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儿进屋，那时赵姨娘已去，三人在板床上吃饭，宝钗面南，探春向西，李纨面东，众媳妇皆在廊下静候，里头只有他们紧跟常侍的丫鬟伺候，别人一概不敢擅入。 三人共同主持家务，曹师借午饭座次，为三人的话语权排出了顺序：宝钗第一，探春次之，李纨最末。第五十五回，由此进入第六个场景：“解庶正凤姐计算荣府事”，归入贾府气运线。 这些媳妇们都悄悄的议论说：“大家省些事罢，都别安着没良心的主意了，连吴大娘才都讨了没意思，咱们又是什么有脸的？”他们一边悄议，等饭完回事，只觉里面鸦雀无闻，并不闻碗箸之声。 曹师借众媳妇们的议论，侧面写出探春立威效果立竿见影。又同样从众媳妇们的视角，写三人吃饭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暗示宝钗探春李纨都是大家闺秀做派，与凤姐和平儿大为不同。为便于读者对比，后文曹师还另外安排了凤姐和平儿吃饭的场景描写，这里暂且不提。 一时只见一个丫鬟将帘栊高揭，又有两个将桌子抬出。茶房内早有三个丫头捧着三沐盆水，见饭桌已出，三人便进去了。一回又捧出沐盆并漱盂来，方有侍书、素云、莺儿三个，每人用茶盘捧了三盖碗茶进去。一时等他三人出来，侍书命小丫头们：“好生伺候着，我们吃了饭来换你们，可别又偷空坐着去。”这段文字，延续众媳妇们的视角，写宝钗三人虽然只是在临时地点吃工作餐，但生活品质，一点儿都没有下降，继续暗示三人的行事风格与凤姐、平儿差异显著。 众媳妇方慢慢的一个一个的安分回事，不敢像先前轻慢疏忽了。 这一句是曹师对镇山太岁初掌荣国府的收尾总结，再次加深读者对于探春立威效果的印象：所有人都安分回事，不敢再有轻慢疏忽。 探春气方渐平，因向平儿道：“我有一件大事要和你奶奶商议，如今可巧想起来。你吃了饭快来，宝姑娘也在此，咱们四个人商议了，再细细的问你奶奶可行可止。”平儿答应，回去。 这一段转场文字，既是转场，也是伏笔。 平儿回去之后，凤姐因问：“为何去这一日？”平儿便笑着将方才的原故细细的说与他听了。 平儿在外面待了这么长时间，回去之后，凤姐并没有抱怨责问，平儿也没有刻意解释。显然二人之间的信任，已超越了主仆，更像是姐妹和伙伴。 凤姐笑道：“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他不错，只可惜他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平儿笑道：“奶奶也说糊涂话了。他便不是太太养的，难道谁敢小看他，不与别的一样看了不成？” 平儿的疑问，也是广大读者的疑问。凤姐叹道：“你那里知道，虽然庶出一样，女儿却比不得男人，将来攀亲时，如今有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庶出，多有为庶出不要的。殊不知别说庶出，便是我们的丫头们，比人家的小姐还强呢！将来不知那个没造化的挑庶正误了事呢！也不知那个有造化的不挑庶正得了去。” 这段文字，是凤姐在这一回中第一次称赞探春。凤姐关于出身庶正的观点，平实质朴，直击要害，简单勾勒出当时男子们娶妻挑庶正的陋习，为将来探春的归宿设下伏笔。同时，曹师还暗示读者：贾府的丫鬟们，也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强，可见贾府底蕴之深厚，也难怪见多识广的贾赦千方百计要讨鸳鸯为妾。 说着，又向平儿笑道：“你知道我这几年生了多少省俭的法子，一家子大约也没个不背地里恨我的。我如今也是骑上老虎了，虽然看破些，无奈一时也难宽放。二则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凡百大小事，仍是照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却一年进的产业又不及先时多。省俭了，外人又笑话，老太太、太太又受委屈，家下人也抱怨克薄。若不趁早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就都赔尽了。” 凤姐主持家务多年，“省俭”二字必定长期萦绕心头，不敢有一日忘怀。凤姐论述“省俭”的前因后果，以及自己无奈的处境时，语言生动贴切，不仅道出了贾府经济形势的严峻、自己进退维谷的艰难，更充分表现出语言大师的深厚功力。“如今也是骑上老虎了”这句，读来喜不自胜。这里曹师用凤姐的”赔尽了“与前文贾珍盘算荣国府时的”净穷了“遥相呼应。 平儿道：“可不是，将来还有三四位姑娘，两三个小爷，一位老祖宗，这几件大事未完呢。” 平儿是凤姐的助手，天天耳濡目染之下，对府中大事的分析，颇有几分心得，关键点与凤姐不谋而合。 凤姐笑道：“我也虑到这里，到也勾了。宝玉和林姑娘他两个，一娶一嫁，可以使不着官中的钱，老太太自有梯己拿出来，二姑娘是大老爷那边的，也不算，剩了两三个，满破着每人花上一万银子。环哥娶亲有限，花上三千银子，不拘那里省一抿子也就彀了。老太太的事出来，一应都是全了的，不过零星杂项使费也满破三五千两银子。如今再省俭些，陆续也就彀了。只怕如今平空再生出一两件事来，可就了不得了。” 凤姐未雨绸缪，平儿想到的这些，她心中早已有了算计。“宝玉和林姑娘”，一娶一嫁，老太太心满意足，大家皆大欢喜，自然是最佳选择；迎春是宁府的姑娘，这边不需要操心；剩下探春、惜春、蘭哥儿，环哥儿，老太太，每个人每件事的花销，都已经有了着落。因此，只要不是“平空再生出一两件事来”，不再有大的花销，陆续省俭些，也就彀了。凤姐的这些计算，跟贾珍冷眼旁观的结果，完全一致。曹师在这里，也算隐晦地表扬了一下贾珍同学慧眼如炬。这段文字同时也是曹师第一次安排凤姐谈及”宝玉和林姑娘“两个的归宿。此前，大家都还没有注意到，原来凤姐之所以支持二人一娶一嫁，还有经济利益方面的考量。 考虑到篇幅限制，第五十五回第六个场景，到此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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