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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选刊】把自己燃成一截烟蒂

 张保真 2021-08-18

微选刊

把自己燃成一截烟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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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封情书

张执浩

写一封情书给无情人

祝他也有善终

祝他终于赢得了孤独、衰老和悔恨

这些原本就属于他的

战利品,经由漫长的时光之旅

在深夜送达

他将穿上绒毛睡袍,趿拉着拖鞋

来到楼下,静静的雪地

跺脚的邮递员

月亮证明他的确从他手里

接过笔,在这张纸的右下角签下了

一个胜利者的名字

用他那逆来顺受的笔迹

春晓

余笑忠

草地上满是落花,春梅、白玉兰

一只狗在那里狂叫

仿佛这不是花园,而是狗窝

它扭头,冲着它的一条后腿

从它的怒吼中,可以听出

那伤害令它痛不欲生

可以听出它在苦苦央求

它已经跪下去了

过往的路人只能投以匆匆一瞥

这是一只流浪狗

排除掉极端手段,让它安静下来

可能性微乎其微

百鸟争鸣,依然是美好的春晓

母亲从孩子的头发上捡出落花

而孩子追问:那狗怎么了

明天它会是什么样子

明天,它会在哪里

他多么希望母亲能给出一个答案

好让他记得:鲜花、飞鸟

好让他忘掉:那只狗苦苦吠叫

它的痛处,一团漆黑

我记得某些瞬间

熊焱 

十六岁那年,我做了一个大手术

全麻后醒来,下午的阳光正端着颜料

涂抹着窗口的画板。树枝上的鸟儿正拉着琴弦

唱出大海激越的潮音

我欣喜地摁住心跳:多好啊,我还活着呢

多年后,我在悲伤中喝得酩酊大醉

夜半醒来,头疼若绽开的烟火

窗外的灯光仿佛胜利者不屑一顾的讥讽

大街上,疾驰的车辆掠过了呼啸

宛如旋涡中荡起的波涛

我沮丧地问自己:哎,我为什么还活着

再后来,很多年一晃就过去了

我记得某些瞬间,全都隔着茫茫的生死

送客归来小记

张作梗

虫鸣处尽是异乡。

凌晨四点。码头上有人道着离别,有人就着江水里的

月光,解开了挖沙船的缆绳。

有人踽踽而返,弯腰走进掀开的大棚。

模糊的熹微之风吹着青椒、豆角、空心菜、西红柿。

又一个滥觞的早晨,

将从这些就要运进集市的

蔬菜开始。——

他加入引车卖浆者流。众多面孔中,

他是最易被混淆的一个。

——他绝对是另一个层面的

青椒、豆角、空心菜、西红柿,满足着这个时代的

日常所需,但无人记得

他的这些裹缠在朝云暮霭中的

千篇一律菜色的脸。

此刻,送客归来。在星星的大棚里,

他莳弄新鲜的菜蔬,手指不时遭遇露珠的叮咬。

镀银的塑料布掀开他的头顶。天色尚早;

