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不得不感叹曹公的如椽巨笔,匠心独运。比如紫鹃的聪明灵慧,莺儿的乖巧慧心,潇湘馆里千竿翠竹,蘅芜苑内玲珑山石......无不表现了曹公的才情和智慧。 尤其是宝琴进府和紫鹃试玉,更是表现了曹公的巧妙安排,智慧超群。 黛玉进府的情节描述得细致感人。贾母对黛玉的期盼和怜爱,贾府的繁文缛节、奢侈排场,邢王二夫人的言行,三春姐妹的外貌,凤姐的闪亮登场,无不张弛有度,详略得当。尤其是宝黛的一见如故,在彼此眼中的形象,宝玉为黛玉摔玉,黛玉为宝玉流泪等,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薛家进府写得比较简略,不过交代一下王氏姐妹如何相见,薛家母子如何拜见贾府老少三代主人,以及贾府对薛家的安排等。提到宝钗时,用不多的语言写了她的外貌举止和才情。 而宝琴进府简直是不同凡响。 先写李氏姐妹及岫烟和宝琴兄妹上京进府的原因,点明宝琴已许配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婚,进京是为了发嫁。然后写黛玉先是欢喜继而伤心,宝玉十分劝慰了一番。接着写宝玉见了宝琴等回到怡红院对丫头们说:“你们还不快看人去!谁知宝姐姐的亲哥哥是那个样子,她这叔伯兄弟形容举止另是一样了,倒象是宝姐姐的同胞弟兄似的。更奇在你们成日家只说宝姐姐是绝色的人物,你们如今瞧瞧她这妹子,更有大嫂嫂这两个妹子,我竟形容不出了。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可知我井底之蛙,成日家只说现在的这几个人是有一无二的,谁知不必远寻,就是本地风光,一个赛似一个,如今我又长了一层学问了。除了这几个,难道还有几个不成?”自笑自叹,几近疯魔。 接下来是探春来到怡红院找宝玉,高兴地说人多诗社兴旺。袭人笑道:“他们说薛大姑娘的妹妹更好,三姑娘看着怎么样?”探春道:“果然的话。据我看,连她姐姐并这些人总不及他。”袭人听了,又是诧异,又笑道:“这也奇了,还从那里再好的去呢?我倒要瞧瞧去。”探春道:“老太太一见了,喜欢的无可不可,已经逼着太太认了干女儿了。老太太要养活,才刚已经定了。”宝玉喜的忙问:“这果然的?”探春道:“我几时说过谎!”又笑道:“有了这个好孙女儿,就忘你这孙子了。”宝玉笑道:“这倒不妨,原该多疼女儿些才是正理。明儿十六,咱们可该起社了。” 人多好玩,兄妹俩谈起了诗社。探春说“等着云丫头来了,这几个新的也熟了,颦儿也大好了,大嫂子和宝姐姐心也闲了,香菱诗也长进了,如此邀一满社岂不好?”探春还邀宝玉到老太太那里去听听,说除了宝琴一定是在贾府住定了的,还要央告着老太太留下其他几个在园子里住下。宝玉听了,喜的眉开眼笑,忙说道:“倒是你明白。我终久是个糊涂心肠,空喜欢一会子,却想不到这上头来。”于是兄妹两个一齐往贾母处来。果然王夫人已认了宝琴作干女儿,贾母欢喜非常,连园中也不命住,晚上跟着贾母一处安寝。 总而言之,来的几个女孩儿中,宝琴最漂亮,压倒所有人,包括其姐姐宝钗;宝琴的到来,最高兴的就是贾母和宝玉了! 宝琴得以和贾母一处安寝,这是何等的尊荣!宝黛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吧? 这就不免令人担心,宝琴会否夺占宝黛尤其是黛玉在贾母心中的地位?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的宝玉会否移情别恋? 接下来的描述,颇耐人寻味。 贾母给了宝琴一领野鸭子头上的毛做的金翠辉煌的斗篷——凫靥裘,湘云说:“可见老太太疼你了!这么着疼宝玉,也没给他穿。”(其实老人家还是给宝玉留了更好的进口货“孔雀裘”),宝钗感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湘云还说:“这一件衣裳也只配她穿,别人穿了,实在不配。”这是说宝琴之美,压过了钗黛等女孩子,也包括她自己。似乎在老太太心中,宝琴的地位和宝玉比肩了,完全超过了黛玉。 贾母特地叫琥珀传话,叫宝钗别管紧了宝琴,说宝琴还小,“让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什么东西只管要去,别多心。”