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有这样一个故事,大致情节如下: 男主是个穷小子,家里赤贫的那种,一年吃不上几顿饱饭。十几岁他父母双亡,全家几乎死绝,男主硬是挺了下来。 机缘巧合下,他加入了农民军,经历重重险阻,几次死去活来,终于击败了众多竞争对手。这期间,经历了无数忠诚与背叛,仇恨与杀戮。爱与恨交织成网,人性的底线时时被击穿。 但男主嘛,总有主角光环护体,力量总比困难大。奋斗小几十年后,他终于实现了终极目标:制霸天下。从要饭的叫花子到天下一统,建立起自己的帝国,完成了别人做梦都不敢想的成就。 以上情节,妥妥地是一本爽文小说。开局一个碗,结局一个国,按照现在的套路,男主很可能是穿越回去的。 然而并不是。 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历史。 男主的名字,叫朱元璋,他建立的帝国名叫大明,驾崩后庙号明太祖。 朱元璋有啥能耐?开局就一个碗,能把剧本打成爽文的节奏,这份成就在中国古代历史上,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仅此一家,不可复制。 故事还得从元末说起。 【红巾军】 虽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不过元朝有点特别。所有大一统王朝里,它是分得最快的。 自忽必烈1271年建立大元起,统治了才五六十年,它就开始合不动了。 几股力量不约而同地内外在使劲,要把元朝给掰碎。 其中,来自外部最强大的一股力量,叫做红巾军。 红巾军其实是个统称,大体上分为南派和北派。南派的祖师是彭莹玉,职业是游方和尚,所以也称彭和尚;北派的话事人是赵州栾城的韩家,他家更厉害,祖传的技能是造反。 这两派的信仰稍有区别,南派信奉弥勒佛,北派信奉明王。这可以看作是救世主在不同地方的不同称呼。重要的是两派在大方向上能达成共识,都认为现在大地被黑暗笼罩,光明即将来到。 黑暗是谁呢,就是元朝。 元朝显然不会被这几句话就给忽悠瘸了,要让世间重现光明,只有一个办法——起兵反元。 毕竟拳头硬才是真正的实力。 为了区别元军,起兵的弥勒教和明教教徒都用红布把头裹起来,这个标识非常明显,所以又被大家称为红巾军。 从至元三年(1337年)开始,南北红巾军先后发起暴动,会教友、攻州县,宣传弥勒佛(或明王)已经降世,是时候驱散黑暗了。 现实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这些红巾军基本连本县都没出就给镇压了,就算有的打下几个州县,也很快被元军反推,结果无一例外是失败。 这并不奇怪,他们基本上都是农民,凭突然性和人数优势可以打官军个措手不及,等官府反应过来,就不是集结起来的正规军对手。 黑暗还很强大,那就再等等吧。 这一等,就等了十四年。 从至正十一年(1351年)五月起,红巾军再次起事。这次光明刺破了黑暗,江淮流域的红巾军像雪崩一样,从几个点迅速连成面。不过几个月时间,东、西、北面的红巾军就切断了淮水到汉水两面元军的联系,红旗插遍了江淮流域。 看来十几年时间没有白等,红巾军从失败中吸取了教训,磨炼出了坚强勇敢的意志,培养了胜不骄败不馁的精神品质。 这都是瞎扯淡。 红巾军还是那些红巾军,本质并没有改变,战斗力也没啥提高。 那为啥突然又行了呢? 因为对手不行了。 【元朝的统治】 大元朝从建立以来,就有个胎里带的毛病:内斗。 这可能是来自基因,成吉思汗死后,蒙古的内斗就从未停止,建立元朝的忽必烈这一系也概莫能外。元世祖忽必烈建立大元后,帝位传承就没有正常过,不是贵族们凭武力说话,就是搞宫廷阴谋。