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秘的后半夜

人类社会的时间段里，有一个死角，叫做“后半夜”。

每个人都有后半夜，但你醒着过后半夜的时候不多，所以你不晓得你错过了多少有意思的事情。

我早年由于工作关系，后半夜醒着的时候较别人多一些，相信我经历的好多事情你都没有思想准备。

十七八年前，为了某个倒霉的考试，经常在单位学习到后半夜，人也累得晕头转向的，有时就趴在走廊的窗子那往外看。四楼，下面是黑漆漆的街路，城市小，路灯后半夜也关了一多半，只有主路上还亮着一些。夜猫子叫得很吓人，感觉跟魔鬼城堡一样。凌晨三点多，街角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响动。初时以为是错觉，但细听还是有，过了好长时间，后来另一条街上过来车，灯光一晃，才看清是一个人佝偻着身子在翻垃圾桶——这个我自己也没思想准备，拾荒者的生活是这样的么？我默默地看着他又继续翻半天，后来他背着袋子，扛着带钩的棍子沿着街路走开。关于他的人生，我想了好半天。

还有一种后半夜的“生灵”是小姐，那是十几年前的特殊社会形态。有时加完班后半夜回家路上经常会碰到她们，夜里脸上看不清，但衣着妖艳，高跟鞋声音很响，在后半夜的月光下踽踽独行。她们从某个场子里逢场作戏结束，孤孤单单地赶回到不确定是否属于自己心灵的家园。她们后半夜的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再有一种是叛逆又少不更事的学生。我曾经有一回写材料累得头疼，一想回家也睡不着，干脆拐个弯，借着月色上公园旁边的广场散步——后半夜，这举动多少有点不好理解，但实在是脑子浑得不行，于是我精神病似的一个人走向广场。远远地快到了，就听广场上有人小声说话，我继续朝前走，脚步声传过去后，感觉那边的说话声停了几秒钟，影影绰绰地看到有几个人影，四男二女，估计是哪个学校的高中生，差不多是溜出来看电影什么的晚了，学校宿舍关门回不去了吧？我继续坚定地向前走，然后——怪事出现了！哈哈，估计这几个孩子躲在暗处看我披着月光像僵尸一样直挺挺地走过来都吓呆了，停顿有几秒钟后，他们集体朝另一个方向逃跑了。

白天，人跟人是相识的。你不知道他是谁，但也知道他肯定是和你一样的人。

前半夜，人跟人是密切的。那个时候酒局多，人们亲密无间地喝到醉醺醺，稀里糊涂地分手。

但后半夜，人跟人却总是不认识的。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就算你特别了解的人，你也不知道他（她）后半夜在想什么、干什么。

后半夜应该不属于人类的时空，此时每个人都属于不同的世界。譬如拾荒者，他永远不会知道，某一次夜里，有一双眼睛关注过他的所有举动。譬如那夜归的小姐，面对夜路相遇的过客时各怀心腹事，彼此没有信任，只有戒备。譬如那被我吓跑的六个孩子，这辈子都不会猜出我是干什么的，猜不到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可怕的后半夜，如果你醒着，那你就是个神秘的存在。

人生也有白天和前半夜、后半夜，所以，在你的全部时间里，总会有一段是别人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