引得宝钗自嘲:“我就不信我哪些儿不如你。”这时宝玉黛玉都进来了,宝钗犹自嘲笑。湘云因笑道:“宝姐姐,你这话虽是顽话,恰有人真心是这样想呢。”琥珀笑道:“真心恼的再没别人,就只是他。”口里说,手指着宝玉。宝钗湘云都笑道:“他倒不是这样人。”琥珀又笑道:“不是他,就是他。”说着又指着黛玉。湘云便不则声。宝钗忙笑着打圆场。 湘云的几句话,意思很明显,认为贾母如此疼爱宝琴,有人(黛玉)会恼。宝玉也担心黛玉会不自在。不料黛玉视宝琴如亲姊妹一般,宝琴更与黛玉亲敬异常,连宝玉也感到“甚是不解”。却是宝钗有点冒酸水。 然后第五十、五十一回,基本是宝琴的“重场戏”,可以说在这两回中,宝琴成了“女主角”。 芦雪亭争联即景诗,开头是大家参与,后来是黛湘琴三人争抢,可见宝琴才情不逊黛钗湘。 岫烟、李绮、宝琴做梅花诗,宝琴最佳。宝玉见她年纪最小,才又敏捷,十分惊异,黛玉湘云斟酒齐贺宝琴。 宝琴美而多才,赢得了众人的喜爱。然后是浓墨重彩的“双艳图”。 贾母带了众人赏雪,四面粉妆银砌,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遥等,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众人都笑道:“少了两个人,她却在这里等着,也弄梅花去了。”贾母喜得忙笑道:“你们瞧,这山坡上配上她的这个人品,又是这件衣裳,后头又是这梅花,象个什么?”众人都笑道:“就象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画的《双艳图》。”贾母摇头笑道:“那画的哪里有这件衣裳?人也不能这样好!”一语未了,只见宝琴背 后转出一个披大红猩猩毡的人来。贾母道:“那又是哪个女孩儿?”众人笑道:“我们都在这里,那是宝玉。”贾母笑道:“我的眼越发花了。”说话之间,来至跟前,可不是宝玉和宝琴。宝玉笑向宝钗黛玉等道:“我才又到了栊翠庵。妙玉每人送你们一枝梅花,我已经打发人送去了。”众人都笑说:“多谢你费心。” 宝琴和宝玉一块儿到栊翠庵折梅花,被作者写得极美极有情趣。白雪红梅,衬得披着凫靥裘的宝琴美丽绝伦,披着大红猩猩毡的宝玉伴在其身旁,简直就是一对璧人。 出了园门,来至贾母房中。吃毕饭大家又说笑,薛姨妈也来了。 贾母因又说及宝琴雪下折梅比画儿上还好,因又细问她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薛姨妈度其意思,大约是要与宝玉求配。薛姨妈心中固也遂意,只是已许过梅家了,因贾母尚未明说,自己也不好拟定,遂半吐半露告诉贾母道:“可惜这孩子没福,前年她父亲就没了。她从小儿见的世面倒多,跟她父母四山五岳都走遍了。他父亲是好乐的,各处因有买卖,带着家眷,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那年在这里,把她许了梅翰林的儿子,偏第二年她父亲就辞世了,她母亲又是痰症。”凤姐也不等说完,便嗐声跺脚的说:“偏不巧,我正要作个媒呢,又已经许了人家。”贾母笑道:“你要给谁说媒?”凤姐儿说道:“老祖宗别管,我心里看准了他们两个是一对。如今已许了人,说也无益,不如不说罢了。”贾母也知凤姐儿之意,听见已有了人家,也就不提了。 贾母想说宝琴,凤姐凑趣,薛姨妈度其意思,认为是要与宝玉求配,在场的“大家”也这么认为。 有人说贾母凤姐其实是想给甑宝玉说媒,作者没明示,谁知道呢?反正薛姨妈和众人都认为贾母是在为宝玉求配。如果贾母真是这个意思,那她心里就既没有金玉也没有木石了? 宝钗在贾府住了几年,金玉之说贾母不可能不知道,又有元妃的端午节礼,二宝一样,其意不言自明,贾母也不止一次称赞过宝钗,但就不见她有关于金玉的片言只语。宝琴一来她就看上了,一心要说给宝玉? 接下来写了三件事。 一是大家做灯谜,李氏姐妹和湘云编了几个,李纨说宝琴见的世面多,走的道路也多,诗又好,何不编几个让大家猜猜?于是二宝、黛玉、探春都各编了一个,宝琴一个人却做了十首怀古诗,咏十处古迹,暗隐俗物十件。大家猜了一回,皆不是的。按说宝黛钗湘探等都是极聪明的人物,怎么就都猜不着宝琴的灯谜呢? 二是宝钗姐妹和宝玉等在潇湘馆聚会,宝琴向他们介绍了真真国女孩子不但人美如画而且通中国诗词,自己家中就有其笔墨。