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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梦惟应踏菜园

 滨州文学馆 2021-08-30

南宋诗人周必大的诗,留下的有600多首,我读过一些,大都印象不深,唯有这一句”醉梦惟应踏菜园”一读倾心,牵引起万千情愫。

24年前,我和丈夫骑着摩托车自百里外颠簸两个小时终于回到家中,片刻腼腆与生疏过后,一周岁半的儿子便拉开堂屋北墙上那扇通向后院的北门,拖着我往后面走,边走边说着尚不连贯的句子,“奶奶”“无”“蒲拉地”。半月未见,儿子的表达让我一头雾水。“嗬,学舌呢,”公公笑着翻译道,“这是说他奶奶把水缸里的一条死鱼扔到后院菜畦里的苤蓝地里了。”原来如此!这年春上断奶后,我就把儿子留在老家由爷爷奶奶照料,我和丈夫每半月回家一趟。小家伙吐字不清,又刚学说话,所以此时往往得由爷爷奶奶来做翻译。

那时老院是三房两院的大格局,沿街一排南屋放杂物,中间一排四间土房,两位老人住;最北面一排石基夯土瓦房是二老为我们盖的婚房。前后两个院子,前院靠西墙垒了鸡窝,搭了网罩,这一群鸡就占了半个院子;中间一条直到大门的通道,东南角种着一棵枣树。后面的院子南北方向较前院要长很多,靠近东西两面院墙下种了两排枣树,五六年光景,树冠已拂过墙头。中间一条砖砌小路从中间土房堂屋的北门直通瓦房。路两旁枣树下的空地被公公开辟成了十来个菜畦。

其实,自从40年前瓦房盖好的那一刻起公公就开始着手拾掇院子、规整菜畦了。那时,公公刚刚退休不久,身体很好。两个女儿都已出嫁,两个儿子都在外地上班,公公和婆婆二人正是最清闲的时候。种完大队里分给婆婆的那一亩多地,公公把主要的精力都用在侍弄菜畦上。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一锨一锨翻松,一耙一耙平整,一耧一耧槽沟,然后点下一粒粒种子,覆上薄薄一层新土,春天的希望就开始在菜园中萌芽。那时交通不便,我和丈夫往往二三十天回家一次,种菜又是极讲究节气时令的,所以我们赶上种菜的时候不多。印象中,春天的菜园里总是绿意葱茏:一畦菠菜新叶初绽,鲜嫩欲滴;几垄春韭早被夜雨剪成一条条丝绦,随风飘舞;那些小葱,绿箭样的叶子顶尖腰圆,劲头十足!记忆中,正月十六上班后再次回家的时候,餐桌上总会摆上后院菜园里出产的最新鲜的时令小菜。公公总是亲自掌勺,六七样菜肴大盘小碟的不一会儿就变戏法一般摆满餐桌。“真好qi(吃)呀!”儿子从小不挑食,加上爷爷做的饭菜确实美味,不一会儿,小家伙就吃得肚圆,然后拖着笑眯眯的爷爷去院子里逐蝶捉虫去了。

“绿树阴浓夏日长”,此时的菜园正是“知了声中菜蔬香,青韭紫茄竞芬芳”的时候。不必说摘两根嫩嫩的黄瓜、摘一把细细的豆角,也不必说割一束香香的葱韭、掐一篮脆生生的油麦,单是在那坚硬光滑的畦垄走走,往生机勃勃的各种青菜上瞅瞅,摸摸那或溜尖尖或圆滚滚或细长长的果实和那或细滑如缎或滞涩如漆的各式各样的叶子,你就会感觉恍若置身世外桃源,身心俱得安然怡然;你会真切地感到“实是欲界之仙境”“不慕鸳鸯不羡仙”;你就会不自觉地吟诵“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你就会深刻理解陶弘景、谢灵运、李白、王维、陶渊明、徐霞客何以会如此留恋自然,不惜以巨笔为之高歌咏叹。

菜园的西南角安了一眼竹竿井,周围一片空地,刚好能放下家中那张矮矮方方的小饭桌。傍晚,点一支蚊香,一家人围坐就餐。有时,丈夫与公公父子对饮,酒劲越大谈性越浓。公公本就话不多,所以通常只是做他儿子的忠实听众,偶尔点评一两句,间或“嘿嘿”笑两声。有时我和婆婆带着眼皮打架的儿子进屋睡下了,人家爷俩还正喝得上瘾聊得起劲呢。

“一声梧叶一声秋”,当浓浓绿叶遮不住一颗颗红玛瑙般的枣子,当一簇簇尖椒朝向蓝天唱红了脸颊,当丝瓜藤用一个个大手掌遮住整面院墙,当青青翠翠的萝卜叶子片片伸展覆盖了整片沃土,当一棵棵白菜那浅绿色的手臂伸展、伸展、再伸展,眼看就要拉拢在一起……菜园的秋天渐入佳境。谁说“一点芭蕉一点愁”,我只觉得“秋露滴清响,临风听虫鸣。天高白云远,日暮耽东篱。”

“朔风不解意,瑟瑟横摧残。”冬天的菜园最是冷清,但是并不寂寞。北面最向阳的那两个菜畦上搭起穹窿样支架,上面再覆盖一层透明的塑料薄膜,早晚再覆上一张厚厚软软的草苫子,里面的生菜、菠菜会绿油油的闪亮一个冬天。中午时候,掀开草苫子,打开早留好的一个小窗,轻轻摘下片片湿漉漉的绿叶,掬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恍若捧着一个个稚嫩的娃娃。深冬时节,最东南角的那块小菜畦总会被挖开一个小洞,再从洞口往下掘出一个一米来深四五尺见方的大坑,坑里放着红红的胡萝卜、青青的鲜萝卜、绿绿的大白菜和圆滚滚的大苤蓝,然后用一层层鱼鳞袋子把一个废旧的大盖垫包裹结实,盖严洞口。各样蔬菜随吃随取,直到来年春暖,始终新鲜如初。家乡人称之为“地窖”,大姐家的二外甥女叫它“土冰柜”,更是形象贴切极了。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样幸福的时光倏忽而逝。不久,公公罹患癌症,手术后不到两年就去世了。因远在大连上班的哥哥与公公同年患病,公公去世时,哥哥正在术后恢复期,便没有告诉他。我和丈夫安葬公公后,就把老院大门锁了,把婆婆接出随我们到工作地一起生活,几经辗转。因路途较远,又加上交通不便,不能经常回家料理,菜园便荒芜了。现在,前面的两排土房早已卖与他人,只留下北面的房子残旧不堪,院子里虽然每年都打几次除草剂,却也早就杂草丛生满目荒芜了。只是那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景象,却几回回重现在醉梦之中。 

作者:吴宝云,无棣县第一初级中学语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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