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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如钩

 石榴花文艺 2021-12-09


今夜,月如钩

文/初玄

天刚麻黑,一钩弯月就挂在了南天上。

这是大雪时节的冬日。

月光有些清冷。

这样的弯月让人有些许思念故乡。

我已经没有故乡了,至少我觉得它在被拆成一片废墟时就没有了,或者说有,已经残缺不全了。

如今,我住在凤翔沟,这里距离我的老家一百五十里。老家所在的西马坊村在长安县域的最西北角,而凤翔沟在长安的最东南角。一个挨着咸阳的村子,能在黎明时分听见一里半邻村的鸡叫;一个挨着蓝田的村子,隔着一条湍湍的库峪河,能听见半里外对面村子的狗吠。

我时常与傍晚站在高高的西岭,望着暮色下的凤翔沟,望着山外的白鹿原,还有泛着红光的古城方向,心里就觉得我是一个被丢弃的人。

当然这一次是我自己愿意把自己丢弃,丢在这个叫凤翔沟的山村里。

凤翔沟就成了我寄托乡愁的地方。

我在县城里也有房,但是我总觉得我的心在游荡着,我的魂在四处飘荡,不被城里接纳,又回不到故乡。

这种难过,成为我一生的痛。

尤其在月亮下,在瘦瘦的月夜,更甚。

三十年前的某一个冬夜,也是月如弯钩。那年,我刚刚踏上社会,一个人在陕南某个县城的车站附近,被毛贼抢了身上仅有的十几元钱,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如月清冷的街上稀有行人。

我握着一张明早五点半的车票和仅剩的五个一毛钱硬币,那一段路,我很冷,孤独还迷茫,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未打烊的饭馆,心里一下子暖了起来。

五毛钱的一碗馄饨真好吃,如果再有个饼子就再好不过了,当然,油如果再多一点点,盐如果再少一点点,就更好。

馄饨映着月光成了我年轻时一段最孤独也最美丽的回忆。

吃完,我像孔乙己一样排出五个硬币,然后抹了抹嘴,豪迈地踱了出去。

一只流浪的野狗跟在我身后,今夜,同是天涯沦落客,你还能跟着我,我又能跟着谁呢。

那个时候,我的老家还是好好的,我格外思念,望着高高的深不可测的大山,还有山顶的瘦月,我就想起了我的童年,十岁以后,在父亲永远离开的那时,我就丢了魂。青年后我离开家乡,我的魂就跟着我四处流浪。即使流浪归来,依然像两张皮。

此后我一直外乡异地游走着,二三十年,我一直是这样过来的。手托着灵魂,在故乡和他乡之间,寻寻觅觅。我不知道我在找什么,直到老家被拆了,再也没有了老家的村子,我更加失魂落魄了。

其实,穷其一生也许我能找到,也许,永远无法找到。我到底想要什么,有时候我自己也很迷惑。我其实从没有丢失什么,但是我依然在找,总有灵魂和躯体合而为一的时候,我想,那个时候,我也许就找到了。

在凤翔沟,尽管这里已成为了我的另一个故乡,我依然在寻找。

凤翔沟连续走了两三个人,都是好好的,说走就走了。

唢呐一声连着一声,告诉我们,无常这个真道理,凄哀的音乐也催促着逝者的魂,让他尽快往生。

灰喜鹊在傍晚多了起来,以往很少见这么多的。月儿弯弯,照在西岭东岭,也照着山窝窝里的小村子。

其实不管阴晴,月亮的清辉一直都在。

晴时在头顶,阴时在心上。

只要你的心是澄明的,月光一直都在。

这也许才是我一直寻找的原因吧。

而凤翔沟,当然还有我的老家,虽然不是故乡或不再是我的故乡,却如朗月,始终高旋于头顶。

我忽然想起周国平先生的话,所谓人生圆满,就是把命照看好,将灵魂安顿好。

我是不是就是为此活着,今夜,月如钩,凤翔沟里的水流哗哗的,水声和月光都流淌在我的心上,才让我不至于太孤寂。

我要睡了,枕着月光而睡。

明天起早要去山上,见一位住山人,下午要回城里的家。

我一直就在回家的路上。


(作者简介:初玄,本名张军峰,笔名风子等。长安作家协会主席。西安翻译学院客座教授、西北大学现代学院文学院特聘研究员。已出版散文集《掬水向月》《你从我的长安打马而过》《月挂东天》,历史文化散文集《昭宣中兴》入选教育部中小学图书馆配备核心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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