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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中红白喜事、起房盖屋、生小孩，这三种都是大事。而在我儿时印象中，杀猪宰羊也是大事。
过去杀猪宰羊，一定要么是伴随着前面三种大事而来，要么是过年春节才舍得宰杀。纵是这样稀罕，我倒是有幸亲眼看过好多次宰杀的场面。仁庄的杀猪匠河忠，有三种主要武器：杀猪刀、刮毛板、铁探条。杀猪刀有两把，一宽一窄，刮毛板是一种料礓石和一个特制的弯钢板，探条就是两截粗钢筋，其他也有绳子、铁钩子、木棒槌，这些都算是辅助工具。河忠是职业杀手，杀猪前总要先逮住猪，并用绳子捆上。这些事，河忠只吩咐别人，自己是不会动手的。门口邻居或者帮忙的人喊猪叫，乱成一团也不管。等到猪被捆结实只有哀嚎的份时，河忠才会扔掉烟头，操起家伙什，大刀往猪的脖子里一戳，就开始往水盆里放血。第二步，他会拿窄刀在猪蹄上开个小口，用铁探条从开口处往里戳上几回，然后塞根竹管往猪身上吹气，差不多了缯上绳子，用木棒槌敲打。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绝不找人帮忙。把猪杀死，把猪皮吹起来，让猪肚子鼓起来，这才是杀猪要完成的一整套规定动作。至于之后烫、刮猪毛，开肠破肚，虽然也让没见过的能看个稀奇，但绝对没有前面杀猪的动作惊心动魄。 
猪这种动物没有记性，但就在被捆那一刻，也会抗争会死命嚎叫，羊完全不一样。河忠杀羊的时候，捆都不用捆，，一般都是用左胳膊搂着羊脖子，一刀捅进去，那羊咩咩叫两声，就萎地上奄奄一息了。猪其实是自由散漫主义者，不圈养就会跑丢，羊性子温顺，品性高洁。但不知为何，猪会吃屎而羊只吃草呢？河忠说，牲口吃什么，就会有不同的腥膻，我们把猪肉叫做“大肉”，是我们一方面轻贱猪肉，一方面我们更是离不开猪肉。拿河忠来说，杀羊的回数毕竟少，杀猪还是主要的。但是农村中过去一直强调“六畜兴旺”，何为“六畜”？猪、马、羊、牛、狗、鸡。遇而不遇，河忠也会赶上杀别的动物，毕竟“杀生”这事，很多人不敢拎刀，更多人是拎起刀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比如杀狗和杀牛，就特别讲究技巧。狗也是人类的好朋友，但是有的狗具有攻击性，咬人，这种狗就必须得杀。体格大的，人想逮着没有拴绳的狗，就比较危险。河忠说，是畜生都有弱点，谁和这狗熟，就让谁出手，因为狗不防熟人。他说，杀狗不要拎刀，没用，要拎棍子或者麻袋。能把狗哄到麻袋里最好，口袋扎住一榔头就敲死了；或者拿个长棍子，狗有两处最脆弱，一是鼻梁二是腰窝，狗腰被砸直接趴窝，狗鼻被砸，一棍必死。杀干不动活的老牛，则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格。牛都有牛鼻卷，人拉紧牛鼻绳，牛是不会动的，河忠会拿一把大锤，照牛脑门上瞄准，一锤把牛砸地上了。牛面对死亡，不会反抗，但是牛似乎什么都懂，牛看到人来杀它，就会流泪。河忠受不了老牛那双铃铛大的眼。河忠杀牛，一定要找块黑布，蒙上牛双眼才会动手。杀牛，真的比较残忍，农村人说谁心狠，会习惯说这人有一颗“杀牛”的心。“杀手”河忠，也是种地的农民，屠宰是门技术活，是一门手艺和副业。那些年，河忠帮助杀猪宰羊，从来不要钱，村民们自然也不会让人家白帮忙。越是不要钱，乡风人情厚。两包“白河桥”烟，一副猪下水或者半拉牛盘肠，自然是少不了的。包产到户土地承包单干多年后，农村的风气就变了，什么事都是“狗舔毬各顾各”。找河忠帮忙的多了，那不要钱也不行，慢慢地副业就会变成主业。河忠甚至还到邻村的养殖场，去挣“外快”，那家养殖场养鳖，也养蛇。
养殖场往外比如饭店卖出的都是“活物”，但是有的主顾会要求在养殖场现场宰杀，杀完了好带着走。河忠老则老矣，不过仍有英雄用武之地。鳖就是甲鱼，杀甲鱼要先防这甲鱼咬人。甲鱼牙尖而利，鳖嘴咬着东西都会往里拉，很是麻烦。这对河忠来说，简直太小意思了。河忠拿一根筷子，让鳖伸嘴来咬，咬住了就不放筷子，拉着筷子带着鳖头手疾眼快，一剪子把鳖头给剪掉，然后翻开鳖身，从鳖的前脚处开膛破肚，一分钟不到就完事。杀蛇也简单，这长虫是爬行动物，身上骨节是一根长脊梁，只用拎着尾巴抖两下，那蛇就翻腾不起来了。杀蛇也是先剪掉头，然后才剥皮斩段儿。
记不清是九十年代哪一年，河忠那天忘记戴手套，去拣一颗被剪掉的蛇头时，不料会被那个没了身子的死蛇头咬了指头。那蛇是一条毒蛇，河忠立时小胳膊发黑，养殖场里慌了神，赶紧打120电话。河忠知道，自己命不长了。河忠的遗言是，这能耐算到头了，杀“生”一辈子，结果被“死”杀了。冯骥才在《俗世奇人》中描写过一个善于逮鱼的人的能耐，结果被一辆装满鱼的车给撞死了。他说，很多人都是死在这能耐上了。这句话拿来套河忠身上，也刚刚好。作者简介：二水崔，爱好文字，对历史、文学、经济多有涉猎，有诗歌、散文、小说、评论发表。自由职业，资深编辑，广告人，图书经纪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