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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塔耶:巧合(《眼睛的故事》后记)

 置身于宁静 2021-11-13

上图为翻译文本WORD版合集打印版

《赤裸裸的情人唱着马赛曲——巴塔耶诗选》及巴塔耶小说《眼睛的故事》(1928)完整版之合订本,冰马/译,即将正式印行,限量200本。32开本,道林纸,胶印胶装,每本独立编号。定价:100元/本,有意购买者,敬请加本人微信:vhorse999

【法】乔治-巴塔耶《眼睛的故事》

第二部分 巧合

翻译:冰马

在创作这部带有虚构成分的故事时,我没一些偶然事件所触动。这些巧合间接地揭示出已成文字的语义,因而我想把他们描述出来。写作之初我并没有确切的目的,主要是出于一种渴望的刺激,想要忘却,至少是暂时忘却那些我可能做过、或亲自做过的事情。一开始我心想,以第一人称讲述的这个角色同我个人不相干。然而后来有一天,我在翻看一册满本都是欧洲风景照的美国杂志时,碰巧看到两幅出乎意料的图片:一幅是一条街道,位于一个不为人知的村庄,那是我的祖居之地。另一幅,村庄附近山崖上一座中世纪防御性城堡的废墟。这马上唤醒了我人生中同那废墟有关的一幕。那会儿我21岁正在村庄里度暑假。一天傍晚,我打定主意当晚去那座废墟,并立即动身出发了。同几位十分纯真少女结伴同行,还有我的监护人,也就是我母亲。我爱慕其中一位女孩,她也对我有同感。可是我们之间从未相互表白过,因为她相信自己负有天职,并想全方位加以检验。那个幽暗的夜晚,我们一行人徒步走了约有一个半小时光景,大概11点过到达那座城堡所在的山脚下。我们开始攀爬,山峰遍布磐石,但山体充满了绝对的浪漫气息。但见一个通体发光的幽灵从岩石深缝间一跃而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这太不寻常了,一个女孩和我母亲吓得同时跌落在地,其他人则大声尖叫,心悸不已。我自己也被突如其来地吓着了,想喊喊不出,好一阵子才大叫出声来威胁它,但这幽灵毫不理会。不过,打一开始我就肯定那幻影就是个恶作剧。见我大步逼过去,幻影便逃之夭夭了。我紧盯那幻影不放,终于认出来那是我哥,他同另一个男孩骑车赶了过来。他身裹一块白布,趁着煤汽灯突然闪亮,一跃而出,得偿如愿地吓了我们一跳。

看到杂志上图片的那天,我刚好刚写完《眼睛的故事》里“白布”那一节。我注意到,不断看见我左侧的一块白布,就像那个白布幽灵在我左边显灵,我意识到,同类似的心津摇荡链接着的镜像有着一种完美的偶然性。老实说,那虚假幽灵的现身的那一刻我真的吓傻了。我不知不觉地用一个十足淫秽的意象取代了一个显然毫无性暗示的幻象,这令我十分震惊。不过,我会很快说出更为令人震惊的个中缘由。

我把“塞维利亚小教堂”那一段的所有细节,特别是牧师眼窝里的切口以及那只拔出的眼睛都构思好了之后,才意识到这个故事与自己的生活之间有着密切关系。我加进一场自己曾亲眼目睹的悲壮的斗牛场景描写,以此自娱自乐。说来奇怪,直到在精确描述了曼纽尔·格拉内罗(确有其人)如何被公牛剜伤眼睛时,我才想到这两章之间是相互关联的。但当我写到这场死亡情景那一刻,我大吃一惊。牧师瞪着眼睛,之前我以为是自己无来由的一项发明,然而并非如此。我不过是做了次转嫁,将极可能是灵魂深处的一段人生镜像嫁接到了另一个人身上罢了。如果说是我设计了剜掉牧师眼睛那一幕,那也是因为我曾亲见公牛角挑出斗牛士眼睛。因此,准确地说,这两个大概最使我不适画面,从我记忆最幽暗的角落冒出来,在自己沉迷于淫荡的幻想之时,几乎是迷糊的。

