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小说||祸从口出

 冬歌文苑 2021-11-18

祸从口出

清朝末年,北京城外百十华里有一座小县城。许多年前,这儿可是人来车往,热闹非凡,如今没落得冷冷清清。这天傍晚,太阳快要落山,惨白的余晖有气无力地照亮着一幢幢破旧的民房。凛冽的寒风从每一条大街小巷呼啸而过,发出鬼哭狼嚎似的怪声,并卷起街道上的灰尘带到半空漫天飞扬,叫人睁不开眼晴。街上几乎没有人,人们早就乖乖地躲在家里,竖着耳朵聆听外面的动静,一听到从远而近的马蹄声,就被吓得瑟瑟发抖。这些马打哪里来?从远处的山上来。他们想干什么?一定是干坏事。许多商家都悄悄地打烊了,几个胆大的老板还把门开着,希望再做成最后一单生意。只有街道尽头的佟记药铺里面还站着五六个等着看抓药的人,个个衣衫单薄,面容憔悴,满怀希望地望着伙计从秤盘里倒出的草药。

药铺的佟掌柜今年六十开外,中等身材微微发福,穿着一件灰色长褂坐在账房里,一会儿无聊地把算盘珠子拨弄得叭叭声响,一会儿又端起茶杯喝上几口。尽管脚上穿的是棉鞋,他还是感觉脚头冻得疼。他忍不住站起来,使劲地跺跺脚,又掸了掸长褂,便向药铺门口走。在门檐下,他站住了,眼睛从街的这头一直扫到那头,萧条的街道让他情不自禁一声长叹。最后,他的目光在一个远地方停住了,那儿模模糊糊站着一个人。他突然想起,应该从晌午开始,那个人就一直伫立在那了,身旁仿佛还摆着一件什么东西。他开始好奇,决定去看看。

佟掌柜还没踱几步,就看到又有一个人影在那个人面前停了下来,而那人立刻哈腰弯背,又把旁边的东西拍得叮当响,嘴里不停地说话。他终于明白,那个人在卖东西。他更加好奇,很想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宝贝!等他走近那两人,心里又感到一些好笑,原来地上放着的只是一口酱色的大水缸,根本不是他以为的宝贝。

佟掌柜还是仔细地瞧了瞧卖水缸的人。他一定是乡下人,三十多岁,穿得粗布烂衫,上面缀满了补丁,腰间扎一根全是泥渍的布带。虽然天寒地冷,他却只穿一双草鞋,脚冻得通红。再看看他的脸,既有泥灰,又被太阳晒得黧黑,皮肤都起了皴。两只深陷下去的眼睛充满了急切与渴望,一个劲地盯着眼前的中年男人,而他的买主显然还在犹豫不决。

“您买下这口水缸吧,随便给个价。”那汉子几乎带着哀求,一边说,一边就扛起水缸,嘴里继续说:“我送到您府上去,不收您线。”

买主摆摆手,说:“你先放下,把价谈好。说实话,我本不想要这口缸,看你这么可怜,我才打算买下来。”

汉子还是舍不得放下水缸,他一定害怕买主反悔,不停地说:“随便您开价,我真的急用钱,求求您买下吧,我在这站半天了。”

买主不再犹豫。他一定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一边从口袋里掏钱,一边说:“我给你十文钱。”

男人喜出望外,眼里似乎都湿润了。他轻轻地放下水缸,伸出竹耙一样的手准备去接钱。佟掌柜趁两人说话的空儿,走到水缸前,朝缸里看了几眼,嘴里嘀咕道:“缸是好缸,就是有一条细缝。”

“啊?”买缸人立刻一把抢过汉子手里的钱,动作比猴子的手还要快,又把钱揣回衣袋里,说:“想不到你这人不老实,把坏缸卖给我。我不买了。”说完,他便扭头就走,脚下像生风似的,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眼看快要做成的买卖,被佟掌柜的一句话给搅黄了。汉子气得嘴唇发紫,两手抓着缸口高高地举过头顶,睁大眼睛瞪着他,哆嗦的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佟掌柜害怕之极,以为男人要拿缸砸他,又自觉理亏,转身撒腿就跑。没跑几步,他就听到身后哗啦一声清脆的响声。他情不自禁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水缸被汉子摔得粉碎,然后咧开大嘴呜呜地哭出了声。他更加心慌和惭愧,三脚两步溜回了药铺,却不知道身后的汉子仍然呆呆地站在瑟瑟寒风中呜咽不止,两行眼泪顺着脸颊刷刷地往下流。一直到黑夜笼罩,他仍像木桩一样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处已经熄了灯的佟记药铺。

突然,有几匹马从街道的尽头向男人这边飞奔而来,嘶鸣声打破了小城的死寂。马的后面还紧跟着三个穿着紧身束衣的汉子,远处又隐隐约约传来许多人喧哗的声音:“快追,别让这伙强盗跑啦!”

