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大家再临我们的红楼梦话题时间~ 我们今天的主角儿,是此前聊过的、往后将要聊的贾府众人故事中,都绕不开的一个重要人物,也是开局就开挂一般、看似最能主宰自己命运的人,王熙凤。 王熙凤在故事中出场时不到20岁,她的生日是九月初二。她是王夫人的侄女,父亲是王子腾,有一位兄弟名为王仁。因父亲是武官,不尚繁文缛节,王熙凤自小便是与男孩子一样教养的,所以言谈举止在姐妹中格外与众不同。 她的丈夫是荣国府大房长子贾琏,公婆是贾赦邢夫人夫妇;婚后生有一个女儿,我联系上下文(如周瑞家的送宫花时这个女儿首次出场,还是婴儿)推断,其女应当生于薛家进京那年的七月初七,后来取名巧姐儿。 一 先声夺人,无往不利 与我们已经聊过的其他人类似,王熙凤的正式出场,也是在黛玉初进贾府之时。 不同的是,她的出场,是唯一一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
王熙凤大胆泼辣、鲜艳夺目的形象就这样跃然纸上。 紧接着她与在场各人的互动,也进一步让我们看到,她是最会讨老祖宗贾母开心的孙辈,也是最能让当家人王夫人放心的管家。 王熙凤接下来的戏份奇多,我们看她一边送父亲升任九省统制、出都查边,一边迎接薛姨妈进京、暂居贾府;也看她妥善接待刘姥姥,与宁国府来往亲密、深交侄儿媳妇秦可卿;再看她毒计严惩贾瑞,悉心奉承贾母,又在秦可卿丧礼期间协理宁国府;也见到她依才仗势,弄权铁槛寺;更见到她在元春封妃后,筹备皇妃省亲前后大展拳脚经办家事,同时还一直与兄弟姐妹们愉快相处。 似乎,青春得意的王熙凤,是此间一个“赢家通吃”式的典型人物,只有她想不到,没有她办不到。于是无论遇到何人何事,她总可以事事周全、处处得意。她的行事方式,甚至让今天的不少读者拿来做“职场指南”。 对于王熙凤来说,青春得意时似乎精力无限,加上自己在人人面前都吃得开、几乎事事都能办成,她难免就对未来有一种盲目的乐观。 因此,在秦可卿临终托梦给她时(第十三回),对方提醒她“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要预防“乐极生悲”,她虽“心中大快,十分敬畏”,问的却是“何法可以永保无虞? ”; 也因此,当托梦的秦可卿向她提议,早早充实祖茔与家塾的不动产、以作家族没落时的退路时,熙凤虽一开始就答应说“你只管托我就是了”,也认真听完了这血泪凝成的建议,却在醒来后就不再想起。 不难理解,当她在锦绣生活的日常中醒来,全副精神都拿来应对眼前的繁华热闹了,又满心认为“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 ”(第十五回),如何还能记起偶然的凄凉一梦中,他人的嘱托呢? 虽然,皇妃省亲的盛事过后,王熙凤也经历了一些不如意的事情,比如被赵姨娘勾结马道婆暗算而中邪,再比如自己生日宴时丈夫偷情出轨。但经家人们悉心处理、解决过后,在王熙凤看来,这些似乎都只是不值得注意的小插曲。 无论哪件,都没让王熙凤意识到“乐极生悲”,也就无从想起秦氏的嘱托了。 二 疏于保养,力不从心 到王熙凤的女儿3岁这年秋天,刘姥姥再进贾府,受到贾母款待。熙凤与刘姥姥相处之间,更聊得来了,愈发平等相待起来。她请刘姥姥为女儿取小名,刘姥姥为她取名为“巧姐儿”。 谁知次年春节过后,年事刚忙完,王熙凤却意外小产了。联系后文看,她这回是“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到了六七个月还掉了 ”(第六十一回)——显然是操心太过,伤到根本了。 以后一直到探春和亲远嫁时,王熙凤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与丈夫贾琏的关系也愈加不稳固起来。 