935年12月12日联合发动兵谏，在院内进行了一场激战，如今屋外墙面的弹痕还清晰可见。蒋介石在寝室听到枪声，跳窗逃走，匿身于西绣岭虎斑石处的草丛中，本来谁都没发现他，一个士兵没事在山上乱放枪，老蒋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强装淡定地走出来说:“不要开枪，蒋委员长在此。”越是激烈紧张的时刻，老天越是爱来点黑色幽默让当事人哭笑不得。现在，捉蒋亭倒也成了个景点，路过的人在导游讲完后，无不对着老蒋躲过的地方哈哈大笑。 走到华清池的制高点，发现假山后有一扇小门，推门而入竟是传说中阿房宫所在的骊山。一路上树木葱茏，满山的绿意扑面而来，当我累死累活地爬到山顶时，以为大功告成，殊不知这只是几天以后打大boss的一个练手。山顶是烽火台，在通往烽火台的一小段阶梯上，我被一个老爷爷拦住了，说是今年73高寿，在这里算命已经有15年了。骊山的算命先生？听起来很有意思，便坐下让他算着玩。据老爷爷说，未来公婆都很喜欢我，丈夫也属有能力的人，但老爱管我，两人该是旅行结婚的，老公虽有花心但无花胆，建议是最好能找个脸型偏方的。总体来讲，这算得我不大高兴。首先我是个审美的人，对国字脸男生有些接受无能；有花心无花胆听起来是个保险婚姻，但果然一结婚爱情就没了，虽说早死晚死总归要给自己找个坟墓才体面安心；至于爱管我，奈何我天生是个自由自在的女子，被专制独裁我会很忧伤。由此得出结论，晚婚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当然，虽说算命的爷爷一把年纪了，我还是很希望他其实是个江湖骗子。 从骊山下来已经四点多了，快到山麓时路过一个土墙茅草顶的破庙，几个光头的和尚在门口劈柴聊天，夕阳斜斜地打过来，庙的背后是巍巍青山，矗天石壁。气流中的闲闲低语，光线里时隐时现的飞虫，四野寂寂。站在几尺外，就这么于脑海中冒出几个字：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晚上回到青旅，见天井里一个男生一边在笔记本上打字，一边用肉肠喂金毛，两位很是兄弟情谊的模样。回到房间，昨天的那三位都早已不知所踪了，这个世界，过客匆匆。洗完澡回房，对面的床上坐了一个人，仔细一看，就是刚刚楼下喂狗的那男生。另外的一个室友是个弹吉他的大胡子外国人，彻夜不归，估计是去楼底的地下酒吧玩去了。都洗漱过，时间还早也没什么事干，两人便开始聊天。一般我都是以听为主，中间时不时爱插科打诨，我想每个人身上都是有故事的，既然路过，姑且聆听。这个男孩服过兵役，之后便在一家公司销售医疗器械。每天拎着很重的器械跑很多地方不说，有些地方一个月反复去好多遍，不是人家亲生儿子，自然对方不待见是家常便饭，门不让进，头也不抬便让你走人，乃至恶语相向（具体可以参照《当幸福来敲门》的男主人公），时间一长，不知是变得麻木还是更强大了，如今这些都算小坎小坷，在他说来已经不是个事儿了。虽然还是没明白他为什么这几年做着这份苦差事不放，但在他的言谈中，似乎对这份吃力却难讨好的工作还是很喜欢的。嗨，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做，就是件幸福的事，即便他人不能理解。至于自己，我不知道我未来到底喜欢干什么，但我想清楚了自己不喜欢什么，比如举着重物敲开一家家的门。 【第十一天】在始皇陵，听驴子说 翌日去看兵马俑。一路上途经大大小小的泥巴作坊，无一例外门口都立着各式各样或缺胳膊或缺腿的仿制品，这景象倒也奇特！有了这么一个预热，车刚到站，就撒开脚丫子往秦始皇陵冲，热乎乎急切切想一睹真容。园子太大，四处询问正门在哪里，便被一个阿姨拉住了，穿着黑色制服，看起来是个景区导游。一般情况，我都是在售票处租个讲解器，但这种真人的估计租不起，便如实和阿姨说了，表示了这事儿的不可能和不必要性。阿姨则反复给我解释讲解是义务，只要最后我帮她签个字，好代表今天完成的任务度。然后，我同意了。 