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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往事(二):过早

 晨钟声鸣万物欣 2021-11-18

武汉人把吃早餐叫做『过早』。就是过一过早餐的意思,听起来感觉好像武汉人不重视早餐,或者说早餐不够丰富,其实不然。『过早』只是代表武汉人吃早餐的方式比较快捷,有自己的特点,其中的名堂多着呢。

近几年,提起武汉的过早,总是跟户部巷联系在一起。户部巷是武昌老城区里横在民主路与自由路之间的一条小巷子,宽不过三四米,长不过两三百米。不知哪一年,户部巷被地方政府命名为『汉味早点第一巷』。于是每到周末或节假日,不仅仅是外地人,甚至本地人也纷纷涌到户部巷,都来尝尝这里的早点小吃。当然,不只是早餐,从早到晚,小巷子都被挤得水泄不通,名气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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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巷的由来,一说是明清时,主管武昌府粮食和户籍的衙门位于此巷,该衙门隶属中央政府的户部,故名户部巷。然而,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户部巷的名气并不大,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出版的武昌地名志对户部巷的介绍,连标点符号在内不足100字,说它『两侧多老式砖木房屋,旧貌尚存,居民稠密,巷道偏窄,不通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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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二十年前,我曾住在户部巷北侧的自由路。早晨下楼来,走几步就到了巷子口,来一碗热干面,或者用筷子挑两个面窝,可能是站着吃,也可能边走边吃,一顿早餐就解决了。每一天,几百万武汉人都是这样过早的。那些卖早点的摊贩也遍布武汉的大街小巷,可谓『三步一摊、五步一店』。那时候,并没有觉得户部巷的早点比别处好吃,好像全武汉到处都是这样的早点,只不过这里近一些,比较方便。当初,户部巷的早点摊铺也没有今天这样密集。我记得小巷子里面顶多也就是五六家,倒是出了巷子口的自由路上还有六七家。相对于周围的其他地方,这里的早点铺子比较集中一点,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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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人爱打麻将,我家老人也不例外。那时,隔三岔五家里(通常也有邻居)就有一场小麻雀,打到半夜,输赢大致十几块到几十块钱之间。赢了的,一般拿出个五块十块,用于第二天的过早,这点钱足够全家人的早餐了。我是读书人,不参与『麻局』,早晨醒得早,当然也饿得早,所以经常由我负责到外面去端一大鼓子热干面、面窝或者糊汤粉之类的早点。用『端』这个词,是武汉人习惯的说法,也确实是端着的。『鼓子』是武汉土话,就是锅。端着鼓子,走到摊铺面前,把盖子拿开来,鼓子递进去,说声:『来×碗热干面』,话音要拖长一点才有味儿。店家笑盈盈地接过鼓子,先用开水烫一烫(武汉话念作ta,第二声),再往里面倒进热干面,问:『要不要葱花?辣椒?』,答:『要葱花,不要辣椒』,有时也会嘱咐:『多把点芝麻酱』。热干面是种廉价食品,其中的芝麻酱相对要贵一点,所以『多把点』也多不了多少,主要图个心理满足。然后盖上锅盖,颠颠地返回。

记得奶奶总是叮嘱我,端热干面时要买巷子里第二家的好吃一些。那一家的女人被称作『石太婆』,大概就是今天户部巷里有些名气的『石记热干面』,据说某一年武汉市长还接见过石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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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年我和妻在『石记』用餐,看到一个婆婆坐在里面,我们俩讨论了半天,共同的结论是这个婆婆不可能是当年的石太婆,理由是年龄不对,当年被我们奶奶叫做石太婆的那个人,今天要是活着,大概至少有九十多岁了吧。 

我们问店家她是不是石太婆,年轻些的店员说是,另一个年长的摇摇头,笑笑不说话,可能是听见了我们的窃窃私语,猜想我们是知道些根底的,所以不敢乱说。其实无论是与不是,现在经营这店铺的,早就跟石家没有关系了,只不过借这块招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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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武汉的过早,首先要说『热干面』。热干面是武汉特有的食品,我觉得说它是武汉的招牌,相信无人反对。武汉的街边路旁,但凡有过早的地方,是个摊铺就一定会有热干面,而其他的小吃品种却不一定有。

但是,热干面的历史却不算长。据说,1930年代,有个卖汤面的李姓摊贩,这一天他的生意不好,事先准备的面条没有卖完,打算明天再卖又怕面条发馊,只好把剩下的面条用开水煮过之后摊在案板上,不小心打翻了油壶,香油洒在面条上。第二天,摊贩把拌了油的面条往开水里烫一烫,阵阵香味扑鼻,再加点芝麻酱等作料,结果好卖得很。热干面就这样发明了。

