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志鹏那里回来。若阳光大的话,用不着长袖,只是阴天风凉,没有长袖的话,身体就要着凉了。于是在商城逛了会儿,买件青色的长袖衫,当夜赶车回家。 半小时车程算是享受的过程,路灯凛凛,望着更远的暗色的森林,猜想那里会有什么怪物。到了家门口,一楼的大灯亮着,门口停了一辆白色轿车。难得有客人来。 我迅速结了帐,跑到门边。轻轻碰一下门便咿呀一声开了,客厅木桌围坐着六个人,爸妈、阿东表舅夫妻、志远表舅和外公。我分别喊了,然后选角落坐下来。 外公便问我相亲怎么样,众人一齐看我。 我漫不经心说道:“还不是那样,正常青年交流,吃个便饭,看场电影,算是小小地接触一下。” 妈眼睛里就露出不满:“你这样子是不认真呀,不管成不成,态度端正吧。” 我想起饭桌上所谈种种互相不合意的地方,便懒得说话,自顾倒了杯热水,咕噜咕噜喝干净。“还是家里白开水好喝呢”。 阿东表舅笑道:“在哪里吃的饭。” “信城那家焖锅,老电影院附近的。” “哦,我和你舅妈去过,难吃的。” “不说菜贵又难吃,就连茶水都是臭的。” 爸爸说道:“哪有那么夸张,难道那姑娘这么不合心意?” 我低着头不搭话,倒弄起手机来。 老爸又是一阵叹气。 小舅妈见了便笑,岔开话题道:“明日喝喜酒了,沾沾喜气。” 灯光烘托了小舅妈精致的五官,每看一会儿,心底说不出的舒服。原来美女不只是花瓶,看美女也会顺便忘记烦恼,心情舒畅。 我想到几年前阿东还是单身,高中肄业,游手好闲了一会子,去学过糕点,在网吧当过网管,和朋友胡玩了一阵,亏了不少钱。后来机缘之故,在义乌寻了生财之道,慢慢有了钱,讨了小舅妈。他的宝马城市越野在村中显得很是扎眼,不过,满脸粉妆的小舅妈很是喜欢这种“扎眼”。有一回去她家吃老人的生日宴,闺房之中,我偶然翻见两本装帧素美的文学书,加起来巴掌宽厚,扉页乃水笔签名,“想你必是喜欢的,女神生日快乐”,落款的签名认不清,姓“胡”,字迹潇洒,我识其中线条粗砺旷达,必然男生,心里笑了笑,也叹了一口气。书中的笔记是小舅妈留下来的,不乏深层次见解,于是我认定阿东的婚姻是赚到的。 我道:“舅妈说得好,明天也要多吃喜糖呢。” 妈道:“呦,你当自己还是孩子呢。” 众人笑嘻嘻的,气氛又融洽起来。 忽然阿东拍拍志远肩膀:“你的事儿要抓紧咯。” “我?早呢。嗯……先做事业吧。男人没有事业是很飘浮的,根基也不行的。” 小舅妈道:“可以一起的嘛,不要拆开来。女孩子不也可以和你一起创业嘛。” 志远也笑了笑,不再说话。 爸爸道:“现在年青人的想法总是很多,我们那会子哪这样呢,看上眼了直接结婚了,顾前顾后还不是那样,还是黑灯瞎火抱着老婆睡觉,有什么区别。” 我没好气道:“您的时代是什么时候哦,还老一套说教,行不通的。” 爸道:“你看胡磊不就是么,三十万换姑娘,好得很。” 我道:“胡磊那家伙也都快结婚了?” 阿东道:“吃过饭了,女孩子已经住在他家。” “怎么样哦女的?” “还行吧。” “嗯。” “挺秀气的。” 志远表舅轻蔑地补了一刀:“那女人配胡磊还不是绰绰有余,他胡家祖坟位置好。” 胡磊这个人,信城北窟岭有名的二愣子,呆傻的极致,好赌,好玩,却又常常被骗赌骗玩,亏了不少血汗钱,仍然不知所然。我记得他最搞笑的事儿,那还是十八年前,胡磊小升初考试,模拟考双百试卷得了一百六分,从学校到家那段路,欢呼雀跃,正试的结果让人傻眼,不足一百二十分。成绩通告是邮政带过来的,深绿的包裹里面抽出一张褐色信封,北窟岭小学所有的成绩都写在上面。从上往下,胡磊看得眼睛呆滞,好像吃了死苍蝇一般无奈。志远表舅和胡磊同一届,正是榜首。所以,志远向来看不起胡磊,觉得“脑子太差”。但是十八年后,似乎局面倒转,在实验田计划失败之后,志远表舅欠了一屁股债,压得两年内喘不过气,人生低谷。胡磊蛮子老实跟着老板干活,几年下来终于有些积蓄,“买”了个老婆。 