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01年,苏东坡接到人生最后一道赦令,由海南返回常州,此生他已在大江南北留下无数足迹,也在千年时光中留下不灭的身影。行到仪征之时,米芾特地来看他,此时的东坡已是65岁残年之躯,但文风浩荡,气势不减。我常临东坡《与米元章书》,为其文所折服。苏东坡挥动如椽大笔,直抒胸中块垒:“岭南八年,亲友旷绝,亦未尝关念。独念吾元章迈往凌云之气、清雄绝世之文、超迈入神之字,何时见之,以洗我积岁瘴毒耶?今真见之矣,余无足云者。”短短56个字,却是荡气回肠,若非出自苏东坡之手,怎会有如此雄浑之气势。重返金山寺,东坡在自画像边写下自题:“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坎坷一生,苏东坡已经走累了,但他无限自由。是那“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旷世洒脱。如此千古风流人物,后世追慕者无数。也常常想:人们为什么如此热爱东坡?林语堂曾说:“苏轼已死,他的名字只是一个记忆,但是他留给我们的,是他那心灵的喜悦、思想的快乐,这才是万古不朽的。”林语堂所著《苏东坡传》已是脍炙人口,虽在深度上比朱东润的《张居正传》略逊,但不可否认林语堂是真心喜爱苏东坡的,他带着真情实感去写,保留了许多初心,这不也正是东坡先生的本色之一嘛。苏东坡之才,连他的政敌王安石都赞叹: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在他之前,唐人写诗已到极致。可他偏偏还能把诗写到化境。王国维推崇苏轼:“三代以下诗人,无过屈子、渊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者,若无文学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之文章者,殆未有之也。”他更大的艺术在宋词之中,在他之前,词尚是靡靡之音。而“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词至晚唐以来,以清切婉丽为宗,至柳永而一变,如诗家之有白居易,至轼又一变,如诗家之有韩愈,遂开南宋辛弃疾一派,寻源溯流,不能不谓之别格,然谓之不工则不可。故至今日,尚与花间一派,并行不能偏废。”苏轼的词纵横捭阖,气象万千——也正是他,也只有他,才能留下“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绝唱。他那“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诗句,似将李白的浪漫与杜甫的隽永合于一身,让人怀疑李、杜二人在此合体重生。哪怕被贬黄州,他亦能与自然空灵对话,他看得很开,无数坎坷已经将他磨炼得炉火纯青。他写下了那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我和苏东坡的相遇本属偶然,但在这片热土之上,任何文人想绕过苏东坡都绝无可能。苏东坡是中式文人的范本,或多或少,我们都能从他的精神世界中获得能量,也能从他的身上截取到一些影子插于我们自己人生的瀚海之中。《东坡词》是我们的第四本书历。从《纳兰词》、《小山词》、《花间集》,我们一路走来,筚路蓝缕,但始终初心不改。一个小小的计划,坚守即是成功。暂时还不知道下一年会编选谁的词集为书历,也不知道会止于何处,止于何年。总之只要一息尚在,器曰书历便都会像每天的光阴一样,伴你左右。还有那么多好诗好词在等着我们。东坡居士说:“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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