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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评】睡莲不睡,花心空空

 汲雲軒 2021-12-14

 

——谈康乔华诗歌艺术及个别问题

文 | 朵 多

写于2010年4月2日

一、缘起

与诗人康乔华在诗歌方面有过深入的交流,他的诗我一直喜欢且羡慕。他写得俊逸含情,语言美得让人着实亲切;他的诗不但语言美,所写景致也为我所倾心,所书事件又是我渴望明晓的。这样的诗人一旦遇着,就会喜欢;这样的诗歌一旦读上,再舍不下。我与康乔华相识于重庆诗人李哲夫所创论坛,李哲夫常与我谈起他,说乔华勤奋,好学,爱问。后来,乔华与我交流时,亦常常下问,谦虚得紧。

因当时我写过几篇读诗小文,乔华再三嘱我写写他。我再四推却。一则,他的诗歌精美,我只合欣赏,不敢弄斧,贻笑大方;二则,我自知浅薄,何敢乱语?更惶论指点二字;三则,乔华的诗我实在未能通,对他诗歌的艺术认识阙如,实在无从下笔。

但康乔华再五嘱托,我也不敢再推却了,只好硬着头皮写写乔华的诗歌。

 

梵高《向日葵》

二、睡莲不睡

总是来说,乔华的诗歌有三个特点:

一、语言精美。这是诗诗康乔华的作品给我的第一印像,他追求语言美,对汉语及汉字的韵美有着深深领悟,故写作时能倾注深刻的感情。在他诗歌里能读到他对语言文字由衷的情意。正是这些使他的诗歌不落俗套。如他的《睡莲》诗句——

香风拂过,睡莲不睡

芬芳的笑靥,绽开荷塘的颜色

水一样的蓝里,一次次浸湿眸眼

孤独的我,一言不发,却花心空空

这句子着实让人喜爱,但康乔华这类诗歌及这类优美语言数不胜数。有时我竟怀疑他的真诚,因为这样优美的句子非得很有心很用情才能得到,为何乔华却随手拾来,下笔即是呢?

当然,这样的句子也有深深的不足,——诗意深入了语言深处,却没很好的挥发作者的情致。我们读到了优美的语言,却看不出太多深邃的思想。这是因为诗人的思想,远远地被语言抛到后面去了。

二、意蕴悠长。康乔华是一位有心且用心的诗人,那些平凡的所见与生活中的际遇,都能从他的诗歌里表现得唯美而动情。能有这样的手笔,断非我等粗枝大叶之人能得之。这里我再引乔华的一首《在这个夜晚瘦下去》,其中一两句很是打动我:“今晚,月光淌开一地相思/兰花吐出的春天,渐渐地瘦下去”。月光淌开相思,兰花吐出春天,并且瘦下去等等语,怎么不使人沉吟不已呢?

诗人多情,诗故有情。一个情字,多少诗意啊!因相思而瘦下去的,不仅是兰花,春天,月光,还有诗人。乔华的苦心经营,在诗歌的语言里得到很好的展现,因为写得真,写得深,故而他的诗歌语言艺术基本达到了精达的诗意了。倘说有不足之处,就是作者容易把诗歌写入,却没能把诗写出。但何为出,何为入,我们下面举例谈。

三、真挚多情。毫无疑问,康乔华是一位真挚多情的诗人,在这里我他和诗人李哲夫比较,李哲夫是深情,而康乔华则是多情。用情这一点,两位诗人有着根本性的相同处,如李哲夫写了一辈子磁器口,最后还是写不完它,这是因为诗人总有一个地方、事物,或一个人,让他一生都为之倾倒。康乔华心里住着的不是事物,而是一个人,那就是湘西的小阿妹。湘西的风土人情,让人迷醉,更让人着迷的是美丽标致的小阿妹。正是这些能让诗人迷醉且不能自已的景或人,成就了诗人的一片深情。

对镜梳妆,天就成了红的背景

贴现的花黄,让水灵的眸子

寻着颜面还未粉过的旮旯

悠扬的锣鼓声,像一朵朵奔涌的浪

漾着姑娘节上姑娘的心

嗅着她的芳香,我好想醉在她的怀里

——康乔华/《姑娘节》

湘西小阿妹(网图,侵删)