阿东道:“志远说的没错,配他有余。什么时候……志远啊,你也找个绰绰有余。不是你找不到,而是你不找。” 志远苦笑:“哥,我的事儿你还不清楚,先挣钱再成家,这顺序十年前就定好了的。” 阿东道:“那会子你还在复读吧,是谁逃了晚自习,牵着文科班女孩子往九渊江溜达的?” 舅妈都笑得岔气。 志远嘿嘿地笑个不停。 我笑着问:“还有这回事么?哈哈,可以可以。” 志远低头,点点头,抬起头,眼珠转了转,环想不已。 “那时候还是太幼稚了。对没有结果的东西付出了太多,代价也太沉重了。”他说道。“所以嘛,后来我就想先干事业,后谈男女感情,才不误事。” 爸爸说道:“你真是走了极端。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了,学习需要专一,但现在事业和爱情倒允许一心二用。有时候这种分心,还可能产生更好的效果。” 我心底对老爸的说教颇为反感和厌恶,拇指掏了掏耳朵。 阿东道:“姐夫说得没错哦,志远,就是这个道理哦。” 忽然小舅妈来了电话,短暂聊了会儿,挂断之后,和阿东说“……到了,得走了”,阿东也便辞行。不一会儿志远也辞行。外公早在谈话间已见疲惫,打起盹来,遂上床睡了。晚上九点,洗漱后打了几盘游戏,卧在床上看武侠书。 门被推开,脚步声和沐浴露味道,爸爸走来床沿,笑嘻嘻问道:“今天当真谈得不怎么样?” 我假装继续看书,随口回:“不说了么,没意思。” 爸爸道:“慢慢谈才有意思。”他眼睛一瞥,知道我读射雕,便接着发挥:“像郭靖、黄蓉这样的,实在少数,而且他们的结合也就像武侠情节那样充满了奇遇与变数,如果黄蓉事先并不男扮女装,郭靖和她一张桌子吃饭,不会那么闲适豁达,反倒扭扭捏捏,令小邪女不快,郭靖对黄蓉的好,那是兄弟之情,蒙古人从小就那样,我的都是你的,那种分享的举动被少爱的黄蓉误解了,所以尽管郭靖资质再笨,她也认定了这个人。你看其他人的爱情,黑风双煞之类的,没有很顺利的,哪个不是经历苦痛?但爱情的起因在于双方内心至纯,互相感动,才会结合。” “刚才说的是爱情,元元啊,你可不能追求爱情。爱情诞生的环境太苛刻了,一般我们世人相亲,只要相意就好。” 十七八岁的时候,爸爸已熟读金庸古龙梁羽生,这番见解我不意外,但他讲爱情的产生倒令我感动。 我放下书,身体翻过来,脸对着天花板说道:“道理没错,有时候内心会有一种求全的感觉,我相信对方也有,也许这是年青人的普遍感觉,还都认为能找到更接近内心早已构想完整的伴侣,就是这种求全心理,才使得一部分人相亲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所以老爸呀,你是过来人,是中年人,是上了年纪的人,看中优点,是求优,而非求全。甚至对于你来说,儿媳妇面貌普通,但做事勤快、对长辈有礼貌就行了,很显然我的满意却不限于此。” 爸爸道:“那里要怎么样的呢,小明星?富二代?女学霸?” 我道:“诶,刚刚说志远极端,现在您开始极端了。说来说去吧,没有硬性标准,我不挑的其实,因为更怕挑。只是想找一个说得上话的,聊天的时候,面对言语中的某种小细节都能会心一笑的那种。” 爸爸本来坐在床沿,拂手站起,说道:“那你慢慢找咯,我累了,休息。” “诶,您怎么……我刚还没说尽兴呢。” 他已走到门边,兀自“哼”了一声。