偶尔他支棱茄子一样的听觉——

虫鸣处,尽是异乡。

在南山村,把旧事物重新抚摸一遍

张建新

葵花你好,豆角你好,玉米少年你好,

我从一场暴雨里动身,你们冒雨相迎

稻田里的禾苗你好,田间白鹭你好,

我摇摇晃晃走在田埂上,不要把我当成陌生人

屋檐下的土狗你好,菜园里的蝴蝶你好,

我是薄薄柳叶落在微风的草垛上

雨后的蓝天你好,空中白云你好,

我脚上沾着泥巴,从没打算把它擦掉

俯视黄河

武强华

从万米高空

往下看

它就像一条蚯蚓那么小

——这样想

可以治疗我的恐飞症

因为我确信

自己决不会葬身于一条小虫子的腹中

蜂鸟

林莽

我们在那座巨大的青铜雕像下眺望

莱茵河水闪烁

远山微茫  一座古堡

背着阳光投下深沉的阴影

收割过的麦地金黄

熏衣草已近凋谢

色泽微紫  但花香依旧袭人

我们从一片碧绿的葡萄园收回目光

凝神于身边采蜜的蜂群

一只小小的蜂鸟

彗星般地闪过我的镜头

在一朵玫瑰前悬停  颤动着它神奇的翅膀

那么微小  和蜂群混在一起

它的背后高大的战神和五谷之神静默

森林之灵神秘显现

忘情于蔚蓝群峰中弥漫的花香

山下  一座千年的小镇

最早沉入了黄昏之中

蓝色的摆渡船划破金色的河流

心中的圆号低沉地响起

一只小小的蜂鸟

闪烁着飞进了太阳的瞳孔

扎西

三色堇

世界的正午成为我不可

逃避的追忆

摩梭小院的青竹像是傍晚的雪

在寂静中抒情。

风,从田野上吹过

扎西将黝黑的肌肤放在一片斜坡上

放在他用坏的时光里

直到山中的夜色越来越沉

他们总是同时拥抱着一个真理

在灰尘和红尘之间

在高高的枯草与细碎的星辰之间

在摩梭人的旧史与执念、风骨与精神之间

这些远不及他马背上的身姿

他的墙上挂满了酒囊、马刀、蓑衣与好看的羽毛。

他喜欢野花开到极致,开到奢靡

尽管他有北方雄狮的气势

门口

雪山之巅

中年飘摇的我

不是风

也不是被风晃动的树枝

而是一扇虚掩之门

才中年呀    

我还可躺在时间丰腴的怀里

而他在门外    

竞然徘徊了五千年

脚下早已是一地

令人进退两难的落花

樱桃

张小末

七岁。她小小的身子

微红的脸,鞋子沾着一点泥

她的旧棉袄

袖子口露出了棉絮,雪一样白

十九岁。她提着两袋行李

羞涩地站在大学门口

寝室里的女孩们谈论明星和流行品牌

她在公共浴室无所适从,犹豫着

打了水回到宿舍

二十八岁。她给刚出生的孩子哺乳

盘子里放着樱桃

这酸酸的,来不及熟透的果实。那么小

像多年前

她曾在浴室紧紧捂着的身体

我也很想和他谈谈我的忧伤

吴开展

他已换了口气,开始喊我的学名

用那双打过我无数次的手

给我敬烟,有意地在我身边坐下,摸索话题

老了。像一座快要散架的草垛——

这个牛脾气的男人

走起路来地动山摇的男人,一掌推倒母亲的男人

现在我们越来越像兄弟

我接受着他的前言不搭后语,他的病痛与无助

他的谨小慎微,甚至,越来越多的沉默

更多的时候

我也很想和他说说我的忧伤

母亲的火炉

沈慧琳

大雪天,回乡下看望老母亲

一盆炭火,颤巍巍 

从灶膛移到母亲手中

再移到我跟前

雪地上,几粒麻雀

因这突然闪现的火光,向窗口挪了挪

母亲始终保留多年的习惯

用柴禾做饭,烧水

用燃尽的炭火烘暖冬天的阴冷,潮湿

弄堂里的风,佝偻了母亲的背

红色炭火中,年轻的母亲

正烘焙我们被雨打湿的衣裳

雪盖过了屋顶。麻雀往更远的松枝飞去

炭火愈来愈微弱

母亲的背影,仿佛

灶膛口一截枯枝

槐树下抽烟的父亲

沈慧琳

槐花耀眼。浩浩荡荡的白

刷亮六月的天空

中风后的父亲重又回到槐树下――

颤巍巍的步子。积攒几十年的咳喘

口袋中,抖出陈年的老习惯:

一盒劣质香烟。一个破旧打火机

吞云吐雾中,清点生活的粗细盐粒――

全家十个人的口粮。五个孩子的学费

体弱多病的祖父母。待字闺中的小姑

把日子揉成泥的父亲,把自己撑成弓的父亲

把孩子们放飞成风筝的父亲

用香烟,缓解日子的沉与痛

一呼一吸间,槐花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最后,把自己燃成一截烟蒂,一粒星火

丢进茫茫黑夜

苹果

沈慧琳

爱一只苹果,先爱举起它的枝桠

爱它的根须

爱滋养它的泥土,爱历经它的风霜

爱采摘它的手

搬出整个天空来爱它

搬出阳光雨水,来爱它

搬出甘露的早晨,来给它沐浴

腾出整座果园来爱它

让它一退再退

退回

童年一只竹篮里

爱它的清脆,甘甜

虫孔

和裂核

爱它在梦里

和母亲的乳汁一起醒着

爱它的流浪。从三千里外的银川果园

到我逼仄的出租屋

地名

是一个又一个故乡

无法言说

赵希

今夜,我又一次敞开自己

从身体里掏出苦命的骨头

反复地擦拭

雨水中年久失修的细节

月亮悬空而居,像一把匕首

从窗外扎进心脏

这突然而来的痛感,让我终于

哭出声来 

我喜欢那些半途而废的事物

胡 平

比如水波在奔流中

忽然折返身子;树木在行走中忽然止住脚步

比如向东吹拂的风,忽而转身向西

几只小鸟,争吵着回到了原点

一只狗对着虚空,渐渐萎缩下去的吠叫

比如,唱了一半的歌

倒了一半的酒,写了一半的诗歌

那些欲言又止的空白

将美与想象倾倒在你的脑海。我喜欢那些半途而废的事物

残损的美,美中的不足,以及这并不完整的世界

秋天让人静

黄梵

安静了,就在心里深深享受

只想被一棵巨大的水杉囚住

那些藏在心里的话,不过是被秋风再次说出

安静,使声名变得遥远

在一座山上,提起它已等于放弃

晚霞是山吐出的最后一口气,没人在意

山吐出的血是多么美丽

几只麻雀,好像小心安放着惊恐

直到今天,我走过的路都弯得像年轮

我羡慕,天上那一团团厮杀的星群,有对安静

的执迷不悟——

我不住地仰头,学会用安静在深夜里走路

“他们交换喉咙, 有了鸟类的嗓音……”

谷 禾

……他们朝我飞来——

一只只鸟的样子,黑色西服,红领带

在暮晚,落霞与夕光飘散

北运河长堤上,蛇形甬道游向远方

沿河的垂柳,绿辫子解散在水里

而雪松和黄杨隔岸旁观,光线在水面上

闪烁,时而破碎,又粘合在一起

当我独自走过,夏日盛大的寂静

来自一棵摇曳的细草,滴灌龙头的恣肆

一片叶子也拽住我的脚步

让我低头,看见水底的落日也拉长了

卡在两栋扭曲的居民楼的夹缝里

灵魂贴着薄薄的水面,蜂拥朝我飞来——

“他们交换喉咙,有了鸟类的嗓音……”

扑噜噜地,飞进了我战栗的身体

而在另外的季节,河水静谧,近于真理

垂柳潮湿的枝条上蝉鸣萦绕

却不见蝉之踪影,浪尖的舞蹈

有柔美的弧度,掠过头顶的飞机

交织的轰鸣,也不被弹奏的波纹挽留

只有蚂蚁的行刑队,停在桥上的一辆货车

——唉,若干年后,忆及这个暮晚

亲爱的孩子,你问我听见了灵魂歌唱吗

我说是的,他们有鸟类的嗓音,如天籁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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