跟着她坐景区班车去秦始皇陵，路上阿姨趴在椅背上与我闲聊，阿姨的孩子目前在读高三，成绩让人着急，得知我高考成绩便询问我各种关于提高成绩的事，又是一个为儿女奔波操劳的母亲，自己估计要让她这次白跑一趟了，心里突然有点小内疚，如实说明自己是一个人出门，家在江苏，阿姨便和我讲华山去年死了人的事，后来政府重修道路，对当地百姓免费开放了一个月，好歹把人气又提了回去。到了皇陵，由于技术的问题和出于文物保护的考虑，至今没有开发，据司马迁的史记描述，这墓穴里头，墓顶缀满了夜明珠，以作满天繁星，墓底流淌着水银，以成江河湖海，墓里用鱼油燃灯，以求长明不灭。虽入不得地宫，这皇陵的选址南倚骊山，北临渭水，风景开阔，空气清新，四围静谧，的确是百年后安身的好地方，就算做鬼，在这儿也是很高兴的吧。《水经注》记载：“骊戎之山，一名蓝田，其阴多金，其阳多美玉。”所以骊山又盛产美玉和黄金。回去的路上，阿姨给我讲兵马俑的发现是当地农民打井无意中挖出了一个陶制武士头，后来，几位农民也作为历史的见证者被保护了起来，如今还有一位健在，便带我去看那位老爷爷。进得一间房子，摆满了玉器和兵马俑的书籍，一个白头发老大爷坐在中间，给买书的人签名留念，据说他从前只会画圈，美国总统来访时，他也只给画了几个圈，不过现在早已写得一手好字。之后，果然被带到了玉器展品前，被推销玉石手镯，不忍拂了阿姨的面子，又想着早点脱身，便对那推销员说给留个电话邮箱和网购地址，这东西贵重一路上也带着不方便，这玉养身我瞧着色泽也好看，你这儿是正品，我回去和我妈说，让她多购几个送送朋友。最后，我拿着写满联系方式的面纸终于得以出门，阿姨大概指点了去兵马俑的路线，临走前我惦记着字还没给阿姨签，阿姨尴尬地笑了一下，现在想来签字什么的根本就是浮云。我想，人都是有很多面的，你也许在家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女儿，但你也可能一出门接近陌生人的目的就为谋利。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非黑非白，而是灰的，一路上阿姨连哄带骗将我带去那个地方也不能说她是一个坏人，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传授了一堆知识最后还是放我走了也不能说就是个好人，大家都是在一种相互的妥协中谋求平衡，由此让现实世界看起来更美满些，就像童话故事里常讲的那种样子，但我们知道其实过程并不是那样甜蜜的，而这些无需讲出来，生活总要些虚伪的美感，这样才能即便早早看清它的真相，却依然热爱它。 看过兵马俑的人出来，感觉一定是“hey,不就一堆泥人儿嘛？”“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再美的美人天天看也会麻木，所以，这反应倒不是故意地贬低文化遗产，只人性的问题。但第一次入得展厅，还是会被眼前的景象镇住，浩浩荡荡的古代人马立现眼前，穿越了几千年的时光我们才得以相见，如何教人不感动。不过，对于自己之后的行为，我反思了一下，难道是我有着深深的恋物癖而不自知？想来许是对的，小时候的很多东西到现在都舍不得丢，而目前它们毫无实用价值。所以，后来当我把手伸进防护栏内抓了一把随着兵马俑一道出土的秦土存起来时，我当真不是为了回去种花，我应该是有恋物癖的，握于手心，体会触感，而且要是旧的，就会让我很满足。我也知道工作人员很辛苦，兵马俑出土时差不多都成了碎片，一年只能复原一个，而复原的材料都是这些秦土，为了返古逼真。唉，我是不是有罪，可我忘记那土后来被我丢哪里去了，这下还也还不回去了。好心塞，这段不应该写出来的，但不写就不完整，可能内心深处，还是会觉得写作是一件道德范围内的事吧。 晚上回到西安，在回民街给我妈买了个上过西安邮票的陶马便往回走，路过街口的小广场，一群小白帽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伴着回族音乐跳起了新疆舞，这时候的小白帽一点也不凶残，伸伸脖子扭扭头很是俏皮欢脱。右侧便是钟鼓楼，在夜色下，乐声里，熠熠生辉。看了一会儿，继续向前走，右侧的小广场，地铁口不远处，几个年轻人弹着吉他敲着鼓唱着流行歌，他们的四周已经被观众围成了一个圈，我便也找了个花坛边的位子坐下。