不过,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我正好完成了对1922年5月7日那场斗牛的描写),我便去造访了一位朋友,他是位医生。我把那段描写读给他听,只是当时的形式与现在的不相同。那时我还从未见过剥了皮的公牛球球,我以为它们也是鲜红色,如同兽类勃起的鸡巴,我在初稿里就是这么写的。《眼睛的故事》从头到尾的构思都来自于两个密切关联的古老困惑,即卵蛋和眼睛。可我原先竟以为公牛睾丸和我的故事毫不相干。然而就在我朗读完这段描写后,我那位朋友指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所描写的生殖器到底是什么样子,他还大声朗读了一段解剖学教科书里的详细描述。我这才了解到人或动物的卵球都是蛋形的,而且看上去和眼球一样。

然而,一旦确定了脑海深处的这个意识宣泄点——假如你们赞同的话,或可称之为性变态的最爱之所——某些大异其趣的个人记忆立刻就会与某个色情作品里曾出现的一些个磨人的图像关联起来。

我一出生,父亲就已全身瘫痪,而自打我还在娘胎他就已双目失明。我出生不久,他那斜恶之症就将他困在了一把扶手椅子里。不过,同依恋母亲的大多数男婴恰好相反,我依恋父亲。以下就是一些关于父亲瘫痪和失明的事情。他不能像大多数人那样去厕所撒尿,只得尿到扶手椅边上的小容器里。因为尿频,又遮着毛毯,他当我面干也并不难为情。因为他眼瞎,常把毯子挡歪了。最奇特的肯定要数尿尿时他那副模样。他啥也看不见,眼珠却经常性朝上瞪,在眼睑下来回转动,这副表情尤为常见。还有,他一生气,那双硕大的眼睛,嵌在鹰钩鼻两侧,就始终睁开着,几乎全是眼白,一副放纵而迷乱的表情,完全沉浸在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世界里,还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心不在焉又略带讥讽(此刻我马上回想起当时的一切,比如,盲人的孤独笑声中捉摸不定的含义,诸如此类),令人瞠目。不管怎么说,从那时起,那双白眼睛的形象,在我看来,与卵蛋的性象就直接关联在一起了,故事中每次出现眼睛或卵蛋时尿几乎都会出现的定律就是这个原理。

在理解了截然不同的元素之间的这种亲缘关系之后,我又进一步发现,这篇故事还有一种普遍性与特定的事实之间的基本亲缘关系。

大约十四岁时,我对父亲的感情转成了深深的、不由自主的恨。因为脊髓痨引起的闪痛——据说这是人类已知的最钻心疼痛,令他尖叫不止,我对他的痛叫声产生了隐隐约约的享受感。不仅如此,他完全是个废人,脏不拉几,臭气熏天(比如,他有时把屎拉裤子上),我对他所心生的恶心并没我所想的那样强烈。再后来,对付那个恶心之极的家伙,凡事我都采取最激烈的对抗态度和言辞。

一天夜里,我们,我和母亲,都被梅毒的大声喊叫吵醒了,他简直就是在房里咆哮——他突然疯了。我去请医生,他立即赶了过来。父亲持续不断、滔滔不绝地尽幻想些极为放纵又极其快活的经历。医生与母亲已经撤到隔壁房间,我同这个瞎眼疯子一起呆着。这时他用洪亮的的声音尖叫道:“大夫,你搞完我老婆告诉我一声!”这一嗓子,一瞬间就把我所受的严格教养给灭了,无意中给我埋下了潜意识的伤害——不由自主又条件反射似的,我无论碰到何种情况,都想找出等同于那一嗓喊声所包含的情境——这极大程度上也给《眼睛的故事》做了个注解。

