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四节气书(二十四章) 王秀竹 题记：任何一种唱法，美声的，通俗的，都是灵魂的翻版，唱得越响，越能听清祖籍的口音。 ★立春 天空越洗越蓝了。 这，与东南刮来的风有关，与风的勤奋有关。 河溪调弦，山耸了耸肩。然后，草拟提纲，公开第一声鸟鸣；然后言志抒情。 施工图已经铺开。每个人的城市和乡村都在大兴土木。 逾冬的梦，做好了生根发芽的准备。 枝条绷紧肌腱。所有憋足劲儿的绿意，都将从不同的树上泼出去，所有动词 形容词，都向一场盛大的仪式靠拢。 立春开始，正在返回水的积雪一往情深，每一寸时光都是肉质的。 只有这时，开在明眸里的泪花才是甜的，一直甜到骨头里。 ★雨水 辛苦了 ——洗尘而来的雨水。 此时，大地返青，迎候的枝头正喜出望外。草木攒足力气，湿软的语境找回锋芒。泥土因雨水的加入而更加确信：能拱出嫩芽的地方，也必长出很硬的骨头。 雨水啊，从落下那一刻，每一滴，便成为滂沱的缩写，也文气十足，让这个春天腹有诗书。 而有了雨水的关怀，渴，止于啜饮，清澈取代晦涩的陈述。整座森林和草原，正被一朵花的名句隆重打开。 ★惊蛰 闪电出鞘，长久哑默被光的短语引爆，啸声压下来，一场降雨便有了淋漓的前言。 这时节，岂止田蛙惊呼，虫蚁奔走相告。更见老木捋须，青枝背紧行囊，花蕾磨拳擦掌，草原和马蹄相互激励。 那些老树正逼出体内瘀寒，带壳的种子，发誓要拱出自己的春天。 哦，是该动身了。 春雷，毕竟代表一种电量很足的出发。 而被惊蛰蛰过的人，正死死地摁住疼。 ★春分 昼夜等长。梦想和现实相互打量。一曲春天变奏走出忧着的伤。 春好处，嚼透泥土的种子唇齿生香，桃色已不是新闻。 偌大作坊创意叮当，匠心不曾放弃生锈的铁，雕刀不会辜负老木头，夜里走来的提灯人，正赶赴已经签约的早晨。 而临溪梳妆的日子只低眉一笑，世界便有了新的高度。 春分，一个让春天分行抒情的节气 每一 行都足以补阳滋阴。 ★清明 草色青了。 在春风催促下，草根使出吃奶的力气，要给养大地一个交待。 那些早起动身，顶着凉意出行的花朵， 正攥着大把大把的好时光。那些初绿，在舒展中形成自己的审美观。 只是踏青的脚步，往往忽略隐着的那份痛，只是俗念太重，几声鸟鸣喊不醒久寐的人。 只是过往沉沉，这时节最怕勾起旧念和故人，既使天晴，杜牧写过的那场老雨，也会纷纷，又纷纷。 杜牧写过的老雨里，总有酒家被牧童遥指着。或者守夜盏灯，等着抖下尘烟的人叩响家门。一如陈酿，期待想醉的人开坛深饮，想见的人见面如故。 至于泪水，含着和流下来，都是先于祭扫的一次涮洗。 草色就更青了。 ★谷雨 谷雨的雨落下来，春就接近尾声了。 但，还不是作别的时候 路还长，花事依然很忙。 心灵作物渴望灌溉。种子的生长离不开一场透雨的支持。 年轻的歌唱不急着返乡。 且收住泪。 且以汗粒加入麦田的歌唱 唱谷雨，唱故乡 一声青绿，一声大河大江。 ★立夏 给事物以高光。 最为耀眼的部分，从暗影里脱颖而出。 高声部。领唱。 啄食的声音来自田间课堂。 有新作问世 绣穗的心情妙不可言 石头，继续以沉默说史。 也有一些草 集体弄笔，写草书。 ★小满 满和不满之间，低矮的植物夜夜伏案。 蜂蝶是长着翅膀的农 夫。劳苦里釆到甜。 年轮，关于树的阐述引经据典。草本、木本的抒情由浅入深。 一场雨，让久等的伞撑开初衷。一种香，被花朵酿了又酿。一怀热，熔铸枝叶内部的青铜。 小满，请允许我以一穗麦子的身份，直接喊出你的名字，喊故土，以及我们共同的不满和满足。 来不及擦去汗水的日子里，我还会用麦子的青芒让你疼，也疼你。 ★芒种 很忙很累的节气，风撩舞袖，汗湿青衫。空气弥满酒窖的味道，大片大片的庄稼 散发体香。 好的消息不绝于耳。花朵谈情说爱，叶子无暇清欢。布谷鸟的唱词格外勾人。 大地，以极丰富的想象和语汇进入创作期。