在表舅李学明家里,这是我听见的第一句迎客的话,也是最后一句。另有一句话叫做“请随意”,因为主人太忙了,所以随意。那就随意吧。来的熟人坐在院子里靠墙的一张圆木桌周围,原来都是昨晚在家谈天的几位。志远表舅一脸倦容,问起来,昨晚熬夜游戏。我俩仔细谈了一阵。小舅妈偎依在阿东肩膀,食指不停地划着屏幕,大概刷抖音,她今天确实穿得漂亮,粉红色的宽裤和米色的长袖衫,马尾、口红,口红颜色我就不懂了,文静中还有一丝性感。特别是文静,环看周遭的女客人,还没有这种气质。阿东头发后梳,铮亮铮亮的,我记得志远以前偷偷说过,这是典型的土豹子。所以我看来看去,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舅妈道:“外甥笑啥呢,分享一下呗。” 我道:“没,昨晚游戏里的事儿。” 小舅妈道:“啥游戏有这么好笑,王者荣耀还是吃鸡?” 志远听到便觉得烦,游戏人也有鄙视链,作为英雄联盟玩家,任何手游他是必然看不上的。于是说道:“嫂子你说的两种,我都没有听过呢。” 小舅妈道:“我想起来了,英雄联盟是不是啊,读大学她们都在玩,有个比赛叫s3,有个战队叫皇族是不是?” 志远一笑:“说起来好久了感觉,其实也只是五年,诶。” 小舅妈道:“死拿不到冠军的。” 志远道:“不一样,今年可不一样。不过……”想到“今年是最有希望的一年”这梗,志远失去了兴致,嘴上的话硬生生咽回肚子。终归来说,他对今年s系列赛的胜利还是感觉希望很大,八年来最有希望了吧,他想。“不能奶,不能奶。”他心道。“游戏嘛,看热闹而已,赢则说一句牛逼,输了自然也不见怪,一年当中就这几天热闹了,重在参与嘛。”他嘴巴说道。小舅妈不知道几句话什么意思,稍微翻了翻白眼,低头又去划屏幕了。 过了一会,主厅传来一句“新娘子正在梳妆打扮,大家有眼福哦”,十来张圆桌边的客人“好呦好呦”叫了起来,一时间热闹不已。 小舅妈眼睛抬起来,眸子似有轻怨。 志远见道:“哈,你心动了?叫哥给你来一次嘛,比这场面大个十倍。” 不知问什么,阿东的婚宴一直没有举办,某种程度上来说,耽误了一时,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了。所以这应该是小舅妈的心结所在。 阿东道:“静美,我们也来一次?说真的。” 小舅妈低声道:“哼……算了,已经度过蜜月,再说了,你也知道,我其实不喜欢热闹。” 婚宴的礼乐响了起来,新郎新娘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表舅李学明笑得那么开心,我从未见过,如果说那就是爱情的伟力,并无可能,倒是像氛围所烘托出来的那样。这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走中式婚礼的程序,亦步亦趋……终于是走完了。 “他妈的,胡磊!”志远一面笑着,一面将筷子头往桌面怼齐。 我细眼瞧了瞧:“呦,真是胡磊。挽着手的是他媳妇?” 最外面一张桌子,胡磊和他媳妇赫然在座。 外公道:“嗯,挽的那支胳膊也要五万吧。” 众人大笑。小舅妈道:“伯伯你也太搞笑了。” 外公笑嘻嘻道:“难道我说错了。” 我凝目观了观,虽说不上清秀,但匹配一百二十的胡磊真是绰绰有余。正看着,胡磊一只手滑过她的腰际,横护住她,另一只手还摸着她的手。 志远道:“元元,是不是有种那个……眼看咸鱼翻身的感觉啊。” 我不言语。小舅妈却道:“志远你真是爱说风凉话哦。” 志远道:“不是么?” 小舅妈手机挥着:“那你慢慢风凉呗,别人可是互相取暖了哦。” 忽然仪式主持人朝厅外喊:“亲朋好友们和新郎新娘一起照相咯。” 于是在座人纷纷站立,鱼贯入厅,倒弄一阵,稀稀拉拉地回到座位。 “诺,喜糖?一人一盒。” 说完,小舅妈分发过来。 志远胳膊肘了肘我,低声说道:“你的学明表舅今天了了人生一件大事啊。” 我道:“你呢?” 志远道:“你还不懂我?” “懂你个鬼哦。我怎么懂。” “开奔驰,男人一番事业,抱美人归。” “为什么不是宝马?” “我是土豹子么。” “哈哈……” 人生鼎沸,所有的耳语都湮灭在身旁。曲终人饱,离席前想找学明聊几句,他太忙了,面对面颔首招呼之后,我便到回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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