文革时,武汉知青把歌曲《我爱祖国的蓝天》改编成:『我爱武汉的热干面,二两粮票一毛钱,四季美的汤包鲜又美,老通城的豆皮美又鲜,王家的烧饼又大又圆,一口就咬掉一大边,哎,××人爱虱子,××人爱辣椒,要问武汉人爱什么,我爱——武汉的热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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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热干面,该说说『豆皮』了。没吃过的人光听这个名字绝对想象不到它是什么,其实就是用薄薄的一层皮状的米或豆,包裹着糯米、肉丁和虾仁之类,在锅里煎出来,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有点焦又有点脆,油油的很香。因主要材料是糯米的缘故,比较饱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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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生第一次吃豆皮是在大智路的老通城。那时候,老通城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时间大概是1978年,初中二年级的暑假,我单独一个人出远门。那次在武汉,表哥表姐们带我玩了个遍。我们住在汉口闹市区的江汉路一带,离大智路不远。去吃豆皮的人很多,要等座位。那时候的等位,不是在餐厅外面等,而是直接站在餐桌旁边等。人们已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进食,全不管等吃的人垂涎三尺,更不用说旁边站着的这位偶尔还会喊上一嗓子:『快来快来,这个人快完了!』
因户部巷而出名的早点,是那个叫做『面窝』的东西。面窝是在油锅里炸出来的,要用一种铁瓢,它的中间凸起,边上是一圈凹槽。将米和黄豆浆倒进铁瓢里,自然就形成了一个圆圈的形状,把铁瓢放进沸腾的油锅里炸一会儿,米豆浆的最外面就变成了焦脆的硬壳,壳要微微有些硬但又不能太硬才好吃。做面窝出了名的,是户部巷一个姓谢的人。现在户部巷还有一家『谢氏面窝』,不知道与早年那个谢家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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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窝中间有个洞,可以用筷子轻轻挑起。这个洞的附近比较薄的地方,油炸得比较充分,香香脆脆的,年轻人爱吃,但老人没牙咬不动。于是专门有一种变形的面窝,叫做『圈圈』,只有边上一圈比较松软的,没有中间那个较硬的薄层,深受老人的欢迎。面窝还是炸圈圈,关键在于不同的工具。另外还有一种改进的面窝,叫做『苕面窝』,不是用米和黄豆,而是用红薯来炸。武汉话里这个『苕』字不能随便说,不仅指红薯,也用来骂人。『苕货』就是蠢货的意思,外地人要是不小心随口带出『你这个苕』,武汉人要跟你急眼。

我岳父在世时特别爱吃糊汤粉。好吃点的糊汤粉都是用鲫鱼汤做的,撒一点虾皮,材料相对贵一些,所以当年吃的次数不是太多。经常吃的,还是比较便宜的热干面、面窝之类。但我一开始是有点讨厌糊汤粉的,这玩意稀稀糊糊的,看相不好,有点像鼻涕。当然也吃得下,只是不会主动去吃,都是跟着家人一起吃。直到有一年冬天,我在武汉江夏区的一家企业做IPO项目,下班之后走到户部巷,随便要了一碗糊汤粉,吃得浑身冒汗,舒服极了,以后就彻底爱上了这个稀稀糊糊的东西。后来再到户部巷主要就是奔着糊汤粉去的,而且总是到『徐嫂』那家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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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上说,武汉的糊汤粉已有上千年历史了。吃糊汤粉要搭配油条一起吃,把油条撕成一小截一小截的,泡在糊汤里,等油条表面沾满汤料再入口嚼着,鱼汤的美味和油条的香味混杂在一起,那才叫好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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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过早的品种很多很多,我比较爱吃的,还有烧梅、欢喜坨、茯汁酒、馓子、杯子米糕,一下子数不过来了。

在武汉,过早不贵,比较符合平民大众的消费水准。早些年,是几毛钱的消费水平,现在是几块钱的消费水平,当然,很快就要迈进十几块钱的档次了。户部巷的过早要比其他地方贵一些,但不一定比其他地方的好吃,主要贵在场地租金上。我去『石记』吃过几次热干面,现在不大去了,感觉没有别的地方好吃。热干面、面窝这一类,武汉到处都有,不一定要专门跑到户部巷去吃。但是,诸如豆皮什么的,其他地方不一定有,外地人相对难找些,到户部巷去就一定能吃到。

户部巷的人实在是太多,感觉没有了当年过早的氛围。武汉的过早,并不仅是一顿早餐而已,而是一种文化。用武汉人的话说,要玩那个『味儿』。究竟是什么味儿,只可意会,很难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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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在武昌凤凰山的一个很普通的居民社区,拍了几张与过早有关的照片,觉得这才有点过早的『味儿』。老百姓在自己的家门口,悠闲地吃着早餐,一碗热干面,一张油饼,简单单单,就连摆在面前的『餐桌』,也只是个稍高一点的凳子而已。这种氛围,重现了留存在我们脑海中的那种过早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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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早的精髓,在于它的平民化和便捷化,不仅便宜,而且方便,也许在自己身边,也许在上班的路上。『老板,来碗热干面』,『再来个蛋酒』,『多把点葱花』,『少把点盐』,……,早点铺子前,呼喊和应答声不停,这才是武汉人的过早文化。
随着城市建设,老旧社区逐渐被拆光了。新建的小区一个比一个漂亮,能用来开早点摊铺的地方越来越少,即便有,租金和人工都越来越贵。原来遍布武汉三步一摊、五步一店的景象正以飞快的速度消失着,说不定哪一天,武汉人的过早方式会变得与以往完全不同。所以,留下户部巷做个见证,还是很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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