当耕者俯下身子的那一刻，一个叫“卑微”的词，就像青苗一样站了起来。 芒种。忙种。 走进六月很足的阳光和雨水，种豪气，种柔情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农民。 芒种。忙种。 很忙很累的节气，一定与我们捧着的饭碗和精神粮仓有关。 ★夏至 太阳早出晚归。 以普世的热，同土地相谈甚欢。 最长白昼的光照里 花朵预告果实 弹性枝条 显示发达的肌肉群。 所有异想，纷纷进入作坊和生产线 满腹经纶的大树 鼓足干劲的小草 发光发热的汗珠子 已成为太阳优秀的后裔 这直抵万物内部的真 这付出，是无价的。 ★小暑 流汗。高烧。渴。 一些植物的表达开始虚脱。 多么期待云朵俯下身来，肯定一下麦田，土豆地和豆角花，並慰问所有平凡中一直努力的苦行。 团结互助的蚁队，辛劳的蜂群，松針刺绣的工匠精神，白桦林干干净净的心情，它们的价值观也该得到承认和颂扬。 在小暑。 这些不同绿荫里 活着多少寡言的雨水啊 ★大暑 大暑是以热著称並激发天下的。 一副热药。 成份：热肠 热衷 热泪 热血 热烈 热情 热爱。 主治：气滞 郁结 缺钙 萎糜 阴盛 心灰意冷。 定期服用，可盛满並呈现阳光的样子。 温馨提示：热汗淋漓，是服药后的正常反应。 其它：中暑，或个别紫外线过敏症，另需问诊。 这热，是由里向外，有重量有高度的 这热的大暑，与浮与发烧与虚妄和躁无关。 ★立秋 一棵一棵的树刪繁就简。草茎上留着汗渍，感动取经的风。 泥土不善言辞。只埋头，只默默在自己的厚朴里，是母亲。 有豆荚炸裂的声音报告晚熟，一些植物的铁已完成淬火。 季节转弯处，說尽荣枯沉浮，却說不透一滴现实的深度。情绪湿凉，如何拧干整夜的雨水？ 換季。更年期。 异常血压值和紊乱的内分泌。 一壶酿了春夏两季的酒，饮过了，不必说破花朵的宿命，抑或追想果实的前身。時间的波浪会拍醒岸边深睡的人。 立秋了。 秋天站立着，才耐看，是好汉。 ★处暑 曾经的绿，来不及喊累，说黄，就黄了。 一些不回头的走，总让另一些行走频频回头。 深爱着的事物渐次离去，相望隔岸，泪花无奈凋零。不经意间，现实便成为传说。粘泥成了青瓷的记忆。我成了你留下的一座空宅。 说是江水向东，青山依旧，永远很远。怎么一曲风笛，我内部的河流，就提前进入了枯水期？ 几欲放声，喊出锦缎一样的名字，喊夏天。 ★白露 露从今夜白。 今夜，叶片上打坐的露珠，她们各自苦修，彼此生动，相互珠光宝气。 今夜，遥望的人会心扉虚掩 有软软的声音触及硬伤。 会旧病复发。 会有一双满含月光的眼眸，先于风，先于泪水，从白露里认出草色故乡。 今夜开始，露，经过的地方，必留下情节的珠子，被深度回味的人一粒粒串起来。每一粒都在纸上洇成象形的歌哭。 如我。 情愿在自己的日子里低下去 然后告白：于低处安置内心，並不需太大的使用面积。 然后默默。 一粒露的深情，最难辜负。 ★秋分 雨，一场一场地凉。 昼与夜，暂不论短长。 镀金的叶子也被裁了，枝头骨质疏松，秋天显得拖泥带水。 那些地里摇头或点头的穗子，等着归仓。 露，前路未卜。 云说哭就哭，是遗孀。 望穿秋水，却不如斟满月光，一个人酌…… 秋深处，山重水复。唯石头，纵有思绪万缕，也会静下来，理出头。 ★寒露 这些由白露到寒露的珠子，必是经过打磨，触及了某些共同的隐伤，不然，就不会水润光透，或者抱住叶子哭。 她们从夜的深处赶来，接受一回阳光的照临就心满意足了。 她们执意，成为了喂养草根的乡愁。 寒露如药啊。 一粒解虚热，一粒祛悲凉。 那份旧念疼与不疼，植物和我们都需按时口服。 ★霜降 南去时，最后一群雁还是回看了一眼。 蛙鼓停了下来。由露为霜是迟早的事儿。由花开到凋零，青丝到苍鬓的路並不很远。 一些事物，看过日出，受过垂直的光照，再看便是夕阳，是一帖膏药贴于隐痛的部位。 叶子暗红，瘀血。 草木的表情陈旧许多。 密集的修饰词已失去修饰能力。理论上的峰回路转，止于一杯酒里的微澜。 