突然，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西安的音乐氛围很棒！”转头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男生，刚毕业工作没多久，在中国石化，对于稳定但一成不变的工作感到无聊，便从北京坐了飞机来西安，明天再飞去拉萨，然后结束行程回家考虑辞职。昨天那位卖仪器的小哥被虐成那样对工作却有着无比的热爱，今天这位对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却厌恶得想辞职，想想觉得好玩，果然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没有走过别人的路就永远不要用自己的想当然去加以评判乃至给予指导。后来，当深夜，一个人在火车上望着窗外黑洞洞的一片发呆、身边充满了打鼾声时，这位朋友给我发来在西藏的图片，一望无际的纳木错上，他，跳得好高！ 回到旅社，有个男生在摆弄储物柜旁桌子上的一堆东西，这堆东西早在那天我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装在一个大油纸袋里头，乱七八糟。他见到我，一脸惊奇地说：“没想到放这儿半个月了，竟然还在！”于是，我也惊奇了。和他的袋子一样，这位也是个奇葩，几个月前辞了职，出来骑行川藏线，七月、八月，整整在西藏呆了两个月，难怪夜里会觉得他这般黝黑，据说在路上是掉了几层皮的。至于西藏，到底该如何描述，他给我讲了个故事。在西藏他遇到了一个姑娘，只比我大两三岁，在18岁刚考上大学时，去西藏骑行，当刚进入西藏时，面对眼前的景象，突然热泪盈眶，情绪激动下长跪地上，一边抱着大石头一边痛哭，一种终得归属的感觉，难道她的前世和西藏有关？之后，回到家便要求退学，父母也是开通的人，让她自己做了决定。如今四年过去了，一直在西藏的客栈做义工，两个月前，她对我面前的这位朋友说，在这里，自己始终是快乐的，一点点也不后悔。而我的这位朋友，半个月前刚骑行完便被妈妈装病给骗回去了，归途路过西安把一堆东西忘在了这儿。现在好不容易溜出来几天，一堆宝贝失而复得，果然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女孩那般的勇气，明天，这位骑行的黑壮士就得回去找工作啦。 对于是否该选择辞职这件事，就像一个辩论赛的命题，让人想破脑袋，还是亦是亦非。赞成的人会说，有结束才有新的开始，未知的生活同样也意味着无限的可能，一辈子很短，起码要在年轻时跟着感觉活一次，为自己喜欢的事，因为青春同时意味着犯下的错是可以被弥补，被原谅的。否定的人会觉得，这是一种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抛下一切去追求一时的疯狂刺激，等到回归现实生活，旧日的伤口只会随着时间而恶化，愈发难以收拾。现实中抛开过往去旅行的故事多少也有所耳闻，我的第一本穷游启蒙书是陈宇欣的《我就是想停下来看看这个世界》，这个姑娘是在大学里做了一年的gap year去周游北欧了，但回来之后，不仅被评为优秀毕业生，并且和原来的同学同时毕业，也因为她的故事毕业后便被穷游网聘用。而另一个不这么幸运的故事是后来在敦煌的小客栈里听到的，讲述人是一个做HR的姐姐。她朋友辞了职去旅行了三个月，回来又在家呆了四个月，便决定再找工作，而这时从前有过阅历的她不愿从最底层做起，用人单位又不愿一下子聘她去合她意的位子，就这么又折腾了三个月，他不情你不愿，最后这姑娘放弃了，决定考公务员，就在一家云南的小客栈里一边义工一边备考，至于考试结果，一年多过去了一直没什么动静。 这让我想起了电影《猜火车》的主人公，瑞奇是个成天吸食毒品过着放荡不羁生活的青年，影片一开头便是他的独白：“选择生活，选择工作，选择事业，选择家庭，选他妈的大电视机，选洗衣机，汽车，CD播放机，电动开罐器，选择健康，低胆固醇，牙医保险，选择低利息贷款，选择房子，选择朋友，选择休闲服和搭配的行李箱，选择分期付款，三件式的西装，用他妈一系列的布料，选DIY，星期天早上还怀疑自己干啥，选择坐着，看着令头脑麻木让心灵破碎的猜谜节目，嘴里塞满他妈的垃圾食物，最后整个人腐烂到底，在悲惨的家里生一堆自私的混蛋小孩，烦死自己，不过是难堪罢了，选择你的未来，选择生活，但我干嘛要做这样的事？