按照王夫人的安排,她在管家方面的控制权,逐步托管给了李纨、探春、宝钗三人,她派平儿作为自己的代言人参与其中。对于此时的权力出让,王熙凤倒是十分清醒的,她知道自己身体不支需要休息,也欢迎由探春这样精明能干的妹妹来接替自己的工作。 但是,此时贾府的入不敷出、贾琏偷娶二房、又添赏妾等事,依然没有让王熙凤想起秦可卿所说的乐极生悲,她似乎无视自己身体患病的屡次提醒,还是一心筹划、全力应对。 到巧姐儿6岁这年八月初,贾母80大寿的宴席将散时,王熙凤的婆婆邢夫人当众给她这个媳妇难堪,让熙凤十分心灰。这年中秋,王熙凤又病倒了,甚至未能参加家中的中秋宴席,大约此时,她也感觉到自己的力不从心了吧。 不久,迎春出嫁,薛蟠娶亲,宝玉生病又痊愈等事接连发生,王熙凤在前八十回的经历,到这里就结束了。 她此后的故事,我理解大致如下: 大观园经过严查夜赌和抄检丫鬟违禁后,虽门户严谨了一些,却还是有不称职的仆人,终酿成了内外勾结入园盗窃之祸。他们只敢去人少偏僻之处,所以选了拢翠庵,偷了妙玉的一些古玩等物,恰遇上妙玉走火入魔无法动弹,绑了妙玉而去。贾府众人大惊,却查核寻找未果;王熙凤不免再次对相关仆人严加整治,又跟一些人加深了结怨。 巧姐儿将满7岁这年二月,黛玉17岁生日时遇到北静王府来求亲,贾母没有马上答应,后暂以黛玉身体需要调养为由拖延着;到了七月(巧姐7周岁了),春季就已病重卧床的皇妃元春去逝,留下金玉联姻的遗命;岂知此前遗失了通灵玉的宝玉,一直未找回通灵玉,在皇妃遗命传出后就很快大病起来,神志不清无法起床。 大家商议时,王熙凤提议执行元妃遗命先办婚礼,也为宝玉冲喜,贾母同意了。于是大家开始瞒着黛玉准备起来;苦于宝玉还在昏迷无法起床,只好百般想办法调治。 谁知这年中秋夜,黛玉病逝,荣府就此造成了与北静王府的不睦;此后,宝玉经过一段时间医治,终于能起床了,可神志依然没有完全正常。而且,宝玉去岁春季就已奉父命搬出大观园,今年病后更是一直未再回到大观园中,不清楚黛玉已在中秋夜病逝。 按照王熙凤提议的“掉包计”,众人误导宝玉,让他以为要娶林妹妹进门了。熙凤为了完成这回的任务,还拿之前请宝玉写的婚礼用品清单作为证据,说那就是为他俩的婚事所准备的;又请雪雁来做宝钗的随亲丫头。宝玉见有理有据,这才精神稍复,配合完成了婚礼。 这年冬季一场雪后,在去往贾母住房的路上,王熙凤在雪地里找到了真的灵通玉。家人们想起曾经和尚道士为宝玉凤姐用通灵玉驱邪的方法,按样操作,终于让宝玉病愈。但王熙凤却很快又病倒了,暂时交给宝钗管家。 次年春季,王熙凤终于养好一些了,又迎来了为探春和亲远嫁忙碌的日子,这回她不免想起筹备皇妃省亲时的种种得意。眼前,她却因为人手不顺、财务紧张,深感比以往更为吃力。她也没想到,在自己顾不过来之间,惜春悄悄出园出家去了,自此一去不返。 三 一朝失利,祸及亲女 宝玉随队为探春送亲,途中有惊无险,宝玉平安归来。大家都以为,和亲圆满,会再度带来家族兴旺。 也是此时,贾琏觉得贾府暂时安稳了,已有人获罪的王家看起来又成拖累,于是更直接不给凤姐儿好脸色了。王熙凤当年对尤二姐等人做的事又被提起,这让她心下不安,想要做些什么以谋后路。 很快,王熙凤就寻机安排了8岁的女儿巧姐儿去她舅舅家玩儿,并派小红跟随,希望兄弟王仁可以先送女儿回金陵原籍安身。谁知王仁此时家中正急需用钱打点官途、躲避祸事,无心照顾巧姐,又认为正是王熙凤和贾府拖累了王家,就以送她去金陵原籍安身为由,送巧姐到南边养幼年歌女的教坊中卖了她。 巧姐儿刚走,贾珍就被参,宁国府转眼获罪抄家。 此时,忠顺王府一贯无来往,北静王府因求娶黛玉不成而不睦,南安王府因和亲后主理边境事宜不在京中,东平西宁二王府素无深交,贾政等人求援无门。 多方打听,暂确定目前不会波及荣府后,贾母出面安抚了大家。 