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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青:理解王范地

 顺其自然h 2021-12-01

编者按:2021年12月8日,是王范地先生逝世四周年的特殊日子。王范地先生(1933-2017)祖籍浙江镇海,是中国著名琵琶艺术家、教育家、理论家。从事民族音乐事业68年,培养琵琶演奏人员和教师数百名,将毕生精力都奉献给了传统琵琶艺术的集成、创新和发展,是中国传统琵琶当之无愧的一代宗师。

2020年10月16日至18日,由九三学社中央文化工作委员会、中国音乐学院等参加主办的九三学社社员、琵琶大家王范地经典作品回乡献演系列活动——《回响》在宁波成功举办。吴玉霞、宋飞、陈音、李玲玲、林玲、任宏、朱宏波、汤晓风、童莹、张亮、杨婷婷、杜秋怡等众多优秀艺术家、教育家演奏了由王范地先生创编、演奏、指导的经典之作。期间,并举行了王范地琵琶艺术研讨会暨《王范地琵琶艺术理论与实践》新书首发式。“回响”系列活动影响广泛,成为当年民乐界的一件盛事。
在此,《中国民乐》特别刊发著名琵琶演奏家、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会长吴玉霞,音乐理论家田青、修海林、谈龙建、萧梅,王范地先生弟子任宏、王超慧、杨婷婷、葛德琴、张鸣、朱宏波等的评论文章,以表达业内对琵琶先贤的纪念和追思,唤起更多人对前辈艺术家的尊敬和对民族文化的执着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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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谢谢先玲大姐,昨天演出非常成功!我们大家在音乐声中和范地老师灵魂相会,我想我们在座的这么多人来,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想王老师,想借这个机会再和王老师的灵魂相会。我上次2018年在追思会上讲得太长了,讲到最后没结束,主持人都不让我说了,他说时间过了。所以我今天一定要短,我想了想还是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究竟如何为王老师定位?因为刚才讲到王老师学舞谱定位要为琵琶定位,我想我们如何为王老师定位。现在的一些词,琵琶大家、教育家、演奏家……都不错,但是这些个词的后面看不到王老师的他的鲜活的人格。所以我也想到2018年的时候,我给王老师的定位现在想想也不准确,那次我讲的是这样,我说的王老师是一个最后,两个第一,是吧?我觉得一个最后说他是最后一代,以音乐为生涯的中国传统文人。我当时想强调的是,我们现在的民族乐器的演奏家,更多的是一个专业领域里面的叫一个演奏家,不能说的什么文人。

第二个讲是因为说他是传统音乐人生涯的传统人,这个定义和现在的演奏家不同,现在的演奏家也有多面手。你像宋飞也承继了这样一个传统是吧?她也拉二胡,反正所有弦的她都拉是吧?抢人家饭碗(哈哈)。但是在过去中国传统的,以音乐为生涯的传统人里,是没有这个界限,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是吹拉弹唱,为什么?因为那个时候没有后来专业院校的这种专业分的这么细,当然专业分的细是一种进步,但同时也造成了一些隔离。更重要的一点,就是那一代的像王老师他们真的是因为爱音乐,因为玩儿才进入这个领域,既然玩儿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界限,我就可以拉可以弹可以吹可以唱。

那么这样的一个传承,就是那一代的音乐家和我们今天的、尤其学音乐的学生们有很大的不同。刚才讲的旗帜也很形象,但是我刚才觉得更形象的一个比喻就是傅丹老师指出此地名为骆驼,王老师就是一匹骆驼,一个负重前行的骆驼。他这个骆驼一个是真的像跋涉在丝绸之路上的骆驼一样,他打通了中西的界限,让东方的文化和西方的文化能够交流,这就是骆驼;还有一个就是骆驼载重者,他不单对学生上心,这是来源于他的一种家国情怀。昨天我们就谈到这个,他为什么这么爱学生?为什么这么孜孜不倦的研究教学的这些经验和规律,这就超出了一个演奏家所考虑的事情。他更多的是为别人、为学生。所以这一点我觉得这是一个负重前行的骆驼。

第二个我想谈的问题,还是那句话,我们从王老师身上学到什么?引起多少反思和思考?我想最重要的王老师的一生所努力、所追求的,包括他留下的这些个精句,其实都是对现代的教育制度造成的一些弊病的反思和批评。

