粯子粥 □郭文华 一想到粯子粥,眼前仿佛一锅黏稠,喷香的玉米粯子粥,咕嘟咕嘟的在翻滚着,我的记忆也随之翻滚着,回到那久远的年代。马上打电话回家:老妈,我晚上回家吃晚饭,煮粯子粥吃吧。 老家如皋是世界著名的长寿之乡,据说萝卜干、玉米糁儿、元麦粯子粥,是其长寿基因的重要密码。所谓的玉米糁儿,就是玉米研磨成的粉末。如皋北部、西部叫“糁儿”,东部的白浦、南部的九华直到南通都叫“粯子”。粯子不同于粉,比粉略粗些。又分为“粗粯子”“细粯子”。粗粯子是做饭用的。如皋过去很多地方不产大米,大多吃的粯子饭,细粯子是用来做粥的。如皋地区的粯子种类繁多,有玉米粯子、大麦粯子、元麦粯子,过去还有高粱粯子。 现在的农村很少种玉米了,玉米粯子很少见到。难得边头边脑的地方种点玉米,收上来几十斤玉米,放在机器上一蜕皮,剩不下多少了。十斤玉米最多也就三五斤粯子。说玉米是粗粮,可蜕皮后的玉米粯子,粒粒是精华,玉米的精华。熬成的粯子粥,吃嘴里软软的,糯糯的,香香的。而在过去的六七十年代,物资匮乏,粮食紧张,那时农家按工分分粮食,分到手的玉米、元麦、大麦是直接放到磨盘上磨的。磨好的粉再用不同粗细的筛子筛,筛子上面的粗的留作做饭用,筛子下面细粯子做粥用的。连皮都吃到肚子里了,过去的粯子和现在蜕皮的粯子简直天壤之别,过去的粯子粥吃到嘴里是糙的,戳嘴巴,磨舌头。吃完饭腮帮子两边都有玉米皮粘着。但在那个吃不饱肚子的年代,哪还顾得上这些啊,能吃碗粯子粥,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玉米笼统的磨成粯子,元麦也是这样磨粯子的。粗粯子做元麦粯子饭,细粯子做元麦粯子粥。但大麦就不同了。因大麦表面有壳,不可以直接磨粯子,要放机器上脱去壳,变成一粒粒大麦仁,才好磨粯子。大麦粯子是最养人的粮食,老百姓并不把它当粗粮看待。元麦粯子做的饭是硬的,而大麦粯子做的饭是软的,特别是将蜕去皮的大麦仁,放机器上压成麦片。大麦片做的饭才叫香呢。在吃不上大米的年代,大麦片做的饭可以和大米饭相媲美。后来地方上进行“削平高沙土”运动,对高低不平的土地进行平整,我们村很多土地也能种水稻了,从此,“老岸上”人家也吃上了香喷喷的大米饭。 老家九华一带过去被圩里人称作“老岸上”,意思是地势高,像在岸上一样。土地也大多是沙土,称之为“旱田”,贮不住水,不能种水稻,只能种杂粮。 不能种水稻,也就没有大米吃。老岸人家一天三顿大多是粯子粥,粯子饭。做粯子粥是要有点技术含量的。不同于做大米粥,大米淘洗干净放入水,烧开了就成米粥了。粯子粥是将水烧开后再“扬粯子”的。“扬粯子”是个技术活,一手拿粯子瓢儿,一边轻轻抖动,让瓢儿里的粯子均匀地撒在开水锅里,另一只手拿勺子,反复将锅里的开水舀起来再倒下,起搅和的作用。小时候,大人们上工前,在外面的地上划个线做记号,吩咐我和二哥,太阳照到这个记号的时候,就可以放水锅里煮粥了。 刚学扬粯子时,左手拿粯子瓢儿抖得太快,右手拿着勺子还没来得及搅动,粯子就从瓢里哗啦啦全倒锅里了。有时左右手不协调,顾了抖瓢儿扬粯子,忘了搅动锅里的开水,这样粯子全部浮在锅面上,成了一个个大小不等的疙瘩。只能用勺子将疙瘩捞起来,再用铲刀将疙瘩碾压碎,忙乎半天做成的粥,锅面上还是浮着一层小疙瘩。有了疙瘩的粥就变稀了,也不黏和,淡汤寡水的,喝起来呼啦啦的响。 妈妈鼓励我多扬几次就会了,手把手的教我学扬粯子。大人要下地干活,小孩在家凑凑手脚,力所能及的减轻爸妈的负担。煮粯子粥放点食碱,粥会变的黏稠,口感也好,可那时候很少人家有食碱。有人说用荞麦杆烧灰可以当食碱用,效果不逊色于食碱。我和二哥将锅膛里的草木灰扒掉,刷干净,单独烧荞麦杆,将荞麦杆灰用筛子过滤好放在罐子里。