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主张绝圣弃智。 作者认为,圣人与智慧都利于盗贼,盗贼利用圣智仁义去扰乱天下,所以要灭绝圣人,弃除智慧。 这种观点否定了人类智慧与文明对社会进步的意义,是很片面的。 文中对社会弊端的批评,不乏尖锐深刻之处。 (分节导读:此节重点论述“圣人出大盗起”。圣人为治世推行仁义就如同为了保护财物将财物装在箱子、口袋、柜子里,将财物收藏起来会方便盗贼将其盗走,用仁义治世也为“诸侯窃国”提供了条件。田成子杀国君即是如此。作者借盗跖的“盗亦有道”提醒世人,如仁义礼智勇聪等为儒家宣扬的美德也可能为人利用成为行恶为乱的工具。因此,要实现“天下平而无故”,就需要将圣人、圣智、圣法,譬如法律制度、礼乐仁义、文艺典章、音乐图画、工艺器皿……一并抛弃,避免智慧外露,并在此基础上将天下人的德行引入与自然合一的境界。) 为了防备那些撬箱子、掏口袋、开柜子的小偷,于是就一定会绑紧绳索,加固锁钥,这便是世俗所谓的聪明。 谁知江洋大盗一来,却背上柜子、提起箱子、挑着口袋,抬腿就跑,唯恐绳子锁钥不够牢固。 那么以前所谓的聪明,不正是为大盗积聚财宝吗? 所以让我们试作论述: 世俗所谓的智者,有不为大盗积聚财宝的吗? 世俗所谓的圣人,有不为大盗守护财宝的吗? 怎么知道是这个道理呢? 当初齐国城邑相望,鸡鸣狗叫之声相闻,撒网捕鱼之水,耕地种田之野,方圆两千多里。 统括四境之内,凡是立宗庙建社稷,治理各级行政区域的措施,何尝不是效法圣人所为呢! 但是,一旦田成子杀了齐国君主就窃取了齐国。 所窃取的又哪里仅仅是这个国家呢! 连同治理这个国家的圣制之法也一起窃取了。 因此,田成子虽然有盗贼的名声,其处境却如尧舜一样的安稳,小国不敢指责他,大国不敢讨伐他,擅据齐国。 这岂不正是窃取了齐国及其圣制之法,用来守护他的盗贼之身吗? 让我们试作论述: 世俗所谓的最聪明的人,有不为大盗积聚财宝的吗? 而所谓的最圣明的人,有不为大盗守护财宝的吗? 怎么知道是这个道理呢? 从前关龙逢被斩首,比干被剖心,苌弘被剖腹,伍子胥抛尸江中而糜烂,以这四个人的贤能尚且不免于杀身之祸。 因此,跖的门徒问跖:“强盗也有道可言吗?” 跖回答道:“做什么事情没有道呢?推测屋里的财物,就是英明。带头闯入,就是勇敢。最后退出,就是仗义。决策可否动手,就是智慧。分财合理,就是仁义。不具备这五条,而能成为大盗的,天下不会有这种人。” 由此看来,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能成其为善,盗跖不得圣人之道就不能行盗下去。 而天下善人少而不善的人多,可知圣人对天下来说是利少而害多。 所以说,唇亡则齿寒,鲁国的贡酒不醇,赵国的首都就被围,圣人出现,大盗蜂起。 打倒圣人,放走盗贼,天下才可能太平无事。 溪水干涸则山谷显得格外空旷,山丘夷平则深潭显得格外充实。 圣人死了,那么大盗也就不会再兴起,天下就太平而没有变故了。 圣人不死,大盗也就不会停止。 虽然是重用圣人来治理天下,却让盗跖获得最大的好处。 给天下人制定斗斛来计量物品的多少,却连同斗斛一道给盗窃走了。 给天下人制定秤锤秤杆来计量物品的轻重,却连同秤锤秤杆一道给盗窃走了。 给天下人制定符玺来取信于人,却连同符玺一道给盗窃走了。 给天下人制定仁义来规范人们的道德和行为,却连同仁义一道给盗窃走了。 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 那些偷窃腰带环钩之类小东西的人受到刑戮和杀害,而窃夺了整个国家的人却成为诸侯。 诸侯的门里就有仁义了,这不就是盗窃了仁义和圣智吗? 所以,那些追随大盗,高居诸侯之位,窃夺了仁义以及斗斛、秤具、符玺之利的人,即使有高官厚禄的赏赐也不能劝阻他们,即使有行刑杀戮的威严也不能禁止他们。 这些大大有利于盗跖而不能禁止的局面,都是圣人的过错。 因此说: 鱼儿不能脱离深潭,治国的利器不能随便拿给人看。 那些所谓的圣人,就是治理天下的利器,是不可以用来明示天下的。 所以抛弃聪明智巧,大盗才能休止。 弃掷玉器毁坏珠宝,小的盗贼就会消失。 焚烧符记破毁玺印,百姓就会朴实浑厚。 打破斗斛折断秤杆,百姓就会没有争斗。 尽毁天下的圣人之法,百姓方才可以参与议论。 搅乱六律,毁折各种乐器,并且堵住师旷的耳朵,天下人方能内敛他们的智慧。
