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位仁兄回了趟老家,夜里翻阅起旧时存下的信札,并随手拍了张照发我。 我见着那些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页页或白或泛黄的纸,以及纸上的折痕,不禁心下暗叫一声胡兰成式的“惭愧”:
我脱口而出问道:“我那时候的文笔,还好吗?”他说,好,很好,非常好,并感慨道,其实那时大伙的文笔,都很牛逼。中英转换,文白交杂,自不在话下,且逻辑清晰,情感丰沛,即便此刻读来,依旧令人心生感激与温暖。 这种感觉,我当然再明白不过。 我手头至今也仍保留着不下上百封信与零零散散的字条。每次翻出,细细品读,便仿佛青春回光返照,那些尘封的历历往事,熟悉的音容笑貌,都一一冲破封印,帧帧重现脑海。 (二) 记得那时候触屏的智能手机尚未普及,班上有手机的人亦寥寥无几,甚至许多人家里,也都还没装上电脑。朋友间联系,靠打对方家里的座机,或直接跑到对方楼下去喊话。 因为沟通不便,于是流行起写信。说是写信,其实也不过是从笔记本上写完几页,撕下来,像包药片一样折叠成八角形状。空白处再写上某某人收,这就算是信封了。 至于为何要写信,经我总结主要有如下三种原因: 一是好朋友过生日,除了要送礼物,往往还会在礼品袋中塞进一封折叠好的信,以表祝福。 二是情书。情投意合者,在未确立关系之前,不好意思在公开场合过从甚密,于是便选择鱼传尺素,略表思慕之情,彼此增进了解。 三是知心好友相互倾诉。有时受制于大家不在同一个班,或是顾虑到课间人多口杂,氛围不对,没有机会倾吐心事,因此只能在信中一吐为快。 (三) 那时候小县城的学习压力远没有今天大城市的苦逼孩子们那么紧张。 我们有很多闲情45度角仰望天空,看云聚云散,看日落月升;我们有很多时间在朱红的跑道上闲庭信步,在碧绿的草坪上漫谈人生;我们有很多灵感写下对教育体制的控诉,对原生家庭的不满,初尝爱情的苦涩和甜蜜,好朋友间的背叛与疏离,想逃出大山奔往都市的理想兼期许······ 那时候总觉得岁月悠长缓慢,似乎等不及长大就想要去死了;那时候总以为一切情感,皆可以永垂不朽,不会轻易就随风吹散;那时候总挣扎在一己的悲喜得失之间,总以为一切所得,尽是理所当然,不晓得多么珍贵,因而也都不大懂得珍惜。 就如同有的信,而今再度含泪读完,满怀感激,却因信中没有落款,仅凭字迹根本再无法辨认出,这真挚温暖的文字,究竟系出自何人之手。 其间失落的,又何止是当初如此亲密的友人?连同那句未来得及说出口的一声“谢谢”,也都变得“皆若空游无所依”。空谷回音,浩浩渺渺,到头来,能听到的,仍旧只有自己。 (四) 我很怀疑,时至今日今日,还会有多少人像我或那位仁兄那样,依旧完好无损地保留着这些信件。 或者说,其实我很想知道,究竟还有多少人还保留着我当初写给他们的信件? 我只记得那时每晚笔耕不辍,写过、折过太多太多,放进送别人的礼品袋里,夹在对方的书里,塞进别人手心里,卡在对方自行车的刹车把手里。但我却忘了,我究竟写过些什么,回过些什么。 丧吗?矫情吗?幼稚吗?词不达意吗?说教吗?傻逼吗?亦或,在今日今日的你读来,还依旧能令你回忆起,我,连同那段再回不去了的时光。
(五) 我不知道将来是否还会有人再用纸笔写信。而我们似乎也早都失却了写信的必要。 毕竟,这是个通讯太过发达的年代,打字、语音甚至视频通话便能即时解决的事情,又何必如此辛苦折腾,还得要焦急等待? 但我还是很怀念那个时候。 怀念那时心中尚有魔鬼、能量密度爆棚的我们。 怀念那时尚有耐心斟酌字句、等待回信的我们。 而那时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谢谢”,也都就此,一一说了。 “若有缘,有缘就能期待明天,你和我重逢在灿烂的季节。” 愿各位,都安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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