1.就是我们教学生什么?或者说我们音乐学院是干嘛的?我上次也讲到,我总是开玩笑,实际上我很应该很悲痛地说这句话,我说音乐学院应该改成音乐技术学院,因为除了技术什么都不教。所以我想这是我们反思的一个问题,我们大家都知道一个音乐不仅仅是技术,当然技术是第一位的是基础,没有技术什么都别谈,是吧?但是技术绝不是全部,而且只有技术它就不是音乐,所以技术上还有个音乐的层次,光有音乐就行了吗?音乐上面还有个层次是艺术,艺术上面还有一个层次,是文化。我们现在这四级里头,我们只教最下面一级,还有的教歪了。当然纯技术来讲我们有很大的进步,而且我们音乐学院、美术学院,我们中国的艺术教育里边的技术教育现在是世界第一,是吧?从钢琴家、小提琴家一直到圆号也出来了,包括你到埃菲尔铁塔下去看,那画画得最好的最像的,你问不是央美的,就是鲁美的---都是中国培养,因为国外他们现在上去就是现代派,不学这些技术,我们填补了这一块,我们技术很好。但是这不是音乐,不是艺术,更不是文化。孔子那句话大家都知道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一个人的人格养成的最后一步是音乐,这和我们把它放在最底层,正相反。所以我想这是第一个,我们应该反思我们的音乐教育应该如何培养人,我也希望今天在座的所有教琵琶的这些老师们,真的要学王老师这一点,不要把精力完全的放在一件事上--技术,除了技术还有别的,还有更重要的。

第二个反思,我觉得值得反思的中国民族音乐向何处去?

我说王老师是最后一个传统文人,还有后面有两个第一,我说他是第一批主动的向西方学习,他很早就出国,那个时候很少年轻人出国,那个时候大家都封闭,他先出去看到,同时他就是第一批从学了西方之后,反过来回家找自己的妈要饭吃。年轻的时候孩子有句话叫隔壁家的饭香,隔壁家照样都是蒸窝头,我们那时候都一样,只是窝头的眼大点眼小点的,那时的粮食配给就这10斤白面,其他都放棒子面都是一样的,那为什么都一样,就是邻居家的饭香?这是张鸣老师的心理学家可以解释的,这个是个心理的问题。但是就是心理的问题,一个人的心理问题没有关系,问题它已经变成了普遍的、我们一个民族的集体的心理意识,就是西方的月亮比我们的圆,西方的饭香,西方的披萨比馅饼好吃,那么对不对?没错,我也喜欢吃披萨我也喜欢听西方音乐,但是毕竟我们学了西方,学了他的精华,然后来丰富我们自己,就是还是那句话叫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我们现在各美其美做的不够,美人之美做得很好。包括刚刚说到朗朗,这个美人之美非常棒,他的钢琴是西方的钢琴家的佩服的。但这些个杰出的钢琴家,也有短板,他们没有像王老师那样学了西方之后再回家来看看自己。所以我想王老师他一生所走过的路是如何进入音乐,因为爱因为玩进入了音乐,然后虚心向西方学习,拿西方的东西和我们来结合来融合,最后回归传统,这也是那一代人的一个普遍的心路历程,或者是人生历程。

30年代的一些学者们,我记得好像是林语堂他说过一句话,他说我们这代人,(就是讲林语堂、胡适之、鲁迅这代人),年轻的时候是穿西装,拿着文明棍说英文。等过了50,回来穿上长衫,拿一本《楚辞》,其实何止他们那一代人,包括王老师那一代、今天的我们这代人都是如此。但是假如说一代一代都走这样一个路,恐怕不如自觉的认识到,我们首先要把自己的传统学好,并且我们中国的民族音乐的未来一定是在我们自己这里。王老师的比喻很好,他说:我们音乐是一条长河,也就是中国民族音乐的这条河它要奔流,但还是应该在黄河的河道里流、长江的河道里流,而不是流到密西西比河去。所以王老师他非常主动的认识到自己学过之后要把所学的一切融合在一起,不分东西,但是还是要回归传统,立足在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上。所以我觉得王老师他们这一代人里边,王老师是比较自觉的,而且是比较早的。后来这些人基本都是如此,包括刘德海,包括笛子演奏家刘森是吧?最早拿笛子五孔笛、匀孔笛…吹十二平均律、吹《霍拉舞曲》,那代人的风气。我们能拿笛子吹十二平均率,当时就是一种努力,包括我们乐器改革,但是现在想起来,你还是把你的《百鸟朝凤》这些东西吹出味道来。所以我们现在尤其民族音乐,包括它的表现形式,为什么王老师强调“华韵九芳”这样的小型的、有变化的这样的民族乐队的重要性。因为这样的一个乐队是我们的传统,我们中国的所有的民族乐队从十番到北方的笙管乐、佛教音乐、道教音乐,基本上中国的民间的音乐都是这样一个小小的配置,但是既有即兴的演奏,又有互相的配合,而且有很多的技术上的东西,包括我们的转调的方法,包括我们的套曲的这种构成等等。