应宝黛要求,宝琴便要念这外国美女的一首诗给大家听,宝钗连忙让人叫了湘云和香菱一起来听...... 三是“俏平儿情言虾须镯,勇晴雯病补孔雀裘”。 第一二两件事说明了宝琴不但人美,而且见多识广,诗才又好。 第三件,从平儿对麝月的谈话,可见宝玉生活在风口浪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极言孔雀裘的珍贵和唯一,织补很难,除了表现晴雯的“勇”和灵慧外,也说明了贾母固然很喜欢宝琴,但最爱的还是宝玉。 贾府过年。宝琴作为“义女”,也参加了除夕夜在宁国府“祭宗祠”的活动,此回中还出现了“宝琴等姐妹”字样,之前可说的是“宝钗等”咯!然后元宵节荣国府开夜宴,宝琴占了宝钗以往的席位,和宝黛湘一起跟着贾母坐上面东边单设的席位,宝钗和三春李氏姐妹等坐下面西边。宝琴的到来并没有影响到宝黛湘在贾母心中的地位,而宝钗却实实在在退后了一步。 宴席上宝玉给大家斟酒,众人都饮了,独黛玉不饮,让宝玉代饮,即所谓“喂酒事件”。然后有女先儿说书,贾母批“才子佳人”,红迷中有说是针对宝钗的,有说是批评黛玉的,争论不休。不管是针对谁的,借此说老祖宗不主张自由恋爱好像也说得通。最后放花炮,黛玉禀气柔弱,不禁毕驳之声,贾母便搂她在怀中。薛姨妈搂着湘云,湘云笑说自己不拍,王夫人便将宝玉搂入怀内。惹得凤姐儿笑道:“我们是没有人疼的了!”贾母疼黛玉,王夫人爱宝玉,可见一斑。 接下来,作者暂且撇下宝琴,且说探春等理家。 凤姐因操劳过度小产,后又添了下红之症,不能理家,王夫人叫李纨探春合同裁处。因大观园中人多,恐失于照管,又特请了宝钗来,托她各处小心,照管好大观园。于是“三驾马车”并驾齐驱,共同管理起了荣国府包括大观园事务。 说是三驾马车,其实主要是两驾,李纨若有理家之才,杀伐决断的魄力,王夫人又何必把大房那边的媳妇拉过来做自己这边的内当家?令人奇怪的是,平时凤姐一人,平儿协助着,就把个荣国府包括大观园管下来了。现在探春精细不让凤姐,且有文化,又有李纨合同裁决,平儿照样协助,为何又要一宝钗呢? 在王夫人心目中,宝钗自然是最佳儿媳人选,所以有意让她锻炼锻炼,实习管家吧? 平儿说那些管事的奶奶素日眼里没人,心术利害,“二奶奶若是略差一点儿的,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众人都道她利害,你们都怕她,惟我知道她心里也就不算不怕你们呢。” 管事的奶奶们没一个是省油的灯,都睁大眼睛盯着探春和李纨,非但不把她们放在眼里,比在凤姐面前懈怠了许多,还时时刻刻伺机寻隙生事,企图看她们笑话。探春凭着精明和能干,不徇私情,照章执法,妥当地处理了赵姨娘大闹议事厅事件,又拿宝玉和凤姐作伐,革除了不合理的支出,为自己立了威。于是那些各怀鬼胎的媳妇们才收敛了想欺幼主的“险心”,安分下来,悄悄议论说:“大家省事罢,别安着没良心的主意”等等,免得讨了没趣,丢了自己的脸。 如果说五十五回是探春的重场戏的话,那么五十六回中,宝钗和她是平分秋色了。 理家自然是以探春为主,人家是正经主子么,但客居的宝钗见识似乎更高明。探春提出纲领,宝钗就引经据典地说明其好处,并出谋划策,具体地补充细化,使之可行并能让上头简省下人获利;探春是革除不合理的制度,宝钗是收获人心;一个兴利除宿弊,一个小惠全大体。于是家人都欢声鼎沸说:“姑娘说得很是。从此姑娘奶奶只管放心,姑娘奶奶这样疼顾我们,我们再要不体上情,天地也不容了。” 岫烟是人还没过去,衣服先去了。宝钗是人还未过门,就当起了家,而且已经收获了一大片人心了。 王夫人委托宝钗负责的是大观园的治安,她却参与了开源节流的政策制定和完善了具体措施。大观园的治安虽然没啥改善(从七十三回中贾母探春的对话可见),但土地承包却是落到了实处。探春和宝钗之才,可见一斑。 探春等理家时,时届孟春,黛玉又犯了嗽疾,湘云亦因时气所感,亦卧病于蘅芜苑,一天医药不断。这姐妹俩真是赶热闹,凤姐病了,她们也病了,而且看湘云的样子,从来不见生病的她病得还不轻呢。有点疑心作者是故意安排这姐儿俩在这个时候生病的,且不说她们有无理家之才(应当还是有的),单凭这身体,好像也得打个问号。探春再能干,终究也是要出门子的,李纨尚德不尚才,凤姐总有一天要回到那边去,将来荣国府由谁来执掌? 从宝琴进府说到探春宝钗理家,似乎扯远了。没办法,曹公就是这么弯弯绕,待他绕够了,才来到一个大关节处——紫鹃试玉。 