我们知道一个董卓就能折腾得诺大西汉王朝散架,元朝大概前后出了20多个董卓,能撑到这个时候,应该算是个奇迹了。 从1294年元世祖驾崩后到1333年末代皇帝元顺帝即位,这短短四十年里,走马灯一样换了九个皇帝,平均一个皇帝统治不超过五年。论精彩程度,够拍个好几百集的连续剧。 到了末期,内斗愈演愈烈,1333年之前的六年里,皇帝一年换一位,别说百姓,官员们都没反应过来,工资条上的大Boss就换人了。 哪个帝国也受不了这个,内斗的结果就是政局不稳,大臣们分成几派,将领们拥兵自重,大元的身子骨是越来越虚弱了。 元朝还有个自带的bug:蒙古以异族身份入主中原,随后带来统治也充满了别样的风情。 成吉思汗能成为人类历史上军功最盛的男人,背后是蒙古铁蹄所到之处的杀戮与征服,中原只是其中的一个地区。这个历史,注定它在征服过程中受到的抵抗要比一般的改朝换代更为激烈。 让人意外的是,元朝的建立是血腥的,它的统治却是自由的。 不了解的人认为它的统治和建立时一样暴虐而残酷,这并不是事实。元朝的统治松散又开放,它允许多种信仰同时存在并受到保护,文艺界百花齐放,海洋贸易相当繁荣,甚至赋税之低也是在历史上数得着的。 当然这些都是表象,元朝贵族统治的政治理念和汉人完全不一样,他们懒得管事,大部分权力下放到地方。完成征服后,皇帝派人去江南慰问豪族,叫他们不用怕,只要多多配合纳税就好。这些人姿态放得极低,根本没有钦差大臣的派头。 这类似于一种委任式管理,说穿了就是种懒政。元朝松散的统治给了地方很大的权力,里面的操作空间有多大,就不用多说了。 自由是有两面性的,身份地位越高,自由度越大,那么谁在地方上说了算呢?答案是地方官府和当地豪强。这是个贵族、豪绅、地主狂欢的时代,只要你把税帮我收上来,保证不造反,其他的随你。 在底层百姓身上,自由度大大降低,中央政府收一成的税,经过层层操作,到农民头上能增加数倍乃至上百倍。从元世祖到元文宗的70年间,盐课增加了20倍,茶课增加240倍,商税也增加近10倍。这些增加的赋税,只有少部分到了朝廷手里,多出来的都是经手人的利润。 其实这是少数民族建立起政权的通病,不止元朝,在它之前也是如此。 比如北魏,公开支持各个地方门阀大族自行处理民事纠纷、民间诉讼,这样就可以“不劳案牍”了,节省一大笔行政经费;比如后赵,地方官吏“但以缴赋为务,余皆不问”;再比如辽国,宋江在江州写反诗会被发配充军,在辽国这种事绝不会发生。你写个反诗、骂个街、喷一下契丹贵族都不是什么问题,只要你不真反,政府都懒得搭理你... 看上去很自由,实则这是政治文明低下、统治效能不足的表现。政府不管事,放纵土皇帝,吃苦头的就是百姓。 对蒙古来说,征服一个国家容易,要统治一个国家,实在太难了。 虽说不少元朝皇帝和贵族们也倡导汉化,接受中原的文化,学习儒家的思想,但毕竟时间未久,汉化的力度也不怎么强,效果不大。 更何况,元朝的政策明白告诉大家:我的汉化只是忽悠你们的,我才不想真正被汉化。 举个例子,比如科举。 对底层百姓来说,科举几乎就是有且仅有能改变自身和家族命运的机会,可谓国之重器,重要的不能再重要了。 元朝就没办过几次科举。有记载的开科总共只有四十八年十六次,就这十几次科举问题还很大。 本身,元朝已经按民族把人划分为四等: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地位依次从高到低。 澄清一下,四等虽然地位有高低,不过其中都存在着贫富差距,蒙古人里也有穷人,底层蒙古人也会卖儿卖女;汉人里也有世候,他们的待遇和蒙古贵族也相差无几。穷始终是原罪,只要你是底层,一样过得生不如死,这点大元的统治是相当一视同仁的。 穷点还能忍,只要有机会出头,中国历代平民百姓就是如此,但凡有一点改变命运的希望,也不会想到造反。 