但是我们学了西方把这些都扔掉了,现在我们吹笛子的每一个调一个笛子,往台上一坐,除了谱架还得摆一个放笛子的架子,g调的就拿g调笛子,f调就拿f调笛子,完全不会传统的东西。所以那个时候王老师做“华韵九芳”,他是颇有深意的,就是想恢复我们中国的室内乐,所谓房中乐等等,包括大量仍然存在着中国民间音乐的这样的一个传统。所以王老师的他的深思,他的卓见,他的身体力行都值得我们好好的学习。

最后补充一句,“华韵九芳”不是现在只剩4位,那5位没来,还有我呢,你们忘了吗?王老师亲自请我给你们做顾问,你们10个人第一次跟我吃饭,我现在还记得9个人10个人吃饭,你们九芳全是女孩子吃的少,我觉得今儿我能吃的好了。没想到上一个菜,我还没动筷子就没了(哈哈)。所以我和“九芳”还是很有感情,起码写过两篇到三篇文章,从中国民族音乐的第三种模式或者上升到这个高度是吧。一个就是学了西方大乐队的彭修文模式,这个很了不起、很棒。还有一个就是新潮音乐的模式,那么那两种模式当时在上个世纪90年代是主流。王老师主张的“华韵九芳”小型的多样的这样的一个小型的民族音乐队,我称其为第三种模式,因为它是上接传统,又学习了西方,而且可以大大发展。

说起王老师说起民族音乐的未来,真的有说不完的话,我想真的我们中国的民族音乐一定要像王老师用他的生命,用他的一生的轨迹给我们画出的这样的一个路径。昨天我们在音乐会的主持词里面听到很多精句,我觉得那些东西都值得我们深思。

我要说的就是我们千万要培养我们自己的民族音乐家,另外要让我们民族音乐家的人格是完整的,是美好的,是像王老师这样充满着善,又有家国情怀,这才是孔夫子所说的,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千万记住我们音乐的乐字是人格养成的最高阶段的最终阶段的这一步,而绝不是仅仅是技术。

好,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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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范地,浙江镇海人,生于上海。著名琵琶艺术家、教育家。曾师从琵琶专家马林生、李廷松、丝竹专家陈永禄。现任中国音乐学院教授、北京中华传统乐会会长、中国国际文化交流中心理事。曾发表《琵琶演奏技术及教学的基础理论》《琵琶右手训练的几个问题》《琵琶右手动作形态和音质的关系》《琵琶教学语言研究》等论文。部分论文己被日本学者译成日文,在日本的琵琶刊物上刊出。1991年应日本国国际交流基金的邀请赴日本进行中国琵琶和日本萨摩琵琶之比较研究。他的教学和研究成果在国内外具有广泛的影响。曾创编《天山之春》《送我一支玫瑰花》《红色娘子军随想曲》《澜沧春晓》等琵琶独奏曲,录制了琵琶独奏传统乐曲专辑唱片及盒式磁带。1988年应台湾福茂唱片出版社邀请录制了《王范地琵琶独奏曲专辑》。对中国多种民族乐器有较深的研究。在他丰富的艺术活动中,集演奏、教学和理论研究於一身,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对琵琶艺术的演奏、创作教学研究作出了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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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链接:纪念 |《琵琶大家王范地经典作品回乡献演系列活动》圆满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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