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记韩少功澧县寻根之旅
文/谭晓春
2014年早春二月,我就想急于拜访中国著名作家韩少功。经多方联络约访,但每每都会让我一次次遗憾:作家不是在路途奔波,就是在国内外讲学,或是参加国内外重要文学活动。金秋时节,传来一个极好消息:韩少功刚刚从北京讲学结束返回汨罗。
9月11日清晨,我们一行人驱车赶往汨罗,到达八景乡已是中午时分。汨罗市文联主席、八景乡党委书记闻讯作家故乡的人来访,他们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便在八景乡政府食堂吃了午饭。八景乡党委书记说,我们不便打扰作家午休,大家就在接待室休息一会儿,作家一般午休至下午两点。我们只好七嘴八舌地谈论作家的作品以及他的故乡等话题。上世纪80年代初,我是一个热血文学青年,就知道韩少功是文学湘军的领军人物,是湖南文学界的中流砥柱,是”寻根文学“的一面旗帜。后来,他下海至海南,担任过海南省文联主席、作协主席,现在仍就是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一直以来,人们都以为韩少功是长沙人,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他与澧县牵扯上血肉亲情关系。
2013年岁末,澧县韩氏族谱编修委员会的韩绍祖、韩显峰同志告诉我一个讯息:韩少功的祖籍是澧县。故此,我们就生了急切探访韩少功的拳拳之心。
汨罗文联主席说,韩少功是属于汨罗的,作为一个汨罗人我们很庆幸。但我认为,韩少功笔下的汨罗,韩少功笔下的马桥是属于世界的,正是韩少功将乡土中国一个普通的地名赋予了一种超越性的文学意义。他曾是上世纪80 年代“寻根文学”的倡导者。他的《月兰》、《西望茅草地》、《爸爸爸》,他的《马桥词典》、《暗示》等小说,被称为解读一个时代的密码。他每年有半年在海南, 为自己担任的职务尽责;另外半年在自己曾经插队的汨罗八景乡下,种菜喂鸡写小说。他不少作品创作背景就是八景乡这片土地,小说散文中大多数人物原型,就是汨罗的父老乡亲。
当我听到汨罗文联主席说到韩少功是属于汨罗的话语时,我的心里很是酸楚,但我必须认同他的说法。作家毕竟在知青上山下乡年代,在汨罗扎根磨砺了6年时光。知青经历尽管在韩少功的生命历程中只有短短6年,但这6年深深锲入了他的灵魂,使得他离开乡村重回城市以后总是一次次回望。韩少功曾经说过, “乡村的美是一种母亲式的美,故乡之美、母亲之美是不可替代的,这种美有感情掺杂其中。”八景乡那片热土,被韩少功阐述得如此博大。而同样深沉的情感,也深埋在汨罗人的心里……
时钟很快就指向了两点,我们离开乡政府,来到韩少功的乡间宅院,又名”梓园“。
其实,八景乡政府与作家的”梓园“只有一步之遥。我们走在小小半岛曲径通幽的青石板小道上,一眼望见门前的杨梅和桂花树;绿绿的葡萄藤架,一片橘树硕果累累。二层小楼木窗木门,庭院三面被八景水库湖水环绕,后院的篱笆里种着菜,阳光从浓密树阴泻下。
我们走进一楼客厅,感觉装修简单别致,桌椅就是当地的木匠制作,古朴结实,重得一只手根本提不起一把椅子。客厅墙上挂着的一副字让我们引人入胜,“笔底大块文章可圈可点,窗前满湖风月亦诗亦画”。整个宅院无不洋溢着室雅文香的气息。韩少功,他在八景一住就是10多年。我们一行人落座自我介绍之后,便说明了拜访作家的来意。其实,我们是带着家乡人的深情厚谊,邀请作家回故乡走一走看一看,了解澧县的历史文化和经济社会发展。