做粯子粥时放点荞麦灰,粥真的变的黏稠可口了。 做粯子粥的活儿,是我和二哥共同完成的。我主要是做二哥的下手。我承担“看粥锅”的任务。粯子粥不同于米粥,一旦锅里水烧“透”了,粯子扬下去了。粥会快速的沸腾,稍不留意粥就会潽出来。过去的柴禾不够用,有的芦苇之类的柴禾,叶子烧掉了,但没有干枯的苇杆没烧透,开始烧不着,等锅里透了,锅膛两边藏着的没烧透的柴禾,拼命地烧起来了,一会儿潽起来的粥将锅盖顶起来,手忙脚乱地拿起锅盖,用勺子使劲地扬着粥,可就是不能止沸,粥潽得到处都是,没办法,急中生智舀起半水瓢水,往锅膛里浇,火灭了,粥也像长江里的潮水退潮了。真是“扬汤止沸 不如釜底浇水”。 过去生产队年代粮食不够吃,大人们想办法找辅料,凑合着撑饱肚子。妈妈想办法将每天三顿做得有滋有味。中饭做菜粥,有点油水,有点咸味。秋冬时节早晚煮山芋粥,或者山芋片茶。春荒时节可以做山芋干粥吃。老岸上人家山芋多。沙土不好种水稻,但却适宜种山芋,而且每年的山芋都丰收。收山芋的季节,每家每户都切山芋片晒干。山芋干煮的粥很甜很香。煮山芋干粥前抓一把山芋干放在水里泡着,锅开了,扬好粯子,将山芋干放进去,山芋干粥甜甜的,山芋干香香的。中午放学回来了,总要喝上两碗山芋干粥,有时粥做稀了,刚开锅的粥很烫,吃不上嘴,耽误了时间。一路小跑去学校,跑的时候,除了粗布书包啪嗒啪嗒有节奏地打着屁股外,还有肚子里那两碗粯子粥,在撞击着肚肠的声响。 随着时代的发展,农村的条件也发生着很大的变化。粮食基本够吃了,过年也能蒸上馒头了,还顺带蒸点馒头干,老家将馒头干叫做“王猫糕儿”,王猫糕儿烫粯子粥是记忆里最好吃的粥。不仅可口,还经饿。王猫糕儿烫粯子粥最好用元麦或大麦粯子,王猫糕儿什么时候下锅,也是很有讲究的。一般锅开了,扬好粯子后,再烧两滚放最好,放早了,王猫糕儿被水浸泡的鼓鼓的,没嚼头。放晚了,太硬,不劲韧。咬一口,看到咬合面有白印子,这样的王猫糕儿最好吃。记得小时候,妈妈问我,王猫糕儿好吃吗?我总是顾不上抬头地回一句:好吃的没魂。 后来生产队虽然种上水稻了,但水田毕竟少,旱田占了大多数,主要还是以种植杂粮为主。农民还不能全吃白米饭,白米粥,只能吃一半米,一半粯子的米粥米饭。有时候家里来客人了,妈妈在粯子饭的锅中间做大米饭。将客人的大米饭盛出来后,将锅里的粯子饭和米饭搅成一半米一半粯子的饭。粯子饭里煮的大米饭特别香,既有大米的香,又有粯子的香。真佩服妈妈的手艺,现在估计没人能做出这样的饭了。 “灌米袋子”是小时候最温暖的回忆。煮粯子粥时,将大米装在“帐子布”做的袋子里,放粥锅里一起煮。吃饭前将米袋子捞出来。解开米袋子袋口的绳子,倒出来的米饭特别的香。这个待遇只有小时候生病时才能享受。有时候真想在做粯子粥时,做个米袋子放粥锅里,再尝尝被爸妈宠的滋味。 一路胡思乱想,到家时天已黑了。妈妈站在电饭锅旁在扬粯子,动作还和过去一样娴熟。锅里的雾气氤氲着,映照出妈妈的满头白发,看着眼前的情景,潮湿了我的双眼,锅里沸腾着,我的心里也沸腾着,眼前满满一锅翻滚着的粯子粥,凝成一个永远无法割舍的情愫,永远珍藏在我的心底,成为我难忘的故乡情结,成为我心底悠悠的乡愁。 郭 文 华 作者简介:郭文华,男,中共党员,江苏省如皋市九华镇人。自幼喜欢文字,在《澄西船舶》《方舟》《江南晚报》《如皋日报》以及各大平台上发表过作品。个人结集作品有:《文华录》《文华散文集》《送你一条江南的雨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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