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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端】打工文学的内省与外拓\周思明

 扬美文化 2021-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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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文学的内省与外拓

周思明

       作者简介:周思明,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文学评论委员会委员,深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深圳市戏剧家协会理论评论专家委员会副主任,深圳市福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广东省文学传记学会会员,广东省曲艺家协会会员,深圳市影视家协会会员。文学硕士。出版文艺理论批评专著《解构与重构》《全球化视野与新都市语境——深圳文学30年论稿》《意义的重建》等三部,长篇纪实文学《马福元人生纪实》一部。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文学报、中国艺术报、中国社会科学报等以及中国文学批评、中国文艺评论、南方文坛、名作欣赏、长江文艺评论、粤海风、文艺评论、长江文艺、山花、厦门文学、小说选刊等;中国文艺评论网、光明网、央视电影频道等刊发文学、影视、曲艺评论900余篇。发表小说散文杂文诗歌等多篇。多篇论文被新华文摘、中国人民大学报刊复印资料、马克思主义文摘、中国当代文艺文论选等全文选载。荣获中国文艺评论年度达人称号、全国思想文化理论成果一等奖、第五届“相约北京全国文学艺术大赛”征文一等奖,第三届全国曲艺理论学术研讨会优秀文章奖,第五届中国曲艺理论评论文章奖、首届法治中国文化艺术论坛三等奖、第二十届中国新闻奖报纸副刊一等奖(提名)、广东省文艺评论文章优秀奖、深圳社科理论征文一等奖、深港两地书评大赛三等奖、香港紫荆文学金奖等。


伴随着改革开放40年,打工文学一路走来,由弱渐强,砥砺发展,其文本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当代中国在社会、文化转型期产生的某种精神现象和心灵碰撞,展示了中国城市化进程的轨迹以及城市打工群体的心路历程。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也成为研究20世纪末的中国文化的鲜活标本。打工文学作品中不乏言辞犀利的写实之作,但细读不难发现,其落脚点常常纠结于对城市现有物质精神秩序的不满以及对打工者靠奋斗争取幸福生活的怀疑。事实上,从乡镇迁徙进城的亿万打工者,因历史现实机缘与都市人成为了“邻居”,他们因为种种原因,既相互隔阂,又相互帮衬;既保持一定的距离,又关系紧密、彼此依存。这当中的故事鲜活而丰满,远非寥寥数笔所能写尽。

曾有不少人质疑打工文学的命名,不认同此类作品的“打工文学”定义,认为这既不利于作者突破自身创作局限,也无益于让文学界认知其文学价值,因而欲以相对光鲜之名譬如“劳动者文学”取而代之。然而,这似乎并未得到众多打工文学作家与一些评论家们的认同。其实,在我看来,叫“打工文学”也好,叫“劳动者文学”也罢,唯有作家坚守自己的阵地,保持劳动者或打工者的那种现场感与疼痛感,才有可能写出真正的好作品来。打工文学作家就像荆棘鸟,只有将胸膛抵在生活的尖刺上,才能唱出最响亮的歌来。他们认定,打工文学注定要高擎起“打工”的招牌,方能持久地“挣扎”下去,也才能成为令文坛瞩目的类型文学。

随着打工文学的不断发声,也有评论者对它的价值系统表示质疑。笔者研读了不少打工作家的小说、诗歌文本,感觉相当部分的作品仍停留在抒发苦闷的阶段。无论是写都市新生活还是写故土往事,一些打工作者还是会预设主题(或曰主题先行),只从概念出发,或从经验入手,或者依从了某种理论说教,将笔下人物夸大或者矮化,粗鄙化或人为抹黑,让人感到进城务工的打工者群体犹如一股与城市、社会、时代格格不入的另类力量。打工文学范式大概有以下几类:一类是主题先行,常以反抗现代城市文明为主旨,且在各类打工文学论坛上得到众多评论家的褒奖;另一类则是相当流行的打工者个人化写作,作者将个体情感、怀乡情绪作为表现主体,以揭示底层打工者的种种困境为内容,并由此引发对现代城市文明的深层思考。无论是哪一种,其间都不乏佳作,但就笔者目之所及,当下更多打工文学作品缺乏对故事分寸感的把握,缺乏相应的文学质感。