我选择不选择人生，我选别的，理由呢？没有理由，有海洛因，还需要什么理由？”而在影片的最后，当他独吞了与朋友贩卖毒品的巨款，清晨出逃时又说了这么一段话：“我为什么那么做？有一百万个答案，但全是错的，原因是我根本就是个坏胚子，但那会改变，我要改变，这是最后一件坏事，我要洗心革面，向前走，选择人生，我已经在期望了。我会跟你一样，工作，家庭，大电视机，洗衣机，汽车，CD播放机，电动开罐器，健康，低胆固醇，牙医保险，贷款，购屋，休闲服，行李箱，三件式的西装，DIY，猜谜节目，垃圾食物，孩子，公园散步，朝九晚五，高尔夫球，洗车，运动衫，阖家过耶诞，养老金，免税，清水沟，只往前看，直到你死掉那天为止。” 没错，终有一天你会发现，就算你拒绝，你放弃，世界还是没心没肺的存在，而你却被抛弃，不会因为你的不承认而改变你的失败，如同瑞奇一样，你要再次背叛，背叛叛逆的生活，重归正路，要去接受虚妄，接受平凡，你不可以不选，因为你不可能永远青春，你不可能不长大，只有死去的，才永远十八岁。活着，就要选择，选择你的未来，选择生活，选择被这个社会接受和肯定。青春的意义是一种虚掷，一种否定，而圆熟的过程是一种务实，一种修正。真理使人安宁，但这种安宁的获得，需用摇滚的精神来找到，青春是需要叛逆需要祭奠的，但不是每个用电子、迷幻祭奠过的青春都能奔向这样的安宁，我相信每个选择旅行的人都是有他或许不为人知的原因的，但高收益同时意味着高风险，不是吗？选择？不选择？这个是非题，该是因人而异的了，但选择前最好想清楚自己还有多少退路，否则，还是先解决掉面前的麻烦为好，作为一个社会人，生活没有那么多任性的说走就走，也无需给自己加戏故意布局出生死攸关的背水一战才好感动些什么。 和骑行壮士聊完便收拾收拾去外头洗漱，穿过隔壁房间时，遇到一男一女，这女生在企业工作，把年假和国庆长假拼一块儿出来的，这男生则是搞IT的，6月份辞的职，据说辞职前老板百般挽留，但他还是出来了，气质很内敛但眼神自信坚定，这两人纯因室友相识，结伴去了趟乾陵，两人路上也互相照顾，配合默契，交谈更像是多年的好兄弟，女生是有一个一直深爱的男友的。的确，旅途中的人更为单纯，较日常的人际关系也更为简单，彼此都是对方路过的一个地方，转瞬即逝，这点大家都心照不宣，既然出门也是抱着放松的心态，便很容易信任对方，成为朋友，而地球上的故事也无数次地证明，这是对的。不过，后来在成都时遇到的驴子西瓜一直提醒我看住钱，这是很在理的，之所以有穷游这个词，就说明了在旅行中钱是一种稀缺资源。旅行的人，也许可以把你的秘密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但，他们都在乎钱，你若不在乎，后续的故事可就要拼人品了。怕我不听，西瓜当时便给讲了一个例子，也是他在成都遇到的一个小姑娘，大学没毕业，路上认识了三个玩得好的，A钱不够用了，小姑娘就借了她一千，B、C身边银子也不多了，便跟风也一人借了四百，说好了家里钱打过来便转钱给她，分别后，第一个借的A始终没有动静，B、C看A不还，她俩便也当没发生过，就这么一个等一个，直到小姑娘忍不住了，微信发过去才发现被拉黑了。所以旅行中的人单纯只是相对的，并不会因此而分分钟变圣母，这个例子也不是说旅友世面见多了便开始油滑，那几个姑娘也许借的时候是想还的，但，人性便是如此，你不试探，并不表示不存在。 向这个IT男询问了他前几天爬华山的游后感，小伙子表示相当轻松，洗漱归来，碰到了旅社里别的房间的妹子，平时洗衣遇到会聊几句，今天一问正是华山归来，问：“那么惊悚的山你一个人蹭蹭蹭地解决了？”妹子表示好在一旁有个男生照顾着。这就和小马过河一样，问了等于没问，于是，我表示对华山去还是不去非常纠结。最后，决定华山先放放，明天还是去乾陵爬爬吧。 【第十二天】乾陵结伴，老少偕行 到达乾县，当刷刷刷挤满一车子人去买景区电车票时，我决定一个人默默走路。