希望再小也是希望,只要有个公平竞争的平台,哪怕做做样子也行啊。 偏偏就不公平。 元朝的科举分成两榜,蒙古人和色目人一榜,汉人和南人一榜;蒙古人、色目人考两场,汉人和南人要考三场。 这还不算。 考题上,汉人、南人的考题要比蒙古人、色目人难很多。当汉人、南人闯过重重考验,终于得到提名时,却发现所授的官职正好相反:考题难的录取人数少不说,被授的官职还要比蒙古人色目人都低几个级别,且都是次要部门。 这就是明显的政治歧视了。科举制的出现本身就是为了促进人才流动,防止阶层固化。一个封建帝国,一旦阶层固化了,既得利益者会本能地想尽办法谋求更多的利益,当底层的空间不断被压缩蚕食,也就意味着帝国的大限将近了。 大元需要管理的是几千万人民,不是几千万只羊。羊饿了还会到处跑,人民饿了不光会到处跑,还会造反。 红巾军的主要成份是农民,古代农民的特点是啥?勤劳、淳朴这些大家都能脱口而出,这些都对。不过还有一些是不便宣传的,比如愚昧。 元朝的文盲率,可能是历代最高的一个朝代。 唐朝有小三百年,人口8000多万,出了7000个进士。 宋朝三百多年,人口最多时候有一亿两千万,出了5万个进士。 元朝九十多年,人口接近一亿,出了...1000个进士。 元朝的百姓,绝大部分都是文盲,这和它对科举的不上心密切相关。 文盲并不等于愚昧,文盲率高却一定意味着愚昧度高。 这点,孔老先生早在《论语》里充满建设性地提了出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愚昧的百姓更好糊弄。 愚昧的百姓容易被政府糊弄,也同样容易被鼓动起来造反,尤其在他们快无路可走的情况下。 到了元朝晚期,元文宗在1332年驾崩,他哥哥元明宗当了七个月皇帝又崩了,继位的元宁宗更离谱,7岁坐上龙椅,53天后就病死。 接下来,就到了起义军们的主要对手——元顺帝妥欢帖睦尔。严格来说,顺帝是他驾崩后敌人给他上的尊号,他本人一定不会同意,准确些的称呼应该叫元惠宗,这才是他的庙号。 这个庙号对大多数人有点陌生,为了读起来顺口,我们就让妥欢帖木儿吃亏一点,还是叫他元顺帝吧。 和元朝许多皇帝一样,妥欢帖睦尔即位的背景是元朝派系内斗妥协的结果,太皇太后卜答失里、权臣燕帖木儿家族和右丞相伯颜为争权互相争斗,不死不休,妥欢帖木儿只是个傀儡。 伯颜获得了胜利,他最大的成就是把元朝推向深渊,此人是个坚定的民族压迫政策执行者,科举考试是他取消的。在他主导下,汉人、南人遭到前所未有的排斥,地方上甚至还没收汉人铁制农具及禁止汉人文化活动。伯颜还提出个耸人听闻的建议:由于汉人对政策反抗,我们应该杀绝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所幸妥欢帖木儿还没和他一样丧失理智,没有批准这份文件。 年轻的妥欢帖木儿不会甘心永远被摆弄,他联合伯颜的侄儿兼政治对手脱脱发动政变,罢黜伯颜,夺回了权力。扳倒伯颜后,妥欢帖木儿意气风发,他觉得自己的统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期,朝纲已正,是时候大展宏图了,因此他把年号改名为“至正”,这一年是1341年。 进入至正时代的元朝,非但没像元顺帝所盼望的迎来中兴,反而在衰落的道路上越滑越远。内斗永不落幕,天灾此起彼伏,妥欢帖木儿的改革措施几乎全部失败,他也不再有至正之初的那种勤政朝气。中央政府收入锐减,吏治腐败达到惊人的地步,史载“上下诸司,其滥愈甚”。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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