原来,这是山上的一伙强盗,专门打家劫舍,干尽了丧尽天良的坏事。最近,他们盯上了县城的一户财主家,并在今天黄昏时分冲了进去,把他家万贯家财洗劫一空,还杀光了全家人。幸好有邻居听到院子里的惨叫声,赶紧跑到县衙报官。本县鲍县令立刻命令手下人追赶捉凶,可惜迟了一会,强盗已经逃远。

那几匹快马从汉子的身边疾驰而过,甚至马尾巴还抽到了他的脸,他仍然纹丝不动。他的行为引起了后面一个强盗的注意。这个人天生好闹,骨子里就爱逗人。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被官兵追赶的危险,在汉子身边停下了,仔细瞅了瞅他满脸的眼泪,用手拉了拉他衣服问:“兄弟,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在这像娘们一样哭泣?”

汉子一把甩开强盗的手,说:“不要你管,我只想换几文钱,就这么难吗?”

强盗一下子龇牙咧嘴大笑,说道:“不就几文钱吗?来,我让你发财。”

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一些抢来的金银珠宝塞到汉子手上。另一个强盗不停地催促道:“大哥,别闹了,官兵快追上了。”于是,两人一溜烟地跑远了。

汉子知道这些东西虽然值钱,却是赃物,正准备往地上扔,被赶上来的捕快一把揪住,然后不由分说把他用绳子绑得结结实实,推推搡搡来到县衙。一切来得太快,面对如狼似虎的捕快,他有口难辩,就感觉自己被人往深渊里带。早有人把好消息告诉了鲍县令。这位长得憨头憨脑一身肥肉的县太爷,表面慈祥,心肠却十分狠毒。他立刻升堂,面对被摁跪在地上的汉子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就问:“大胆贼人,你竟敢在本县管辖之地,抢人钱财,害人性命。还不从实招出谁是你的同伙?”

汉子只有磕头如捣蒜,不停地喊冤。鲍县令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狞笑道:“看来不给你上刑,你是不知道本县的厉害!来啊,给我狠狠地打。”

于是,众衙役一拥而上,有人摁胳膊,有人扒裤子。每个人都是老手,轻车熟路。汉子还想挣扎,喊冤,棍棒已经如雨点一般落在他的屁股上,不一会儿便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昏死了过去,可是立刻被一盆冷水泼醒。他意识糢糊,眼前的一圈人就像阴间的索命鬼那样阴森可怖,耳边又传来鲍县令的呵斥:“你招还是不招?”

“我冤枉!”他还想再叫,衙役又是一拥而上,棍棒劈里啪啦地打在了他的身上,腰骨也被打折,他再次昏死过去,再次被冷水泼醒。如此三番五次,他实在扛不下去了,只好咬牙切齿地说:“大人,我招!”

鲍县令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说道:“算你识相,告诉本县,谁是你的同伙?”

汉子颤抖着发紫的嘴唇,一字一顿地说:“就是药铺掌柜的。”

不到一袋烟功夫,药铺佟掌柜就被绳捆索绑推到了县衙。尽管他还在故作镇静,心里却忐忑不安,有一种可怕的预感笼罩着他。现在已经深更半夜,若没有大麻烦,衙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找他?而且,根本不听他的任何疑问和解释,甚至推开了家人递上的银子,就把他押到县衙。在昏暗的烛光下,他看到鲍县令正恶狠狠地看着他。地上趴着一个男人,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在那奄奄一息。他还在纳闷,一声清脆的惊堂木响声像晴天惊雷在大堂响起,骇得他膝盖一软,扑通跪了下来。

鲍县令厉声问道:“大胆佟掌柜,你竟敢伙同强盗杀人劫财,还不从实招来。”

佟掌柜的脑子像围了一群苍蝇嗡嗡作响,这无端的罪名让他一下子目瞪口呆,无从辩解,只是不住地磕头鸣冤。鲍县令又把惊堂木用力一拍,说道:“你以为本官无凭无据就会抓你吗?”说完,他用手指了指半死不活的汉子说:“此贼被我捕快现场擒获,立刻就供出了你。我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否则不要怪本县用大刑。”

佟掌柜一脸沮丧,委屈地说道:“我只是一个规矩的生意人,一万个胆也不敢勾结强盗啊!”