黛玉自进贾府起,就有贾母的万般怜爱和宝玉的细心照护,没人敢看轻她。可贾府上上下下皆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贾母是真心爱黛玉,而其他人呢?面子上虽然都晾得过,但是否出自真心就很难说了。 湘云还有个史府,而且叔叔婶娘待她不错(书中有明文),宝钗有家,有疼爱她的母亲和兄长,黛玉却是无家可归,除了贾府别无依靠。贾母在,黛玉尽可安享她那优渥的生活,若贾母不在了,她一个孤女就只有任人欺负了! 这一点,紫娟看得很清楚,黛玉自然也明白,否则她表面上看着养尊处优,内心为什么会感到“风刀霜剑严相逼”? 紫鹃与黛玉情同姐妹,她常常为黛玉忧虑,随着黛玉的长大和贾母的渐渐老去,这忧虑越来越沉重。探春身为主子,犹感叹自己是女孩子,一句多话也没她乱说的,何况自己一个丫头,能有什么办法?按照封建礼教,宝黛之情是见不得天的,他们的终身大事只能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紫鹃并不知晓“诉肺腑”的事(那是连黛玉都没听到的,唯有袭人知道),她眼睛里看见的是宝黛三日好了两日恼了,宝玉虽然对黛玉比别人好,却也对钗湘琴等也很好,而且还有“老太太说要定下琴姑娘”的事,她怎么能不着急?所以她决定要试一试——试一试宝玉对黛玉的心意,更要试一试贾府上头对宝黛的态度。 紫鹃试宝玉心意是肯定的,她就那么笃信能试出贾府诸人的态度? 五十七回的回目是“慧紫鹃情辞试莽玉”,所谓“慧”,即聪明、有才智,贾母也说紫鹃素日是个伶俐聪明的,否则怎么放心把她的心肝儿肉交给紫鹃?宝玉有个呆根子,紫鹃原来服侍贾母,后来照顾黛玉,自然没少接触宝玉,所以对宝玉很熟悉。如果宝玉因为黛玉发了呆病,自然会惊天动地,贾府纵然不考虑黛玉这“外来妹”的好歹,再怎么着也不想让他们的“凤凰”折了翅膀,“活龙”变成“死龙”吧? 那日宝玉来看黛玉,黛玉正午睡,便和紫鹃在回廊上说话。紫鹃先是说什么“从此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你近来瞧她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几句话把宝玉惊得心中忽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只瞅着竹子,发了一回呆。怔怔地走出来,一时魂魄失守,心无所知,随便坐在一块山石上出神,不觉滴下泪来。直呆了一顿饭工夫,千思万想,总不知如何是可。 这还未了,紫鹃因为听了雪雁说宝玉在外面哭,连忙出来,找到宝玉,更是“雪上加霜”地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你妹妹回苏州家去”,说得跟真的一样有理有据。这一下非同小可,宝玉听了,便如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魂飞魄散了! 这时候的宝玉可真是“行尸走肉”,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紫胀,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口角边津液流出,皆不知觉。给他个枕头,他便睡下;扶他起来,他便坐着;倒了茶来,他便吃茶。李嬷嬷在他嘴唇人中上边着力掐了两下,掐的指印如许来深,竟也不觉疼。看来竟然是不省人事了!李嬷嬷急得大哭,说宝玉不中用了,急得袭人跑到潇湘馆“兴师问罪”,贾母王夫人等都被惊动了,整个贾府乱作一团。 宝玉的反应如此强烈,这恐怕是紫娟始料未及的。宝玉发痴发癫这一段,叫人看一遍感动一次。 酒醉吐真言,颠痴露真情。宝玉一把拉住紫鹃,死也不放,说:“要去连我也带了去。”【否则我死给你们看】听说姓林的人来了,便说是来接林妹妹的,叫快打出去,还哭道:“凭他是谁,除了林妹妹,都不许姓林的!”【坚决不准谁来接林妹妹,还不准有人姓林妹妹的“林”】看见了十锦格子上陈设的西洋船,便指着乱叫说:“那不是接他们来的船来了,湾在那里呢。”便要了掖在被中,笑道:“可去不成了!”【扣下你们的“船”,叫你走不成】一面说,一面死拉着紫鹃不放。【这会儿的紫鹃,在宝玉心中,简直就是林妹妹了】 宝玉的表现,简直可以和《聊斋.