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花了一整夜,终于读完了止庵先生的长篇小说处女作《受命》。 很难说我是否完全喜欢,但我读得很过瘾,很怅然,不然也不会连天亮了都没发现。 但到豆瓣上去标注,发现评价来得很两极。 (二) 鉴于止庵先生的江湖地位,当然会有一众文学评论家和作家要出来撰文发表书评。 有人见到这么多五星,而他读不下去或是不喜欢,就质疑这是圈子内的商业互吹。 但如果他们有仔细读读这些书评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改变看法。 我反正是读完多篇书评以及止庵的访谈稿之后,才发现自己还是读得浅了。 还有许多细节和隐藏的主题没有关注到,而他们的分析角度和评论方法亦让我受益匪浅。 (三) 在说我的读后感之前,我还是想多说两句关于评论这事。 对于一部严肃的文学作品,要对其进行评论,首要前提当然是得读过。 如果没读完,尤其还只是读了几页就弃书的,也直接就点个“读过”,给书打个一星或者二星,并吐槽这是本烂书,我以为,这样子很荒谬。哪怕,它真的是本烂书。 (四) 评论时,说“我喜欢”或者“我不喜欢”,也很常见。但倘若只是因为不喜欢这个故事,或是不喜欢这个主人公的性格之类的原因,就给书打个差评,我觉得未免也太过主观。 文学作品描写人,而人本身,如此复杂,如此多样,怎么可能个个都和自己趣味相投?况且,拿今天人的价值观,去套一个生活在过去年代的人,以此评判人物三观,说人物塑造得不好,终究是有些不讲武德。 读文学作品,说到底不就是要为了见识更丰富的人性吗?既然如此添堵的话,还不如不读呢。 至于故事,有些人可能觉得,如果没有跌宕起伏、冲突反转的情节,就很糟糕。大概是因为读得不够爽。就拿止庵这本《受命》来说,有人吐槽这本书究竟是小说还是散文?哪有小说这么写的? (五) 然而这本书最吸引我的,恰恰就是那帮打差评的人不喜欢的部分。 我喜欢止庵使用文字的节制、冷静,不套路,不煽情,但你却可以清楚地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它饱含深情。 在他这里,故事情节也根本不是最重要的,它不过只是个引子,带出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北京普通人的生活细节,也带出它背后所真正想要探讨的异常严肃的问题。 (六) 我真是被这些细节深深带了进去。 原来八十年代的北京是这个样子,生活节奏单调、缓慢,t出行范围基本围绕着二环,还有些古迹尚未拆毁,到处种着不一样的花草树木。 原来八十年代的文艺青年们是这样谈恋爱的,组诗社,看戏剧,看电影,看艺术展,听音乐会,逛内部书店,讨论文学、理想和人生。 原来八十年代的普通人都已开始向往丰富的物质生活,惦记着彩电、冰箱、电风扇,不少人也都憧憬着去南方的深圳闯一闯,看能否积累更多的财富。 (七) 这本书就很像一个储存了那时许多生活细节的压缩包,止庵先生对此绝对下足了功夫。 你会读到那时候人们普遍在关心什么,在读什么书,看什么戏剧或者电影。 你会知道他们骑车或搭乘公交的路线,常去的书店、饭馆,知道书和各种食物的具体价格,青年们约会要去哪里,要干些什么。 活脱脱,就是一部那时候的生活史和文化史。 然而这些,在今天的北京,恐怕绝大多数都已经荡然无存,面目全非。 (八) 同时它亦是个严肃的复仇故事,但它不只是一个人的故事,也是所有人的故事。 它不停叩问着后来不断被集体记忆和意识形态层层叠加、编织下早已变得面目模糊的历史。 执着于厘清历史真相的人,躲进了自己织出的茧房,活得偏执而不快乐。 放弃思考的人随波逐流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终点却注定是虚无。 主人公纠结在其中,进退失据,无论牢记或者遗忘,通向的都只能是悲剧的结局。 何去何从?没有答案。但今天重新提出问题,正视问题,仍然很重要。 (九) 上海有过去有《半生缘》,现在有《长恨歌》,有《繁花》。 香港过去有《对倒》,有《我城》,现在有《龙头凤尾》,有《鸳鸯六七四》。 台北有《古都》,有《世纪末的华丽》。 北京有《侠隐》,现在又有了《受命》。 不同时代的中国都市,都像一幅幅细节丰富的画卷,借用贾行家老师的话:“很多事情要在回忆和反思里看清,这个盖子只有他们能揭开。他们写这些小说是在讲给和他们有共同记忆、共同命题的读者,也是为了留给将来。” 今天还能读到这些小说,真是一桩幸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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