“难道本县会诬陷你吗?”鲍县令面露狠相,问那汉子:“这个人是不是你的同伙?”

汉子无力地点点头。

佟掌柜深知贼咬一口,入木三分的道理,慌忙向县令磕头喊冤。鲍县令已经不给他任何机会了,把对待汉子的那一套在他身上同样来了一遍。他毕竟年岁已大,很快就被打成了废人,只剩下半口气。明明屈打成招,他还是不得不在供状上画了押。那一刻,他仿佛已经看到刽子手扛着刀,站在他的面前。果然,鲍县令为了向全城百姓炫耀自己破案神速,也是为了向上级邀功请赏,佟掌柜和汉子被判了斩刑,并且在短时间里执行。

砍头的这天,天气更加阴冷,菜市口麇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在那个没有任何娱乐的年代,看人掉脑袋也不失为一种特别好的消遣。两个死刑犯破烂的衣服上血迹斑斑,像木偶一样任人摆布。佟掌柜的家人跪在刑场前,悲伤地哭泣。棺材静静地横着,旁边站着花钱雇来的鞋匠。没有一个亲人来为汉子送行,也许他就是个孤儿。佟掌柜和他并排跪着,终于可以看清他的脸。尽管汉子披头散发,伤痕累累,他还是想起了这个人似曾相识。于是,他气愤地问道:“这位先生,你究竟是谁?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死死咬住我,说我是你同伙?”

男人凄然一笑,说道:“我叫大牛,在附近村上种地为生。父亲早逝,与我娘相依为命。这些年,她一直生病。为了医好她,我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还是不见好转。那天早上,我娘突然感觉精神了许多,就对我说,儿啊,娘恐怕快要去了。我赶紧止住她嘴说,娘,你不会去的,今天你明显好多了。娘摇摇头告诉我,儿啊,你不懂,这是回光返照。娘连累了你,没给你娶上一房媳妇,你恨娘吗?我使劲地冲她摇头,不住地哭。娘又对我说,我现在好想喝碗鲫鱼汤。这是我娘最后的心愿,家里却一文钱都拿不出来,只剩下那一口大水缸了。于是,我把它扛到街上卖。那个人正准备给我钱,我心里万分激动,只要有这几文钱,我就可以给我娘做碗鲫鱼汤。就是因为你一句多嘴,那个人转身走了,当时真想狠狠地扇你一嘴巴。现在,我娘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估计她一定已经死了,我却不能送葬……”汉子说不下去,忍不住嚎啕大哭。

佟掌柜恍然大悟,长叹一声,对男人说道:“大牛兄弟,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不能尽最后之孝,望你能原谅我。如果有来生,咱俩做兄弟,一起孝顺娘。”

汉子的脸上有了许多悔意。他哽咽着说:“大哥,是我真正对不起你。我不应该陷害你!”

佟掌柜摇摇头,说:“兄弟,你啥都不要说了,这是我命中有此劫难。我们都是冤死鬼,谁叫咱们生在这无道的世上。”然后,他又对家人说:“你们记住我的话,为大牛兄弟也买一口棺材,怎么葬我就怎么葬他。这样黄泉路上,我们一起走,就不孤单了。”

言罢,两个人都忍不住泪如泉涌。突然,寒风吹得更加猛烈,鹅毛般的雪花从空中簌簌落下。地上的雪越积越厚,却怎么也掩盖不了那一大片殷红色。

插图/网络

 

作 者 简 介

潘新华,江苏宝应人,笔名:巴尔扎克的粉丝,普通工人,喜欢写故事,小说,叙事散文,发表于诸文学网站,《怖客》。

用诗和远方,陪你一路成长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冬歌文苑工作室

名誉顾问:戢觉佑 李品刚

文学顾问:周庆荣 王树宾 白锦刚

法律顾问:王   鹏

总编:琅    琅 

副总:蔡泗明  倪宝元  赵继平

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主编:石   瑛  赵春辉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