阿宝》里的孙子楚媲美了!如果能够,他一定会像“孙痴”那样,魂灵儿跟了黛玉去,或是化身鹦鹉,依偎在黛玉身边。 紫鹃这一试,宝黛之情大白于天下,也试出了众人对宝黛婚姻的态度。 黛玉听说宝玉情形,哇的一声,将腹中之药一概呛出,抖肠搜肺,炽胃扇肝地痛声大嗽了几阵,一时面红发乱,目肿筋浮,喘得抬不起头来。紫鹃忙上来捶背,黛玉伏枕喘息半晌,推紫鹃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那一个生死未卜,这一个已被吓了个要死。 贾母流泪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顽话。”“林家的人都死绝了,没人来接他的,你只放心罢。”紫鹃闯出这么大的祸,贾母却没有重重责罚。一句玩话就把宝玉弄成这样,若黛玉真的离开了贾府,宝玉还有命?宝黛婚姻,成与不成,不全凭老太太一句话?后来老人家一日连看黛玉两次,其心中是否在掂量:两个玉儿已分拆不开,宝玉这样,黛玉身体又如此,自己年岁已老,这便如何是好? 王夫人心中着急,却不作一语。看来她那宝贝儿子的婚姻是个老大难,做母亲的怎么不愁? 薛姨妈劝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剌剌的说一个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心中明镜一般,却以兄妹之情淡化之。 宝钗也在场,未知其心中波澜。她心里早就清楚宝黛之情,但是否想到宝玉会这么痴狂? 湘云之症已愈,天天过来瞧看,见宝玉明白了,便将他病中狂态形容了与他瞧,引的宝玉自己伏枕而笑。以湘云的聪明,未必不明白宝黛之情,于是借此玩笑玩笑。这云儿“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不管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见宝玉服药后渐次好了起来,袭人等皆心安神定,因向紫鹃笑道:“都是你闹的,还得你来治。也没见我们这呆子听了风就是雨,往后怎么好。”袭人看好的是金玉,可“这呆子听见风就是雨”,往后若“雨”真的来了,怎么好啊? 紫鹃试玉,试出了宝玉的真心。 紫鹃笑道:“年里我听见老太太说,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那么疼他?”宝玉笑道:“人人只说我傻,你比我更傻。不过是句玩话,她已经许给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下了她,我还是这个形景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趸话: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 无论宝琴怎么美艳聪明,出类拔萃,无论宝钗怎么艳冠群芳,德才兼备,宝玉心中至爱只有黛玉。 自此以后,除了看黛玉的《桃花行》时说过几句话外,宝琴就再没有“重场戏”了。 宝玉和宝琴同一日生,岫烟、平儿也是,厅上吃面,红香圃设宴等,好不热闹,但给人印象深刻的却是“憨湘云醉眠芍药茵”和“呆香菱情解石榴裙”。怡红院群芳开夜宴,宝琴是和李纨一起去的,明明在场么,却只在“众人”里,从头到尾不见她说一句话,也没写她抽签饮酒什么的。再以后建桃花社,填柳絮词,宝琴也只是“群芳”中的一个,没有什么多余的笔墨,基本变成了“路人甲”。 宝琴真是个神秘的人物,说她不要紧吧,她一出场就不同凡响,说她重要吧,却又不入12钗册子,而且五十七回后就没多少戏了。作者设定这样一个人物,情发何端,意在何为? 宝琴进府成了大观园中一道最亮丽的风景,探春宝钗理家给木石姻缘增添了更加不确定的因素,但宝玉心中只有一个林妹妹——“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真正的爱情是经得起考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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