说起韩少功是澧县人,的确是鲜为人知。他的父亲韩克鲜,是地地道道的澧县人,在小渡口镇出生长大,青年时期走出澧县求学成为了一名军人,解放后在长沙市政府工作。1953年,韩少功出生在长沙,童年和青年时期,韩少功曾经两次回过家乡澧县。因时代变迁,父亲英年早逝,致使他40多年与故乡澧县失去了联系。实际上,他对澧县了解甚少,当我们向他介绍澧县在经济社会发展方面已经跻身于湖南省20强,这让他感到很震撼。澧县是全国文物大县,有14处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3件,澧阳平原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尤其是城头山古城遗址举世瞩目,是中国最古老的城市,有9000年的稻谷化石,考古专家把这称之谓“中华城祖,世界稻源”。
听到我们的详细介绍,韩少功对自己的故乡是一往情深,从他的面部表情看上去,与故乡失去联系有些许遗憾,毕竟澧县的父老乡亲与他血浓于水。他想用文学情节向世人传递着澧县的乡土乡情。故乡是作家摆脱不了的存在,我们多么希望韩少功用文学的方式拓展故乡澧县,更会形成对澧县家乡的一种超越的概念。
“作家的故乡并不仅是指父母之邦,这地方埋葬着你的祖先,这地方就是你的灵魂之地。”谈到故乡,韩少功有自己的深刻理解。因此,韩少功欣然接受了我们的邀请,并且极为重视即将成行的寻根之旅。因此,初步确定2014年9月26日至28日回澧县寻根问祖。此外,还将在“澧州讲坛”演讲,在澧县一中举办文学讲座,参访城头山古文化遗址,为其撰写《城头山赋》,在澧县图书馆举行韩少功作品捐赠仪式等活动。
韩少功故乡行的活动安排的满满当当,且马不停蹄。转眼三天的行程结束了,幸运的是澧州的天气很给力,秋高气爽,天空蓝的好似澄澈的大海。
离开澧县的前夜,我与单位同事走进韩少功的房间,总想探秘大师对家乡的印象。他很坦率,澧县给他的第一印象:家乡的经济社会很发达,城市很繁荣,百姓很富有,澧县人的钱从哪儿来?后来,县长告诉他,澧县人勤劳有智慧,有做生意的天赋。给他的第二印象就是乡亲们的热情,弄的他不知所措。当然,更为重要的是澧县的文化占据了他的内心。三天的行程,走在澧县文化的血脉里,让他无法把自己从中抽离出来。他原本脑海里的家乡面貌,已经超越了他对故乡发展的预期。尤其是参观城头山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后,他很为中华6000年的文明史堆积在自己的家乡而感到欣慰。他预感到,自己会陷入一个文物大县的文化泥潭里,时日越久,自己就越想为家乡做点什么,不然就会歉意越深。他说,城头山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建设项目在全国实属罕见,全世界也稀有。这座古朴、高端、大气的博物馆,充分释放了6000年中华文明起源的内涵。然后,他对考古公园建设提出了宏大、超前文化意识的建议,并对博物馆建成后怎样做好文化软件建设,尤其是文化核心衍生品的形成,他道出了真知灼见。
聊着聊着,我就很自然地顺着大师的话题有了一些想法。当今这个时代,是注重文化软实力的时代,尤其是文化名人效应,澧县应该打出一张名片。莫言、易中天、余秋雨不是担任某些地方的文化形象大使吗?韩少功是当代中国著名作家,他的作品漂洋过海闻名世界,我们不能错失这个资源和机会啊。话到嘴边,我稍许有点紧张,感觉很唐突,但我还是说出了口:韩主席,家乡人有一个真诚的恳求,希望聘请您担任澧县城头山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建设项目特别顾问;另外,城头山遗址管理处计划在景观区域内,想为您建一个韩少功作家创作中心。我的话音未落,韩主席就满含笑容的说,担任顾问可以,就怕顾而不问。至于作家创作中心,我们以后可以商量,因这个事情涉及到投资问题,不要让家乡人为难嘛。听了大师这番话,我为之暗暗窃喜。
夜,很深了。韩少功一天的活动一个接着一个,我们不便继续打扰。明天上午,澧州讲坛还要请大师开讲。