毁坏钩弧和墨线,抛弃圆规和角尺,弄断工倕的手指,天下人方能保有他们原本的智巧。 削除曾参、史䲡的忠孝,钳住杨朱、墨翟善辩的嘴巴,摒弃仁义,天下人的德行方能混同而齐一。 人人都内藏明慧,天下就不会乱了。 人人都内敛聪敏,天下就不会出现忧患。 人人都内含智巧,天下就不会出现迷惑。 人人都保有原本的秉性,天下就不会出现邪恶。 那曾参、史䲡、杨朱、墨翟、师旷、工倕和离朱,都外露并炫耀自己的德行,而且用来迷乱天下之人,这是正法所不取的。 (修远之思评:“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是《胠箧》的中心主旨。圣人制定法规、树立道德规范虽是为了防范作奸犯科、确保社会秩序井井有条,但人亦可利用这法规、规范,去行更大的恶事。庄子一针见血地指出:“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现实中,人们往往对偷窃财物的贼人深恶痛觉,但对偷盗了一个国家的诸侯却无动于衷,很多时候甚至还会称他们仁义。野心勃勃的谋略家一方面玩弄法令,危害百姓,一方面又用圣贤礼法装饰门楣。由于看到圣贤礼法在实际实施中的虚伪性——能够惩罚小偷小摸,却对窃国大盗无能为力——庄子认为应将其全部摒弃。但其实也无需如此极端,为百姓之幸推行仁义礼法,和为一己之私推行仁义礼法,毕竟不同,也并非不能为人所察。倘若有足够多的人意识到“窃国者诸侯”的危害,便可生出遏制这种危害的力量。另一方面,圣人死,大盗也未必会止。大盗并不会因为圣人的死而良心发现,相反,在没有了圣人之后,大盗必定会更加肆无忌惮行恶作乱。因此,对今人而言“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意义更多地在于,它提醒人们要注意分辨“真善”与“伪善”,“真圣人”与“伪圣人”。) (分节导读:此节将天下大乱的原因归咎为“好知”上,认为智巧是造成诡诈、狡辩、奸黠的原因,追求智巧会让人丧失本性。作者用了一定的笔墨怀念上古时代质朴纯真的生活,并用“至德”来形容古代社会,反映了其对返璞归真的向往。) 你不知道那盛德的时代吗? 从前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在那个时代,人民靠结绳的办法记事,把粗疏的饭菜认做美味,把朴素的衣衫认做美服,把纯厚的风俗认做欢乐,把简陋的居所认做安适,邻近的国家相互观望,鸡狗之声相互听闻,百姓直至老死也互不往来。 像这样的时代,就可说是真正的太平治世了。 可是当今竟然使人们盼望着说:“某个地方出了圣人”,于是带着干粮归向他,家里抛弃了双亲,外边离开了主上的事业,足迹交接于各国境域,车轮印迹往来交错于千里之外,而这就是统治者追求圣智的过错。 统治者一心追求圣智而不遵从大道,那么天下必定会大乱啊! 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 弓弩、鸟网、弋箭、机关之类的智巧多了,上空的鸟就要被扰乱了。
木栅、兽栏、兔网之类的智巧多了,那么野兽就只会在草泽里乱窜。 伪骗欺诈、奸黠狡猾、言词诡曲、坚白之辩、同异之谈等权变多了,那么世俗的人就只会被诡辩所迷惑。 所以天下常常大乱,罪过就在于喜好智巧。 所以天下人都只知道追求他所不知道的,却不知道探索他所已经知道的。 都知道非难他所认为不好的,却不知道否定他认为好的,因此天下才大乱。 所以对上而言遮掩了日月的光辉,对下而言消解了山川的精华,居中而言损毁了四时的交替。 就连附生地上蠕动的小虫,飞在空中的蛾蝶,也没有不丧失本性的。 追求智巧扰乱天下,竟然达到如此地步! 自夏、商、周三代以来的情况就是这样啊,抛弃那众多淳朴的百姓而喜好那钻营狡诈的谄佞小人,废置那恬淡无为的引导而喜好那碟碟不休的说教,喋喋不休的说教已经搞乱了天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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