大家商议,恰逢宝钗生日快到了,是她婚后第一次的生日,不如借着给她办生日,将能请来的官宦人家都请一请,大家叙旧寻求一下支援。贾母等人同意了,让王熙凤负责操办。 但这回请帖发出去,却没有什么人来。宝钗生日宴这天,贾母等人只好让荣府家人们在宴席上坐满,大家为缓解凄凉,强颜欢笑。 经筹办宝钗生日而整顿了几日仆人、恢复了些精神的王熙凤,终于想起秦可卿托梦告诉自己的话,却不愿认命,还想勉力维持。 谁知很快却发生了贾母去世的大事。 荣府众人都守着贾母伤心大哭,王夫人跟大家商议贾母的丧礼。最后还是委任给王熙凤操持。因贾母原有的积蓄早消耗了许多,虽然丧礼上需要的大件都还是全的,但王熙凤此时既少钱可使,也少人可用。她在操持丧礼中与王夫人方面也生嫌隙,各种力不从心。 偏在此时,贾府遭不得志的仆人伙同强人盗窃财物,众人报官。贾府接连发生大事,赵姨娘本想乘乱争权夺利,却被凤姐发现她与入府的强盗有关联,送了她入狱刑讯。赵姨娘后来死于狱中,贾环对王熙凤妒恨更深了。 王熙凤本以为借盗窃案处理了赵姨娘,自己又运势好转,可安心一阵了。谁知贾琏对她的不满终于爆发,突然找出了尤二姐案的罪证,请族人评理,拟定休书。 休书很快被族人开会认可,王熙凤也彻底死心,只好准备回金陵了。但她此时还不知道,巧姐并没在原籍的家里等她,而是正在养幼年歌女的教坊中学唱。 但这休书还没来得及执行,就有人带兵到荣府抄家,说贾赦身犯大案。 因贾雨村继续向忠顺王府进言,带头查抄,又抄出王熙凤处有放贷、代甄府藏匿财产等罪证,荣府贾政一房的人员及眷属也被拘。 宝玉与凤姐等并无公职的家人,一同被拘留至狱神庙。 贾赦没多久就被定罪处斩,邢夫人和贾琏与之同案死罪。贾政与王夫人被羁押待审,虽一时没查出他俩的罪证,但因贾府此时并无得力之人为之主张,于是他们的案子就拖了一阵子。 刘姥姥去狱神庙看望宝玉凤姐时,恰遇到获得贾芸帮助的小红、茜雪来这里找凤姐,大家才得到巧姐的消息。凤姐又向刘姥姥忏悔、求助,刘姥姥爽快答应了,想办法去找巧姐。 最终,王熙凤被查实为私自放贷、隐匿罪臣家产的主犯,被判处没收财产、流放;贾政与王夫人则因治家不严、协助隐匿罪臣家产,被判处没收家产,监禁若干时日。 但未等到向流放地出发,王熙凤就在狱神庙病逝了。她刚去时,有途经此处的癞头和尚念经超度。还好巧姐儿此时已被刘姥姥救助回京,她为母亲的去世大哭,又在刘姥姥的帮助下,将王熙凤的遗体妆裹了送回金陵王家祖坟。 这结局,正如《金陵十二钗正册》(第五回)中王熙凤的命运图所画: 又如《红楼梦第十支 聪明累》(第五回)所唱: 王熙凤的故事,风光开始,悲凄结束。 她在落难时最终能求助的,没有权贵没有富商,而只有活得分外通透的刘姥姥,这位她曾经平等以待的一个穷苦之人。 我从中看到的是,男性霸权的社会,塑造了王熙凤这样的人。 她虽汲取了父亲的力量,力图像男人一样手握权力与资源,以期主宰自己乃至他人的人生,但霸权与剥削制度的本性,就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贡献权利欲的人——岂不见,手握更大权柄的男性,也一样难免遭遇利益集团之间的倾轧碾压? 难怪个个都要向上、再向上,是因为这个系统让大家都以为,站在权利系统的顶端,就会安全、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吧? 可惜,历来权臣兴衰、王朝更替的历史告诉我们,所谓至尊者贵至、至贵者福多,也不过是梦一般的幻相罢了。差别只在于,有人梦长,有人梦短,有人梦断途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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