屈原在《九歌》▪湘夫人里有一句名诗“沅有芷兮澧有兰”,让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几个关键词:屈原—汨罗—澧水。也许,这是一种历史的巧合与渊源。历代名人、大文学家总是在地缘上有那么一个或是两个重要节点。汨罗对于屈原来说如此,延安、北大荒对于丁玲来说如此,新疆对于王蒙来说如此,宁夏对于张贤亮来说也是如此。那么,6年火红的知青年代,汨罗对于韩少功来说更是如此。在我的人生中,万万没有想到,第一次去汨罗,是专程拜访著名作家韩少功,更为重要的使命是代表家乡人请作家回故乡澧县寻根。我知道,汨罗二字,在作家的内心世界烙上了深深的印记。因为,作家的作品,大多数生活源泉取之于汨罗那片热土,汨罗人汨罗的土地,给予了作家用之不竭的乳汁。所以,10多年前,作家在汨罗八景乡曾经的知青点,一个偏僻的乡间,建一处“梓园”,用半年时间居住汨罗,再用一支笔把汨罗的人和事,铸就成洋洋洒洒的文字,向世界解密《西望茅草地》、《爸爸爸》、《马桥词典》等著作的密码。
解读韩少功,就是要读他在汨罗的一个个横断面;解读韩少功的作品,会有一种诠释“韩少功何其为韩少功”的必然,有一种知道了韩少功寻根背后那个率性的淋漓痛快。当然,韩少功这个才华横溢的作家,他的生命中毕竟充溢着澧县的乡情亲情的血脉,他的骨子里充溢着澧县人的律动和赤子情怀的真切。也许是同一条血脉的涌动,半个月后,我们一行人,途径长沙, 第二次赶赴汨罗,专程接作家回澧县。
清晨5点,我们 起床了,车开到著名小说影视作家水运宪的寓所,水主席早就站在小区的院子里等待。汨罗梓园,各大媒体的传播,展示在世人面前十年有余,韩少功、水运宪作为上世纪八十年代同在省作协工作的同事,又是文学湘军的中流砥柱,水运宪早就想去探访“梓园”,这次可以如愿了。回想今年的某个夏日,我去拜会水运宪主席,他,作为我的导师,又是忘年交,听说我想请韩少功回澧县寻根问祖,他不假思索就立马拿出手机和韩少功通了电话。那个时段,韩少功的外访和讲学活动是一个接着一个,实在难以成行,只能安排在秋天故乡行了。电话刚刚收线,水运宪说,韩少功故乡行我会全程陪同。两个多小时的行程,按照预定时间到达了汨罗八景乡,我们的车刚刚停在“梓园”大门前,也许是韩少功寻根之旅心切,他背着一个黑色且质朴的布包走出了大门,来到一辆小车前,走吧。
“哎,少功,我还没进你梓园的门呢,只是在各大媒体目睹了你梓园的照片,我还不识庐山真面目,你就不请我进门观摩一下?”水运宪的一席话,让我们对两位作家的对话有了浓厚兴趣。
“行行,请进。只要我们中午时分赶到澧县就行”。韩少功说。
实际上,我们来到梓园前,也就走马观花而已,因为从汨罗到澧县有200多公里路程。韩少功早就知道回到澧县后,当天下午有一个活动安排。所以,水运宪也就没有久留,只是拍了几张合影。
两位著名作家在车上很是兴奋,话题从文学湘军谈起,包括80年代湖南文学的辉煌,文学刊物生存的艰难,还有一些值得记忆的作家,如莫应丰、叶蔚林、张扬、何立伟等等。我告诉韩少功,我们已经进入津市的地盘了。他说,我对津市的过去很有印象。在他童年和青年时期,在母亲的带领下,曾两次路过津市。那个时候交通不便,他回澧县,只能从长沙乘船,在津市船码头上岸回小渡口韩家巷。转眼间,车子下了高速,行到澧州大道,我们告诉韩少功第一个标志性建筑——澧县体育中心。他为之惊叹,澧州大道车流如注,一眼望去,澧州城高楼林立,很有大城市的气派。
按照预定的时间,第一项活动在澧县一中报告厅参加“澧县中国梦主题文学创作颁奖会和《澧州,一个筑梦的地方》首发式以及文学讲座”。在县一中,韩少功所感受到的,家乡人的无数次掌声,是那么强烈地拍打着他的心扉。一个有故乡可回的人,是多么的幸福。他就像一只风筝,在外面自由飞翔,一根线始终牵在故乡人的手中,让他感到故乡有一种异样的温情。此刻,韩少功在澧县不是一个孤单的人,故乡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与澧县血脉相连的感动。韩少功一声在座的有小渡口的老乡吗,报告厅近400名师生和文艺界的代表个个举手示意是小渡口人,大家自认为其精神出身于小渡口而感到骄傲。活动结束后,大家从四面八方赶来,里三层外三层,韩少功不厌其烦地签名、题字、合影,像是手拉着手面向秋风的幸福微笑。