为了完整体现我个人的淫荡之登峰造极,我必须在最后补充搭建与玛塞尔关联的一条线索。这是最为棘手的事儿之一,直到最后我才意识到这一点。

我无法断言玛塞尔本质上同我母亲的经历一致。这样的说法实际上,即便不是假话,至少也是夸大其辞。尽管玛塞尔也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她曾和我在巴黎“Café des Deux Magots”面对面坐过一刻钟,但是,我仍想讲点往事,这些事儿最终将书中一些情节紧扣起来,构成了确凿无疑的事实。

父亲精神错乱后不久,我母亲顿时,在她的母亲当着我的面羞辱完她时,精神失常了。连着几个月她都处于处于躁狂抑郁症(情绪忧郁)危险状态。母亲满脑子缠绕着遭到老天报应和被暗算的荒谬想法,令我愈发神伤,逼得我时刻地看护着她。她病得实在厉害,我只好在某天夜里把那些装有大理石底座的烛台搬出自己的房间——我担心她会趁我睡着时杀了我。话又说回来,每当我实在难以忍受时,我甚至竟然动手打过她,使劲掐她手腕,设法让她清醒过来。

那之后不久,她又失踪了,这回是夜里。我独自一人去寻找,没完没了地沿着一条小河,把她可能失足溺水的每个地点找了个遍,不停地跑,穿过黑暗,淌过沼泽,最后总算把她找到了。眼前的母亲已湿透到腰身,河水正顺着裙子淌个不息。她已自个儿爬上了岸,所幸的是冬季冰冷的河水不是很深。

我从不留恋这类往事,因为它们对我来说早已失去了任何情感意义。我无法令其在生命中重演,除非通过变形改造成小说,使得它们以我的视角一眼看上去面目全非。这都是因为,这些往事在被变形改造的过程中已获得了淫秽的寓意。

2017年11月20日—28日译)

乔治·巴塔耶 Georges Bataille(1897-1962):

法国评论家、思想家、小说家。他博学多识,思想庞杂,作品涉及哲学、伦理学、神学、文学等一切领域禁区,颇具反叛精神,不经意间常带给读者一个独特的视角,被誉为“后现代的思想策源地之一”。

他在一生中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图书馆员是他终身的职业,但他的作品却不像他的职业所提示的那样冷静、刻板,处处流露出身经两次大战的欧洲人所感受到的动荡、暴力和痛苦。他的主要作品,包括理论著作有《内在体验》(L'expérience intérieure,1943)、《冥想的方法》(Méthode de méditation,1947)、《受诅咒的部分》(La part maudite,1949)、《文学和邪恶》(La Littérature et le mal,1957)和《色情》(L'érotisme,1957)。还有小说《眼睛的故事》(L'Histoire de l'oeil,1928)、《蓝天》(Le bleu du ciel)和《艾德沃妲夫人》(Madame Edwarda,1937)等。

1928年,他完成并使用化名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而后“臭名卓著”的小说《眼睛的故事》【译者注:全本已翻译、编辑完毕,将与《赤裸裸的情人唱着马赛曲——巴塔耶诗选》一并合集印行,定价100元/册,欢迎在本文底部打赏预定并留言联系方式或加注本人微信号:vhorse999】,然而这本色情虐恋文学史上的重要著作直到作者逝世也只能在黑市袖口中流传,这让他既无名望也无财富上的收益,因为出版商始终拒绝为化名的他支付稿酬。但这部小说中所触及的欲望与死亡成为巴塔耶一生探寻和追问的两大主题。

巴塔耶思想上承尼采并将其眼光投放到更远古的原始先民的时代,他下启拉康、福柯、鲍德里亚,为他们引出对理性、主体和有限经济的批判。曾被福柯誉为21世纪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

预览巴塔耶小说《眼睛的故事》(冰马/翻译)及巴塔耶诗选《赤裸裸的情人唱着马赛曲》(冰马/翻译)部分内容请在关注本微信公众号《修辞》之后从底部菜单浏览《冰马翻译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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