天高云淡，阳光充足，空气干爽，微风阵阵，来得太早，没什么人，千百级宽阔的大台阶，我就这么一个人一级一级地爬上去。刚买完门票，转身，看见一个老爷爷，竟然也决定用徒步方式，别人都走了电车道，不用说，一老一少决定结伴而行，此时倒颇有英雄见英雄的惺惺相惜之感。 爷爷是个重庆人，从前做机械工程师，退休后时不时云游山水。今年已有76岁，我当真不敢相信，头发只零星有些花白，步伐稳健，精神矍铄，不过也不是第一次被对方的年龄吓到了，也许旅行者有一个较平时相对单纯放松的状态，会更显得年轻吧。得知爷爷的老伴还健在，便忍不住问为什么不一起出来。爷爷解释那时文革，家里成分不好，为避免政治纠纷家里人便给找了个农村姑娘，老婆是个贤妻良母，在家很能干，但因为文化的差异，二人聊不到一块儿去，至于这种看世界的想法，老伴儿更是不感兴趣，表示还是在家里睡睡来的合意。一路上爷爷都很照顾我，把从家乡带来的重庆灯影牛肉和老伴腌的咸菜都分给我吃，就连干粮也叫我吃他带的大饼，而我拿给他的东西都让我收起来，只许吃他的，于是那天，我们成功地把他所有的东西吃光了。大概老一辈人都是节省惯了的，爷爷说他每到一个地方，都是在火车站附近找一家小旅馆，虽然服务有些欠妥当，但价格只要50不到，自己凑合一晚完全够了。只是有一次，老板给他叫了按摩服务，爷爷当时非常愤怒地把那位小姐吼了出去。在华山，爷爷为节俭也是不服老，后面背着个大包前头挂着个单反一个人爬了好久，直到百尺峡处，整个台阶成90度，他爬到一半心脏病有些发作，只好狼狈地抱着柱子就这么一个人缓了好久，路过的年轻人也没一个来帮他一把，最后用四肢着地的方式一步一步倒退着下来了。当我一路上被爷爷帮忙搀扶着爬上乾陵制高点，坐在风中俯瞰大地，啃着干粮时，突然觉得身边的这个健硕的老人有些可怜。因为年轻所以流浪，年老的流浪，不管怎样，大概总会让人感到有些孤弱无依吧。 乾陵是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两朝皇帝一对夫妻李治和武则天的帝后合葬墓。但由于技术原因，至今主墓还未发掘，只有五座公主王子大臣的陪葬墓被打开，相传顶级国宝《兰亭序》就在主墓中，而墓中的文物重量据说达五百吨，不知此生是否还能有幸一睹真相。所以，在主墓我和爷爷只爬了个山，鸟瞰了一下乾县风光。而作为一个没文化的人，要不是爷爷在山顶给我科普了一下，我还一路想着等下要去地宫瞧瞧。 三个公主皇子的陪葬墓是可以参观的，但在另外几座山上，坐车的人都早就走远了。待从主墓下来，下午陕北的太阳正好，白花花的广场大地上不见人影，我们两个决定自己走过去。一路上都是农田，收割的农作物堆放在田地上，空阔的田野上是一片黄色的梗，头顶的天高高的。 陪葬墓相比主墓要小很多，三个皇子公主墓基本一样的陈设构造，通向主室的甬道窄小而低矮，两侧是有些潮湿的剥落的墙面，留着从前壁画的印痕，两侧间隔出现的耳室，只达膝盖高，存放着陪葬品，比起秦兵马俑的仿真度，这些迷你陶俑只两巴掌高，感觉弱爆了，不过的确符合礼制。小小的甬道很快走到尽头，入了存放棺木的主室，空间小的差不多只够放下棺椁。每个仿制的朱红棺椁旁都堆满了五毛一元的零钱，和我一同进去的游客在这么小块地儿，也能一窝蜂抢破了脑袋往里丢钱，事死如生，可能祭老祖宗就这规矩吧。倒是这么些年了，管理员的小日子该是蹭蹭蹭地奔小康的。不过，我和爷爷中途口渴，去他们办公室要口水却是舍不得的，义正言辞地表示给了我们他们喝什么去，要不是爷爷在一边拦着我说算了，我乐意表示对于这种自以为是的稀有资源我还是很想用钱解决的。 从最后一个墓里头出来，天色已晚。回乾县市区的车已经没有了，我们便决定走回去。爷爷的认路能力十分一流，完全记得往回的路，待走到主干路上，接下来的路线也是带着我看路牌分分钟搞定，顺便给我科普了一下各种国道省道的基本辨识方法，以及眼前这条路的基本走向，果然，老人家吃过的盐比我多，不论认路还是走路全都比我利索，连续走了三公里，爷爷怕我走这么长的路无聊，不停和我讲在云南下乡时的各种趣事，我这个年轻人累得只能时不时点个头以示我真的老认真了。 千呼万唤的车站在接近路口的小弄堂。几辆挂着地名的小巴歪斜地停着，上车买票，坐满即开，要不是和周边的民风建筑有着整齐划一的粗犷美，真以为又像和妈妈在昆明到了个拉黑车的地方。