故乡行的第二天上午,我们陪同韩少功吃罢早餐,驱车前往小渡口镇东风村。整整35年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家乡情结压在韩少功的心头。因时代的变迁,澧县亲人的迁徙或是离去,更多的时候,作家忙碌于工作或是紧张的文学创作,故乡的字眼有些许淡然。他也时时无声的寻问自己,你从哪儿来,要到哪里去?他心里知道牵挂故乡的那根线是怎么断离的。两本厚厚的《韩氏家谱》和《根深叶茂》家史的修正稿,让韩少功对故乡又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车子刚进入东风村,通村公路上,韩家巷的乡亲们自发地搭起了数十个拱门,一个又一个气球迎接着从远方回家的客人。
“少功,欢迎你回家”!一条条欢迎的横幅渗透着100多名乡亲们与作家水乳交融的亲情,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让韩少功与真正故乡和两次早期回韩家巷的记忆联结在一起。东风村男女老少集结韩家巷,争先恐后与韩少功握手,他不断地鞠躬打着拱手。乡亲们牵着韩少功的手,漫步在祖居地的屋场废墟上,让他见证祖居地的每一个角落还有一石一草一木,即使看到的是废墟与旧址,好是让韩少功几番伤怀,他的眼圈红润了,几次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滴,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祖父、父亲辈休养生息的故乡。其实,答案已在韩少功的心里,他将铭记。
返回县城,寻根之旅还有一项重要活动,就是澧县韩氏宗亲编修的《韩氏族谱》,就要举行颁谱大会。这本族谱记载着他家族的根,他在有500人韩氏族人参加的颁谱大会上,看着家乡的亲人,翻看着每一页沉甸甸的家史,一定是寄托了某种深意。当他打开《根深叶茂》一书,思绪变得沉重起来。他大半辈子写下了太多无根的文字,与故乡其实没有任何关联。他只能慨叹与想象而已,至于他的家史,我觉得对于澧县这片土地,对于韩少功的祖父以及父亲辈,有太多的素材,家史的存在,对于他的写作会构成另一种写作的现实意义。
故乡行,韩少功在血脉里不断地前行。走进城头山国家考古遗址公园,他铿锵有力地吟诵自己撰写的《城头山赋》;在少年宫,观看澧县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文艺节目,他感叹家乡底蕴深厚的文化繁荣;在离开故乡前夕,他在“澧州讲坛”开讲《文化与价值观的重建》,让家乡人多了一个关于文化思维的空间,让我们对文化立国强县有了更丰满的构想。
2014年的金秋,韩少功故乡行仅仅是一个开始,故乡情这根线我们已经紧紧地拽在了一起。
谭晓春,湖南澧县人。澧县作家协会主席,城头山文学月刊执行主编。系中国散文诗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在北京文学、安徽文学、湖南文学、芙蓉杂志、湘江文艺、延河、鸭绿江、牡丹文学、诗歌月刊、草堂诗刊、岁月杂志、花溪文学、湖南日报等报刊发表诗歌500余首。出版诗集《浪漫的阳光》《宛若幸福的鱼》《城头山诗典》《纤绳吻过的勒石》等5部。有诗作入选《2016-2018湖南诗歌年选》《2017中国诗歌选》《2018年中国诗歌年选》《长安风——当代诗人100家》《2018年中国诗人年鉴》等多种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