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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制统治是怎么产生的?从欧洲近代史讲起

 浮生偷闲 2021-11-07

好的制度在于“制衡”

今天的文章,以近代法国为例,向大家揭示专制的产生过程。

专制主义(Despotism)作为一种政治思想,在欧洲兴盛于17世纪,并于1650-1720在法国达到顶峰。1789年法国大革命发誓要将其涤荡,可它的幽灵却从未在历史上散去,其本质也鲜为人知。

亲历17世纪英国内战的霍布斯,在其代表作《利维坦》中认为,人类天然具有互相争斗的倾向,为避免社会陷入厮杀,必须要有一个“利维坦”(传说中震慑人心的巨兽),通过绝对的威慑来管教人民,维护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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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维坦》封面)

这个“利维坦”在现实中是国家,而代表国家意志最好的人选则是君主。因为君主等同于国家,故只有君主可以理性地维护好共同体的利益。君主必须拥有绝对的权力和支配力,这样国家就会强盛繁荣。

霍布斯的观点和2000年前的法家不谋而合(可参考文章:),反映出东方政治文明的早熟。遗憾的是霍布斯并不熟悉东方史,不知君主的理性并不可靠,应用法家的秦国强盛一时,却“二世而亡”,法国也走向了同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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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始叙述史实前,请大家思考一个问题:专制的对立面是什么?很多人,甚至是学界都认为是民主。但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民主在有些情况下不能制衡权力,相反还会通过赋予统治者合法性来增强其权力。

群体受限于信息不对称和非理性,容易在危急时刻被“克里斯玛型”政客利用。希特勒通过阴谋制造“国会纵火案”来煽动民意,解散了德国共产党并获得国会的绝对优势议席,一步步实现了个人独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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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粹自导自演的国会纵火案,被诬陷为反对党的阴谋)

法国大革命期间,被汹汹民意推上台的雅各宾派,并没有表现得比法国王室更加宽容。在和平盛世,民主是专制最大的对手,可到了群情奋起的危急时刻,民主常常失灵,从而导致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暴政。

以史为鉴,想要限制绝对的权力,其根本在于制衡。而要实现制衡,就必须存在无法一家独大的多种政治力量,在共同认可的规则之下为各自群体的利益文明博弈,通过协商来达成一致,这种制度设计就是共和政体。

共和是专制最大的阻碍,而法王就是通过削弱了能对其形成制衡的社会力量,从而获得绝对的权力。在17世纪之前,法王要面对三种可以对其形成威胁的政治力量,分别为天主教会、封建贵族和城市工商阶级。

三种政治力量的产生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用了足足1000多年,篇幅所限无法细说。在君主专制于路易十四时代完全确认前,这三股力量对王权产生了极大的限制,最典型的例子是法国特有的“三级议会”。


法国三级议会分别由第一级教士、第二级贵族和第三级市民组成,其产生源自于法国王室对外战争和税收的需要,是王权向三种政治力量妥协的产物。16世纪前,王室征收的税额,理论上要通过三级议会的批准。


但从16世纪之后,不断加强的王权让三级会议形同虚设。而支撑共和的三种力量,也从路易十三重用“法国商鞅”黎塞留开始,逐步被瓦解到无法对王权构成威胁,法王是怎么做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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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们来分析一下三种力量的“基本盘”。按照马克思的理论,任何政治力量都要有自己的经济基础。封建贵族的力量来自于其土地和臣民、教会的力量来自于天主教皇、工商业者的力量来自于贸易。

三种力量所依附的都不是王权,即使国王不存在了,他们的利益也不会受损,因此能团结起来反抗法王。黎塞留和路易十四看到了这点,于是他们的策略便是摧毁这些人所依附的经济基础,让其依附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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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商鞅”黎塞留)

“屁股决定脑袋”,依附什么,人就会听命于什么。时代给予了法王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首先,14世纪的黑死病、15世纪的“三教皇之乱”、16世纪的宗教改革,极大削弱了天主教的影响力,法王在宗教冲突中充当调停者的角色,使各派不得不争取王室支持来打击对手。

更重要的是,法王通过使民族教会独立于天主教廷,获得了对境内主教的任免权和征税权。自此之后,法国的教会高层,彻底沦为了唯法王是从的官僚。一旦王权可以对该势力的任免升迁和财产行使权力,这股政治力量就被王权吸收了。