在车上和爷爷交换了彼此的联系方式，但后续的故事就是看着爷爷在火车站下车，向一片闪着荧光招牌的巷弄走去，回那个会帮忙叫小姐的旅店，这之后，就真的再也没有联系了。交换私人信息，大概是因为信任自然而然的一种表达友好的方式吧，对于旅者来说，每一次的相遇都可以像久别重逢，但每一次的相遇也是彼此路过，流连忘返这个词从来都表示心情，与行动无关。 【第十三天】省博赏宝，雁塔夜憩 如果说名胜古迹是母鸡的话，那出土的文物就是鸡蛋了。母鸡有些可能主人家还舍不得吃，也就只能对着肉身看看，有些可能早化作一堆枯骨，是个空壳。但鸡蛋味美个多又能孵出小鸡，好比文物的审美与史料价值是齐飞的，所以，省博这种保鲜鸡蛋的地方是不得不看的，更何况是在陕西，这个人称“脚边踢踢都是文物”的地方。 陕博中很多藏品都出自何家村遗宝，其中很多被定为国宝，禁止出境。在这里，满世界的马蹄金、唐三彩、水晶杯、玉带饰，金银交辉、玲珑精致、流光溢彩，很难不让人意淫一下如何突破重重关锁盗得宝物，而往往在回过神来前，夺宝风云已在脑海中惊险地上演好一大段了，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还是当个良民的好。 这批代表着唐代最高工艺水准的皇家宝物，也是一镢头撅出来的。上世纪的1970年，基建工地上一群热火朝天的民工打地基时发现宝贝，当即欢呼着“出宝物了”满怀惊喜地报了上级部门。据专家考证是唐代战乱逃亡时由尚书租庸使刘震埋下，根据租庸使的职责这批宝贝是朝廷珍品而非个人财产，后刘震夫妇被杀，宝贝也不为人所知了。在地底下的瓦瓮里掩埋了千余年，重见天日后依然晶莹剔透，璀璨夺目，其中的绿玛瑙更是储量稀少，为最有价值的石英矿之一。就是橱窗里随随便便放置的一只小红碗，据说在配置其祭红釉料时实则不惜血本，会加入珊瑚、玛瑙、寒水石等，有些甚至添加了黄金，但烧成率极低，价值非凡。 当然，很多文物也具有学术价值。象牙算筹揭示了十进制的远古算法，丰富了世界数学史。埋在西安某个王爷家底下的辟邪铁板，写满了横竖斜相加均为111的阿拉伯数字，让我们看到了阿拉伯数字真正的样子，而非古时在阿拉伯广泛流传的印度数字。博物馆就是这样一个用物品连结过去与现在的地方，过去的谜面被揭开，故事被知晓，神奇被发现，而正是一个个过去造就了一个现在，不管荣耀还是屈辱都无法背弃它，对它的探究，就像哲学三大问题：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不光光是爱躺水桶里捉虱子晒太阳的哲学家的事，整个人类都需对此作出回答，而我们也的确一代代地努力着，不是吗？ 一饱眼福后来到大雁塔，夜色已浓，塔前的喷泉广场有着大面积的水域，灯光打在变幻的水柱上，火树银花。独自坐在长凳上发呆，虫鸣人语似乎都离得好远，这种身处闹市却只是唯我一人的错觉容易让人迷恋。“送给你。”突然，一只手伸到我面前，上面挂了串佛珠。抬头，是个穿着灰色袈裟的小和尚。“送给我？”“嗯。”他说自己是从附近的兴善寺跑出来的，师傅叫做些好事。见他懵懂好玩，便把身边的零钱给他，木质的佛珠放在鼻尖有股檀木的香味，宗教除去历史上与政治难舍难分的血腥，的确有股让人沉静的力量。 在西安的最后一晚，纠结良久，还是决定明天一个人去华山试试腿脚，虽说可以下次再来，但真正的下次不知道该等到何年何月了，世界那么大，只怕自己会来不及看完。 【第十四天】四人同行，夜攀华山 一大早退了房。出门是个好天气，把行李寄在火车站后便在小广场上了去华山的车。在后排找到一个空座坐下，转头，发现同座的男生在看手绘华山地图。本姐一直忙着做决定，攻略也没得空整理，据说南峰北峰都有个路线问题，现在想来一头雾水便向同座的询问。刚把路线搞清楚，对面过道的一对情侣把地图借走了。闲着没事，就调查了一下同座的户口，此男名叫柯小卫，在富士康打工，装苹果手机，很大一个生产链，他们车间只负责其中一个零件的安装。此乃国庆长假最后一天，去完华山便直接倒车回去上班。我的想法是爬完华山就像生了孩子得坐月子一样，好歹得歇个一天。他表示平时吃个饭都要掐时间，晚十分钟上头扣的钱都是论斤算的，何况请一天假。唔，资本家果然都是嗜血的。 