现在我们看到的打工文学作品,除了呈现苦涩浸泡的暗色调,少见内里生长出的新鲜肌肉,也不能感受到文学给人带来的那种温暖,这种写法究其实质是冷漠的,狭隘的,浅薄的,纯属一种简单情绪宣泄。此类作品,在一些早中期打工文学作家那里占据主流。当写作者试图通过这些来凸显打工者群体的特征时,读者又不免产生这样的质疑:难道在市场经济时代,打工者群体与他人的区别仅在于工装加身,而丝毫没有对时代精神高地的追求可言吗?在打工生活和打工者身上,除了苦闷、压抑、痛楚、哀伤,难道找不出其他可供抒写的美好向往和崇高品格吗?

文学是现实生活的反映。打工文学也好,劳动文学也好,其所反映的社会现实,应该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层面。此外,诸如努力学习、自我提升、团结互助、立志创业、转型成功等等,是否也是打工文学需要表现的内容呢?除了描述苦难以外,打工文学是否也可以书写进城务工者灵魂的嬗变和精神的升华?是否尝试着将笔触更多地放在进城务工者如何实现梦想的层面,而不仅仅停留在怨恨现实的层面?也许,这些才是打工文学新的价值增长点与突破口所在。凡此种种,都应引起作家们的深刻反思。

诚如评论家吴义勤所说,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城市”与“乡村”的冲突与融合、碰撞与磨合是经久不衰的母题之一。继中国现代文学史中所表现的城乡对立冲突之后,上世纪80年代,城市与乡村再次处于对立面上,城市祛除了“革命话语”的规约,保留了其现代、发展、前进的文学审美性,而乡村也因其传统文明的留存而备受赞扬。及至上世纪90年代,随着进城打工的热潮,描写城市异乡打工者的底层文学兴起,城市成为寓意社会转型期人们思想情感裂变的熔炉,“苦难”成为“卖点”,人物形象单一化、片面化现象突出。新世纪以来的打工文学,人的自我价值以及人性的书写开始出现。人性情感由单纯的苦难书写、道德批判,转为对人性复杂与丰富的尊重。打工者作为城市异乡人在都市奋斗的人性美,以及都市的包容和都市人的心酸无奈,城市文明与乡村文明的冲突与融合,都得到了生动形象的表现。

深圳市龙岗区本土作家田青先生热心支持打工作家成长,除长期办好以全国打工作者为主要发稿对象的《杨美文化》报外,另每年不定期举办多场相关文学活动与研讨会,还自筹资金设立“田青打工文学奖”奖励打工作者,深受社会各界好评。(李智杰摄)

其实,打工文学作家王十月的早中期小说《出租屋里的磨刀声》,虽然也表现了异乡打工者的生存焦虑感和如履薄冰的状态,但他的《示众》却涉及打工群体基本权益保障问题等等。此类作品的可归处在于,没有理念化地将打工者作为简单歌颂的对象,也没有将城市简单塑造为欲望都市,而是站在中立的基点,在人性的视野内审视两者的关系。从时代与人的关系而言,具有新的文化气象的打工文学,对新一代进城务工者所遭遇的精神命题给予了形象而深刻的回答,是对中国当代文学的深化与发展。在王十月的一些打工文学作品中,主人公身上积淀了中国最为传统的道德操守与价值观。他们勤劳善良、吃苦耐劳、保守隐忍。在这些以出卖体力劳动为生的城市异乡人身上,继承了中华民族的传统道德品质,同时也诠释了打工者忍辱负重、艰难生存的形象。王十月的长篇小说《无碑》中,主人公老乌在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打,但始终坚守正义与良知。他们默默无闻,血液里却始终蕴藏着民族精神的精髓,并将这弥足珍贵的传统代代传承。他们是历史的创造者、社会发展的推动者,从他们心路历程的转变,可以看出中国城市发展的重要力量。

