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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阳光‖文/吉安迪卡

 522小窝 2021-08-18

半夜阳光


院子里的沙枣树生得高大,枝密叶细,根本挡不住多少阳光。
我站在树下,白花花的日头从树的枝叶间射下来,斑驳的照在我身上,晃得我眼花。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是撅着嘴巴,拉着一张赌气的脸,因为我胸腔里有股气,憋得慌。
“奶奶!奶奶!”我不高兴的扯着嗓子,固执地向前伸长右胳膊。我的右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我自己也不知道。
奶奶穿着那身像英雄牌蓝黑色墨水漂过得,由旧工装改成的上衣,胳膊上套着藏蓝色的袖套,袖套口在手腕那不松不紧的收拢起来,露出她半蜷着枯瘦的手。
几件洗过的衣服用铁丝扭成的衣架撑开,挂在院子里的铁丝绳上,在刺眼的阳光里,前一下、后一下的轻轻晃悠。奶奶背对着我,没有回头,步子迈的很大,走的很快。她抬起手,似乎是想把一件晃荡着的,挡在她眼前的衣服往右挪一下。我知道,等她走过那根晾衣服的铁丝绳后,不管我怎么叫她,她都不会再理我了。
“奶奶!奶奶!!”我用上更多的力气,扯嗓子叫喊,我要给她看看我手里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一定知道。
还好,她回头了,边回头边喝斥我:“你这个娃娃就是不听话。”我胸腔里的那股气顺了一点儿,我知道她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真生气。我看到她侧了侧头,扫了我一眼。背着那刺眼的阳光,她的眼睛
眯起来,嘴角也微微向上,露出了有些发黄的门牙。她耳垂上戴了很多年的、有点发乌的金耳环,轻轻摆了两下。我知道她在笑,她脸上的每个褶子都在笑。
“奶奶!你看!你看一眼嘛!”我还在执拗地向她伸着手,喊着。我试图抬脚追上去,让她看看我手里攥着的东西,可我的脚就像扎了根的沙枣树一般长在了地里。我用尽力气,双脚依然纹丝不动。咦?忽然之间,我攥着的手张开了,我看清了,那是一张扑克牌,黑桃Queen。我想起来了,奶奶之前是在陪我打扑克牌呢。我胸腔里的气又顺一些了,没有那么憋得难受。
就这一分神的时间里,奶奶已经微微一弓腰,背影闪进了小平房的门里,看不到了。这间低矮的小平房是夏天用来做饭的。是了,这么大的日头,是到中午了,奶奶该做饭了。我猜想午饭肯定又是烧茄子和炒豇豆,这一个夏天我似乎都在吃这两样菜。
我站在挡不住阳光的沙枣树下,透过那几件轻轻晃悠的衣服,只看得到屋檐阴影里黑乌乌的小门洞。太阳太大了,贼亮贼亮的,却一丝亮光都照不进那间小屋里面。阳光下的水泥地面亮白亮白地刺眼,刺得我快要睁不开眼睛,胸口那股气也开始作怪了,憋得我发昏。我不能再站在这里了,我得去南房里,那里没有这样刺眼的阳光。
我闭着眼睛昏头昏脑的扎进南房里,屋里并没有比我想象的更凉快一些。南房里的家具摆放常年没有变化过,我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它是个什么样子的:正对着屋门,靠墙摆着一个一米多长的黄色大柜子,柜子正面有两个门,左边的柜门里,经常会藏着好吃的麦乳精。
柜子的两侧对称摆着一对绿漆高背椅子,我不喜欢坐在那样的椅子上,对我来说太高了,脚挨不到地。我不是一个恪守规矩的小姑娘,坐在椅子上脚挨不到地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晃荡着小腿。奶奶是不准我一个姑娘家坐没有坐相的。
柜子左前方靠边墙摆着的,是那张擦得油亮的棕色矮方桌,桌上摊着我的白娘子画像。这幅白娘子像已经花了我小半天的功夫了。画纸上横七竖八压了几支笔,白娘子正捏着兰花指,对我盈盈的浅笑,是在等我给她描完鬓角的最后一缕长发。
我不用睁开眼睛也看的到,在摊着画的那边,桌下面一定有个歪着摆的小板凳,板凳面上用两根绳子绑着旧衣服做成的棉垫子。这个小板凳是我坐过得,我总是抬起屁股就跑,奶奶比我慢一步,她会在起身的同时把我坐过的小板凳顺手收进矮桌下面。现在奶奶不在这里,没人帮我把小板凳摆得端端正正了,它自然是歪着。
头似乎不晕了,我睁开眼睛。不一样!房子里不是往日那种阴凉昏暗。我猜是谁大白日里的打开了灯吧,这灯约么是那种老式的黄色大灯泡,把南房照的暖黄暖黄的,朦朦胧胧。爷爷正端坐在对门右边的椅子里,一只胳膊微蜷着放在大腿面上,另一胳膊用肘支棱着柜面,手里还握着他那个灰扑扑的紫砂壶, “哧溜哧溜”地喝热茶呢。我有点迷糊,平日里的这个时间,爷爷都是不在家的,他要么是去老年活动室下棋打牌,要么就是去打门球,总之是不会坐在这里喝茶。
更让我奇怪的是,爷爷这个不爱说话、不爱笑的老头,此时不光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里“哧溜哧溜”地喝茶,还一个劲的对着我笑,
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我心里惦记着白娘子的那缕头发。我挪到小方桌子前坐下来,想继续画完我的白娘子。爷爷依然坐在那里跟我摆手,同我说些什么,嗡嗡嗡嗡,我听不清。我想我是被大太阳晒晕了头吧,我的眼睛越来越模糊,像是带着一副粘满水汽的眼镜,现在只勉强看得清眼前的白娘子。爷爷还在不停地笑着跟我说话,我却看不清他的脸。我猜想他是想让我尝尝他茶壶里的热茶。我想我得告诉他:那茶壶太小了,喝着不过瘾。再说,我现在是大姑娘了,怎么能跟爷爷共用一个小茶壶嘬着喝茶呢?
胸腔里的那股气开始乱翻,让我心烦。我想拿起压在白娘子身上的那支中华铅笔,可是爷爷他老是对我笑,还对我摆手,对我说话,让我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去伸手拿那支铅笔。这间屋里的空气很粘稠,我胳膊好像是被空气粘住了一般,根本没有办法抬起来。我使出了全身的劲,把胸腔里憋着的那股气都使出来了。一秒、两秒、三秒,终于我的手猛得动了一动。
我屏住了呼吸,有那么片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的眼前是一片漆黑,胸口里的确是憋着一股闷气,那股气慢慢地顺着气管冲进了我的鼻腔,是酸的,都酸到了眼角。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副白娘子的画像,约莫是我在小学三、四年级的暑假里画的。
那年的秋天,爷爷他离开了我,三年后的早春里,奶奶也走了。他们走的时候,我都没有陪在他们的身边。而我,今年也已经三十多
岁了。
那颗沙枣树,现如今也只剩了一截光秃秃的树桩子露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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