下了车，大巴司机把大家集中到了一个房间讲了一下爬山的注意事项和安全问题，这时，三个人坐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说，等下一起好了。是柯小卫和那对借地图的情侣，魏凯与刘正珊。我心中暗爽，一介弱质女流，其实求之不得。为了在东峰看日出，我们决定晚上五点开爬，租完晚上御寒的冲锋衣，便在山脚的亭子中休息聊天。魏凯是个大学生，在西安读书，珊珊比魏凯大两岁，是个八零后，但娇小懵懂的样子倒是像个妹妹。魏凯读的大学男生居多，随性惯了，这次女朋友从广州来了，索性从学校溜出来带自家妹子游遍西安的大好河山。魏凯从前在兰州读的中学，虽说长得白白瘦瘦一股子书卷气实则是个混世魔王，中考前一夜和兄弟们喝高了第二天睡过头，就这么和中考失之交臂，第二年复读再考，讲这些成年往事时他一脸淡定带着股难以察觉的不羁。因为下一站想去甘肃，隔壁就是新疆，小白帽占比较大，便有些担心地问兰州治安好不？他故作神秘地回答，你知道吗？兰州的小白帽可残暴了，上街都带着枪的，随便打砸。我一听果然和我妈警告的一样，那这甘肃还要不要去了？决定再像来华山前纠结一会儿时，他哈哈大笑，告诉我是骗人的，毕竟汉人的地盘，我便也欣慰了。后来等得乏了，四个人便各自找了块地或倚或躺地在长亭里睡着了，当时天气和朗，暖风阵阵，间或有一两片叶子飘落下来，山下的华阴小城静悄悄。 睡饱了，便也该上山了，只是这门进去不仅要验票还要刷指纹，权当画押来用，表示生命安全由我做主。开始一段大家都还爬的起劲，山路上也就我们四个人，欢声笑语，跑跑跳跳，时不时停下摆出奇怪的姿势只为拍出山泉流下又溅起的刹那，后来，夜黑得看不清两旁的景象，只知身处黑洞洞的大山深处。爬了两个多小时依旧毫无建设性的进展，便开始叨叨什么爱谁就带谁爬华山，都是骗人的，恨谁带谁来差不多，等他按完指纹我们转身走人……这山实在是太虐了！靠十点，我们四个无产阶级好不容易坐到景区宾馆前的长凳上有气无力，老板告诉我们，先见着北峰再来问东峰观日台的事。背着背包，腰系冲锋衣，爬至回心石，衣服湿了又干了几次，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望着漆黑一团的山谷，哭着表示想回心转意自个儿先回去，让小伙伴们代替我看日出。他们三个都拦着我，让柯小卫和我换了包，一路上拉着我走。体力透支到极限，也顾不得假矜持，便一步一步跟在小柯身后走，机械地运动双腿，抬、放、抬、放……山路狭窄，他一直侧着身子小心地拉着我，无论我怎么拽住他借力都不吭声，那模样，像是我的哥哥。第二天，当我们蹦蹦跳跳地下山时，这三位还老拿昨夜哭鼻子的事儿笑话我，不过，若是没有他们，今天这山我断是没有机会下的。 之后午夜降临，海拔渐高，到达北峰时气温已降至零下，一路上坡抖路狭，很多地方呈垂直斜面只能仰身攀住铁索上去，台阶宽度也只够放前半个脚掌，寸步之外便是深渊，防护栏是没有地方安置的，自然也是没有歇脚处，即便有块空地也早坐满了人，此刻到达北峰顶，看见咖啡店的露天桌椅空荡荡，四个人扑上去就是睡，醒来已是凌晨两点多，一觉黑甜。睡醒了才发现，稀有资源之所以未被用尽，是因为这店是消费入座，据一开始努力撑着眼皮看包的魏凯说好几批人来全被赶走了，唯独我们没有，出于感激，我们去向那看店的小姑娘道了个谢。 过了北峰就直奔东峰了，海拔越高人也越多，不久大家便和柯小卫走散了。魏凯便一个人拉着两个女生向上爬，一路上，我和珊珊不停地问到了吗？还要多久？魏凯总是很肯定地说快了，你看山顶就在那儿，再坚持一下。在魏凯的一声声“快了”中，我和珊珊竟然就这么爬了两个小时。当时，由山上向山下看，灯，绵延而上，这抛在夜色里的珠串即是我们走过的路了，远远看着，夜色太美。 我说，今晚的愿望就是能在山顶吃上10元一桶泡面！珊珊说，还要再加五元一桶的热水!当我们仨儿在四点半成功登陆东峰观日台时，地表已经被各种裹着军大衣、支着帐篷的人覆盖，人口密度等同于下饺子。小卖店早就关门了，没有桶面也没有热水，只有公厕是开的，散着股怪味。在这股子怪味里，三人找了个空地挤了挤，抱着膝盖各自睡了，此时冲锋衣内原本湿透的衣服已经冻得硬邦邦，冰冷地贴着冰冷的肌肤，愿望什么的已不必当真，心愿许起来总是张口就来，我还想有个暖被窝呢，小时候还说过想去摘星星，但旅店在山腰，星星在太空，好不容易爬上来的我，还能怎么样呢？