法王用相似的套路处理掉了封建贵族力量。在法国,贵族名义上是受国王所封,然而其职位却可以世袭而国王无法干预。在自己的土地上,封建贵族有极高的自治权,包括独立司法、组织军队和征取税收等。

但封建贵族同样被时代所打击,火器的应用让依仗骑兵的封建领主优势不再。商业的繁荣让城市比封地更有吸引力,不少贵族选择出租土地和放弃军事训练,在城镇居住或者经商。16世纪末的法国内战,使不少武力尚存的封建领主元气大伤。

对于依然不肯离开封地生活的贵族们,法王开出了极其诱惑的筹码请这些人来巴黎做官。路易十四在巴黎郊外斥巨资修建了凡尔赛宫,成为欧洲最骄奢淫逸的场所。法王邀请贵族们入住凡尔赛宫,并为他们的一切娱乐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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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最奢侈的王宫——凡尔赛宫)

当这些贵族离开封地,虽然还有对土地的所有权。可他们却丧失了领地的治理权。领主去凡尔赛宫享乐,封地上的事务便无人管理。于是,法王顺理成章地派去了代表自己意志的总督,接管“无主之地”的司法与行政。

没有了独立的司法和行政权,自治的基础就不复存在了。这些被法王收买的贵族成为了“佩剑贵族”,沦为宫廷中的摆设。而法王大量任用底层贵族、平民到重要官位,甚至直接售卖贵族头衔,进一步削弱了传统贵族的影响力。

1673年,路易十四剥夺了12家地方法院向国王递交谏书的权利,并解散了贵族的私人军队。从此,由法王任命的官僚在税收、军事、司法、行政等各个领域行使着法王的意志,法国的封建时代彻底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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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种力量中,最难驯服的是城镇工商业阶级,它们也在后面的大革命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大航海开启了全球贸易的时代,法王自然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若对工商业者打压太狠,将有损国力。对他们,法王采取的是拉拢。

刚才提到,法王把贵族头衔兜售,并给予为官、免税的特权,使一大批没有社会地位的工商业者,借王权实现了“阶级跨越”。这更进一步激化了传统贵族对新兴贵族的仇恨,使两者更难团结起来制衡王权。

法王还深谙“重商主义”对强化统治的作用,该理论鼓吹王权对经济的直接控制。相比自由贸易,它虽然低效,但有个无可比拟的优势:那就是资源会更集中到权力者手中。法王给依附于自己的商人提供“特许经营权”,把不服从的人排除出贸易体系之外。

法属东印度公司就是法王特批的国际贸易垄断者,尽管其经营效率低下,年收入还不及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一半。但法王凭借垄断贸易,获得了巨额的财富,并用这些财富扩充军队,加强自己的统治。

这一套复杂、精密,而又逻辑严谨的手段成功施行后,法王成为了欧洲权力最大的君主。征税、宣战根本不需任何人批准,这一套法国版的“商鞅变法”,短期内让法国成为了欧洲最强大的力量,路易十四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太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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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诩太阳王的路易十四)

权力失衡的法国,开始走向对外扩张的道路。路易十四开启了“齐宣王”模式,向西班牙、尼德兰、英国、德意志邦国发动了一系列战争。最终,拥有更为发达的商业、制造业的不列颠显示出了更强的持久作战能力,法国在丧失大片殖民地后,屈辱求和。

路易十四也成为了自己野心的牺牲品,战后的法国不再是欧洲霸主,税收的亏空使王室财政陷入崩溃边缘,为后来的法国大革命铺好了前序。在临终时,路易十四企图烧掉自己的回忆录,并写下了自己的一生的悔悟:“我太爱荣耀了”。

回看欧洲近代史,凡是转型成功、顺畅的国家,无疑都遵循了“制衡权力”的规律。欧洲之所以是现代体制的发源地,正是因为其丰富、均势的政治力量,使共和的产生成为可能。而现代的两院制、宪制、宗教宽容等一系列制度设计,都源于势力均衡所产生的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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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

仝麟阁,95后前财经记者、投资公司董秘,发表文章累计超过70万字。百万级报道数篇、千万级报道作者,人民大学经济系在职研究生,研究领域为政治经济和社会问题,现居广州潜心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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