白昼渐短，河床的床上铺满冷香。 寒凉从骨缝入侵。日子脱落，捡不起的往事任其斑驳。 以为情担千山万水，最美的瞬间会长于光年。转身，果实已压弯吃力的秋天。 而霜降，正忙着检验一棵树的骨密度，或者低入俗尘的草语和虫鸣。 ★立冬 冬天来了。 冬天怀素而来，草木的书写由繁入简。 四野铺着寂寞的白。河流捂住最为柔软的部分，山的炉膛一再怀念煤。 夜以不断拉长的篇幅检验阅读者的耐心。 而温暖，已成为珍贵的词。水，滴成冰，等待相惜的晶莹认领。不肯南迁的羽翅掩紧肉身。 而深情，深着深着，就搁浅了。 雪，忍住泪。 ★小雪 这些雪。 一朵朵襟怀坦白。 这些雪。 素面素心怀柔而来。你真，她无猜。你皎洁，她晶莹以待。你若交出江河，她必还以海。 这些雪，静的真实，坚持谢绝热闹和虚伪。 雪的存在，可不是形式主义的翻版。冬天到来，她已备好了足够的纸张，为冬天写一部干净的书。 书里有李白的醉，杜甫的醒；有预言的雪莱喊近春天。 透着书香， 雪是认真的。 写冬天，写自己。 ★大雪 有旧念隐隐作疼，一定的。 不然，那么多山岭，怎么思着想着，就白了各自的头。 如果必须为一场纷扬的大雪定义，我只能回到之前的雨水里， 或者，在雪花打开的世界里住下来。 住下来，确认晶莹闪动的出处，以及静默铺出无边辽阔与苍茫的理由。 住下来，努力成为雪。 我要扑向大地，与梅相亲；同洁癖的雪莲耳鬓斯磨；对韧性的枝条和咬紧牙关的草根肃然起敬。 我要在有生之年，捐出十万两青丝积攒的雪花银。 换取一角暖，並借一场大雪，把恐寒的梦捂出汗来。 而怀有冰心，即使在黑夜的黑里逆风行走，也真，也凛然。 也要把一身的骨头走得雪白。 ★冬至 最长的夜，把冬天拖到最深处。深于深眸和深思。 哮喘的西北风，增强节气的肺纹理。 满树琼花，没有一朵是自己的嫁衣。 空谷和天空都空着。 白桦林还群居在老地方，曾经的鸟鸣却已不知去向。 草木卸妆，河流收起歌唱，石头揣紧操守 ，都很像一些准备过冬的长辈。 唯冰雪聪明，冰雪至洁。冰雪，以各自晶莹保持一致的审美。 唯冰雪以痴，以真性情，提前酿一坛春酒。 酿一坛春酒，在深冬。 ★小寒 总有些遭遇是躲不开的。 比如，表情木然，气滞和血瘀。瘦弱的冬天久卧不起。 夜，已咳得无药可医。 羊群一样的雪，被风的长鞭赶来赶去。无辜而又落魄的样子，看着就揪心。 这时，如果挨近夜晚，最怕触碰一棵树藏起的绿水青山。 生活不在别处。 懂雪的人，才深情着，以返季的热泪滂沱，找回一场比雨水更充足的灌溉。 ★大寒 风的语言立在刀刃上 穿琼戴玉的树枝被人仰视 秃坡，一再想念蒲公英。 高纬度的寒是有高度的。 荒野继续野着，水，无奈成冰，不同的植物集体喊冷；河流以瘦身满足冬天。 浪漫主义的雪回到现实里。 回到现实里的，还有烈性酒灌醉的夜，疲惫和咳嗽声；有懂事的文字，挤在我诗行里嘘寒问暖。 万物兴衰。冬藏，雪葬，节气也老了。 大寒最后的几笔冷峻，总是在念叨春天。  作者简介： 王秀竹，祖籍山东。居住内蒙古牙克石市。内蒙古自治区作家协会会員。内蒙古职工文联专业委员委员，呼伦贝尔市作协副主席。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人民日报》、《星星》、巜诗潮》、巜诗林》、巜草原》、《飞天》等。著有诗集《季节肖像》。作品分别收入《中国当代诗库(2017)》、《2010中国当代散文经典》、《当代华文文学》、巜当代散文作家文库》、《2016散文诗选粹》、《2018散文诗选粹》。歌词《乡愁不老》，入选中央电视台中文国际频道“记住乡愁”百集大型记录专题片片尾曲。获2021年“中国优秀诗人拉力赛暨金种子诗歌年度“最具潜力诗人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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