愿望和理想是有差别的。一个是天上的云随心而动，一个是立足现实的梦毕生追逐，我们不能傻傻分不清楚。 【第十五天】日出华山，别了西安 迷迷糊糊，被骚动的人群吵醒。夜幕悄然褪去，天际泛起苍白，透着微弱的光。眨眨眼的时间，天色愈来愈红，人群也越来越骚动，整条防护栏全都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魏凯让我往右边挪挪，他那儿实在不好站了。但我刚往右稍稍一动，一女就转过头劈头盖脸地吼道：“你干嘛！你要死啦！哎呦！疼死我了！没看见这儿有人啊！”我咽了口唾沫，这大清早死啊活的，自问也没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事，难道是现实版的豌豆公主，所以凡人肉身无法体察她不一般的痛？转头求助地看看小伙伴，魏凯摇摇头说：“算了吧，不要和她计较。” 就在大家晃神的空档，红太阳像个鸡蛋“噗”地一下就从对面山头蹦了出来，变魔术一样，秒秒钟变大，刚开始还是躲在彩云间半遮半露的小红球，不一会儿便光芒万丈，刺得人睁不开眼。于是，清晨，东峰，密密麻麻的人举着相机对着一个点狂拍，华山之巅，一枚红日，有酒有孤独的意境还是不要想了，那只存在古代与诗里。 观日游客走得差不多时，一个人走过来，在我身边同看旭日，有些奇怪，一转头，是失踪已久的柯小卫。久别重逢，我们四个决定立马来桶泡面庆祝一下。下山的路轻松许多，中途说找个地方解决午饭，结果一沾凳子，又集体睡了过去，一小时后又差不多同时醒来，也是真的醉了。下坡路上只有我们四个，偶尔有走错路线的登山者来问还有多久，答曰：“先到北峰再问到顶的事情。”石壁矗天，树林密密，下山小道就这么或隐或现地不断蜿蜒下去，一路，魏凯的手机外放着《董小姐》，“鼓楼的夜晚时间匆匆，陌生的人，请给我一支兰州。” 待到得山下，已午后两点，在奔腾着水花的山泉旁，大吼一声，一齐将陪伴一夜的登山手套抛向了天空。每个值得纪念的故事，都该给予一种仪式，于是，结束了的也便结束。 以为难关过去了，拖着走路打颤的双腿倒是一身轻松地进火车站，却在安检时被拦下了，原因是一把水果刀。水果刀是临别前妈妈特意买的，让我在路上别忘记吃水果，离家也半个月了，这刀天天放随身小包里，也便成了个念想。安检处的一名年轻女子说要把刀留下，一路走来，也就这儿突然说要没收物品，从昨晚五点，到今天下午两点，身体撑到了自己的极限，分分钟想倒下，现在又来这么一出。表示了自己是个良民，可物品所有权在我也无用，那女的两字：规定，就立马把你打回来。也许肉体脆弱时精神也难以坚强，没忍住，当着那女的面我哇的一下就哭了。她直直地盯着我，笑弯了勾得尖细的眉毛，拿过我手上的刀时，一脸的得意好似因着这一举动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狠狠擦了擦眼泪，看了她一眼，转身走进候车间。老旧的车站没有椅子，随便找了张报纸垫着靠墙坐了，原来是否苦到头不是你以为就行的，可以有人规定上火车不能带刀，但没有人能够规定苦难之后不是苦难，生活就是这么操蛋，但还得继续过下去，这样，也便没什么过不去。一个人发呆，没什么眼泪，就这么坐着吧，也累了。 后来，乘着冗长的火车告别了这一晚，来到飘雨的兰州，独自向卖大饼的小白帽、街头的警察叔叔、刚开门营业的裁缝店老板问路，走过了头又走反了方向，一路顺藤摸瓜终于找着由厂房改造的客栈时，还是止不住觉得惊喜的，一座陌生的城，一家街角的客栈，寻找，是件趣事。 如今想来，我们也许抱怨过一个人的无助凄凉，品尝过一个人的胜利喜悦，经历过一个人的失落痛苦，但回首往事，最怀念的还是那些一个人走过的路，那些不为人知的庆幸与悲哀，那些光芒与尘埃累积在我们的肩上，最后都成为了生命中最亮的星。 组稿编辑：梧丹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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