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他这把年纪,应该活明白了,可很多事他就是搞不明白。 从他出门算起,遇到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数不清的人。他遇到的人越來越多,能认识的人却越来越少。原本认识的,如今不再认识,不光是模样记不清,名字也想不起。对面来的这位,人家喊他名字,他愣是喊不出来大爷叫什么,只能朝人家呵呵傻笑。知道这是自己的问题,可那些他能叫得上名字的人,却陌生到不认识,他不知道是谁的问题。 还没回到家,听见有人喊他“兄弟”,他碰巧遇见多年的老交情。这位仁兄前几年做生意发达,倒也没有忘记拉穷哥们儿一起跟着赚点钱,他也算是一个。听说最近惹上官司,被他亲弟弟起诉。这事颠覆了他保持几十年的天理伦常的看法。如今的现实是,有的人本不是他兄弟,却称兄道弟。称为兄弟的人,是不能不称为兄弟,可实际却称不上兄弟。 就因为这,兄弟俩决定晚上一起喝酒。这场酒能让他推了晚上和女人的约会,可见他居然是重色轻友的反派人物。他用让女人无法拒绝的理由改变约会的日期。俩人推杯换盏,当然少不了女人的话题。他作为成熟男人依然保持着吸引女人的魔力,他也依然喜欢女人,不过却是不敢喜欢的那种喜欢。美丽是炕也是坑,他睡过多少炕,又掉进多少坑,是把坑当了炕,还是躺在炕上掉进坑里,他自己也说不清。 酒桌上经常存在各种各样的交易,也可以没有任何交易。这俩兄弟,一个谈了一桌子生意菜,一个灌了一肚子生意酒,一言一语攒起来如同对生意人的人生素描:活着就像一场生意,生意越做越多,生活的意味却越来越少。那人把什么都搞成交换,唯独境界换不来。 维持多年的协议被他们撕毁了,也不是他们撕毁的,而是他们以外的他们撕毁的。他还发现,很多事都有约定,可约定的事,约了也不算定。不是不能定,是根本不想定。也不是不想定,是根本不能定。对于一些人,约定就是一个屁,放出去成为气,看是看不见的,能感觉到的就是点臭味。 他的女人给他电话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在撕纸。女人说你是小孩啊还撕纸玩。到他这年龄,也许还会继续糊涂,也许因为一直糊涂,反而明白了。 作者:余途 选自《小说月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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