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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往事

 酒醉的欢颜 2021-11-09

据说,我出生的时候,并没有人抱我。后来,还是小女孩的大姐走过来,抱起了我。

我的出生不是时候,对于一心想要男孩的父母,我是一个不速之客。如果那时我能看见,懵懂的眼睛里看到的应该是父母大写的失望。

这就是我人生的开始,注定艰辛。

怀我的时候母亲患上了肺结核,在当时,是很重的病。因为患病带来的不一样的体验,让她误以为我是男孩。她固执地要生下我,代价是毁了她自己和我的身体。

我生来孱弱,天气转凉的时候,开始咳。没有林黛玉那种弱柳扶风的美感,小孩子病到一年要躺半年,就只剩下被剥夺——残破的冰冷的童年。

常常是一个小人躺在东北的炕头,火热的炕温暖不了我的孤寂。一同被剥夺的,还有成长。我什么都玩不好,在小孩子们的世界里被排挤,孤立无援。

前几年回东北,和家人一起吃饭聊天。三姐无意说起一件往事,说我小时很笨,别人都欺负我。有一次小朋友们说我偷了东西,她也跟着说是我偷的。

那一刻,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多年了,我早已不记得这些往事。但她说出来的时候,我心底还是有什么东西被钩住,一丝一丝,钻心地疼。我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变化,继续平淡地喝酒吃饭。成年人的世界,哪怕内心已翻江倒海,外表一样可以波澜不惊。

青春期的我,很叛逆。早恋、离家出走,急切切地想要抓住什么。想要什么呢,不过是自己身上缺失的那一部分:爱与被爱。东北很冷,我用燃烧自己来取暖,饮鸩止渴般的自救,带来满身伤痛。

很多很多年后,在北京和初恋男友相遇。正是海棠花开的时候,落红缤纷,我们在颐和园的夕阳下漫步。他幽幽地说:我后悔了。我淡淡地笑了,我知道,他喜欢的是如今的我。而我怀念的,是自己伤痕累累却又无畏的青春。

青春期的叛逆不过是一场无望的挣扎,最终,任命地做回懂事的孩子。

我很少向人诉苦,也并不习惯表达自己。有一次,朋友生气地质问我:“我什么事都告诉你,你为什么什么都瞒着我,这样有意思吗?”我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

后来,看到苏珊·桑塔格在《心为身役》里说:“最亲爱的,抱歉我没写信,人生艰难,人咬紧牙关的时候,很难开口说话······”我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这一生,都在咬紧牙关。

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虽然艰辛,但别无选择。

偶尔,看到那种说“我脾气不好”的人,我都会很羡慕:该有多任性,才可以说“我脾气不好”。要有多少宠爱,才可以任性做自己。而我,从来都是那个懂事的孩子。

太懂事,也太委屈。当心底的人说出,我谁都对得起了,唯独对不起你时,我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狂风怒吼着,撕裂一切般,树的海洋在翻滚。

我伫立良久,告诉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曾经,所有的付出,所有的隐忍,所有的等待,都不过是感动了自己。

太合群的人也许心底都太渴望被爱、被接纳吧。正是这样的渴望,让我不能接受被骗。在上海的时候,我们有一个温暖的团队,大家一起喝酒、做事,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后来,当我得知一起喝酒的朋友,那曾经拍着我的肩说把我当兄弟的人,第一时间跑去打我小报告的时候,我二话不说直接断交。朋友托人找到我,说他可以给我道歉,我说,不必了。他永远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当我慢慢成长,变得有力量,我开始喜欢独来独往,这让我可以做自己。

前年底,一个人去游荔波,背着包徒步二十多公里。我到大小七孔的时候,时间尚早,人不多。独自走在木栈道上,山野寂静,细雨滴落在冲锋衣上,发出点点回声。我喜欢这样的游走,远离世俗的恩恩怨怨,蝇营狗苟。我从来都是一个笨孩子,但我内心有一个大世界,走过的路,读过的书,爱过的人,温暖过漫长的夜,让我在生命的缝隙努力开出花。

成长,是一次又一次蜕变。有痛、有泪,也有笑。我终于有勇气与往事和解,放过自己。

如今,极少在人前落泪的我,依然会在很多个夜里泪流满面。木心说:生命,就是时时刻不知如何是好。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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