与第一代进城务工者的茫然失落和内心挣扎相对照,新一代打工者的人生困惑和价值痛苦更值得书写。他们怀揣梦想来到光怪陆离的都市,他们渴望成功、渴望尊严、渴望梦想和自我价值的实现,但梦想和现实却有着巨大的距离。当作家方方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发表后,这样的问题显得愈发沉重而尖锐。涂自强的死去让成功与失败被重新定义。一个有大学文凭的进城青年尚且如此,打工者们不得不叩问,他们进城务工的行为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可以说,打工者们的内心挣扎和痛苦由此加重,他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孤独与迷惘。在这新的人生考验面前,郑小琼、徐东、曾楚桥、萧相风、陈再见等创作的一批优秀打工文学作品做出了有益的探索。在他们的作品中我们看到,新一代打工者们不向命运屈服,以自己的勇敢、自信、坚毅,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某种意义上,打工故事就是城市故事,也是中国故事。作家笔下的底层图像就是当下中国城市社会的缩影,是一个个极具象征意味的生存空间。在北上广深等大都市的一角,传统的文化、价值、伦理在现代工业文明的阴影之下,正在发出奄奄一息的哀叹。在一些打工文学小说中,传统文明和现代文化的冲突和对撞有了比较生动的表现。与此同时,出现了诸如底层人的尊严如何捍卫,进城打工者的灵魂如何安放等问题。对此,打工文学作家的思考是沉重的。但沉重并不意味着绝望。在不少打工文学作家笔下的小人物身上,我们仍然能感受到传统文化基因的流淌,能感受到他们捍卫文化尊严和文化价值的悲壮。从美学意义上考量,打工文学作品渐次体现了作者驾驭复杂社会生活和多重情节线索的叙事与结构能力。徐东的《在都市中爬行》、萧相风的《死亡四重奏》、陈再见的《六歌》等等,故事线索清晰,情节充满张力,人物命运和情节冲突环环相扣,张弛有度。与此同时,打工文学作家开始重视对人物心理和情感的挖掘与展示,通过对人物的行为、语言、细节、场景的描写,表现人物的思想、情感、性格转变。一些打工文学作家的语言既个性化又有浓郁的地方色彩,特别是方言俚语的成功运用,为作品增色不少。一些优秀的打工小说语言契合人物的性格、身份和故事情境,具有主流文学不能替代的原生态、毛茸茸的底层生活质感,体现了打工文学作家对语言审美的重视。

不必讳言,就目前正在转型和升级的打工文学来看,作者们还有待进一步努力。不少打工文学作品在处理人物时往往简单化、道德化、脸谱化,未能把人性的关怀、“善”的观念与“爱”的情感结合,对社会各阶层的精神与人性问题的挖掘也有待深入。在这些瑕瑜互见的作品中,打工文学的历史责任感与时代意识,展示得还不够鲜明,尤其是如何通过现代社会人生苦难的书写呈现普世性的人文情怀,如何成功地传达作品对打工者个体生存的人文关怀等,都是亟待深入探究的文学新课题。打工文学作家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面对读者的阅读期待,面对现代城市文明的不断发展,需要不断刷新自我,将人性的美善元素描绘出来;要从苦难叙事的狭隘领域中走出来,去拥抱精彩广博的外部世界,在情节的生动、内容的丰富、思想的深邃上多下功夫,真正将打工文学的美学本质开掘出来,使之与新时代的文化精神召唤呼应起来。

窃以为,现在打工文学或劳动者文学作家最需要做的,是在精神向度上有所提升,尽快实现自身的审美文化蝶变,使打工文学蜕变成一个多姿多彩、丰富鲜活的文学板块。值得庆幸的是,在近年的打工文学写作中,陆续出现了以强烈的忧患意识、鲜明的时代气息和饱满的人文情怀,直面中国当下城市打工者的精神内涵的新气象,比如陈再见等人的作品。打工文学作家理应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的悲悯精神、进取精神和理想精神,以人性开掘作为自我写作的使命,以具有思想和情感的笔触探究当下进城务工者的尊严问题,对亿万进城务工者的生存困境、精神向往、理想信念给以独特的观照与艺术的书写,从而实现打工文学的精彩蝶变。

  作者通联:广东省深圳市龙华区龙军花园26栋)

第四届“田青打工文学奖参评稿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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