三、湘西遗情

康乔华的诗歌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一个“情”字。他的诗你可以称为情诗,而他的步迹皆围着情字行走。他的诗,最值得称道的就是湘西系列。这些诗歌,作者所赋写的情意及所用笔法,温婉可亲,又有些许民族风情。我之所以会对此用心,是因为平日读沈从文有关湘西的作品,故而对这方土地,有着心灵上的亲切。但康乔华的生活却与此为近,能近距离亲近这方土地的人,教我生出多少羡慕!一方水土养一方诗灵,康乔华诗歌之灵气,在他湘西系列作品里表现得比较完整。

踏上湘西的腹地,我遇见了你

湘西阿妹,小腰肢盈盈一握

恍惚在梦里,阿妹

你象苗山上的俏月亮

照亮了夜晚

“阿哥踩了妹的锈花鞋

对歌对上

阿妹就是哥今生的新娘”

——康乔华《湘西阿妹》

在湘西腹地,遇见湘西阿妹,原本是很普通的时刻,但有者心里确如前生旧盟的今生相遇般。尤其是湘西阿妹那盈盈一握的小腰肢,真如柳枝在风中摇曳。这还不够,仅仅握在手里的小腰身,依旧不能形容阿妹之美,诗人乐意用人世间最美的物像来形容她。——就像心中的完美情人,她如仙如灵,她像是苗山上的俏月亮。月亮,还是俊俏的。读到这样的句子,怎不使人菀尔一笑。

我敢保证,这只俏月亮照亮的不仅仅是夜晚,还有诗人的心。那只沐浴着灵性之光的心,不知是因湘西小阿妹而存在,还是湘西小阿妹因着这颗爱美寻美的心灵而生?“阿哥踩了妹的锈花鞋/对歌对上/阿妹就是哥今生的新娘”。这样的结尾让人向往,这样的结果让人期望。康乔华不把话说得太满,但也不过于含蓄。正如这些灵秀的女人,在爱人面前也表现得大胆似的,爱对于爱者来说,是要求结果的。我敢说爱而不求结果的爱,不是对等的爱。而这句诗,给我们留下很多想像,同时也在我们心里留下回音。

买一把牛角梳,凤凰的阿妹

你可知道,阿哥的心里

一直想梳你浪漫的长发

我愿在此留下,做一个湘西的小民

陪你在沱江边绣花,淘米,为你划一辈子的眉

——康乔华《牛角梳》

这首诗歌在手法与语言的艺术上,更能体现出康乔华的风格。如果说上面那首仅仅是因为美丽的际遇而感动的话,那么这一首却是一往情深地爱。上一首写得活泼而且自然,那么这一首,则写得灵动而且传神。

买一把牛角梳,做什么?不是送给心中的她作定情信物的,而是想亲手梳理她的头发。多么直接表述,多么大胆请求。也许对于小阿妹来说,这样的请求过于唐突了些,但在诗人的心里,却早已海誓山盟,情定今生了。“我愿在此留下,做一个湘西的小民/陪你在沱江边绣花,淘米,为你划一辈子的眉”。

我前面说这样的诗歌是带着浓浓的民族风情的,康乔华写了很多,形成了一个主题或者系列。这个系列的作品每首都让人沉迷,让人喜爱。有心的读者,可以找来对比。

梵高《花卉》

四、花心空空

汪曾祺说:“我觉得作家就是要不断地拿出自己对生活的看法,拿出自己的思想、感情,——特别是感情的那种人。作家是感情的生产者。

康乔华是对生活有看法,也对生活用心和用情的人。他的诗歌看似并不那么崇高,因为他仅仅把自己作为一个“个人”来看待。当然,这个“个人”是对于“群体”而言的。众人的观点是个合集,而个人的观点往往尖锐但却独立。也就是说“只有作为个人,才会感到欢乐和痛苦”。个人的觉醒标志着艺术的进步,同时也是迈向成熟的标志。但有时过于自我多情,势必会滥情,也会掉入自己挖的深渊。

时间的围墙,悬着心窝里的一块石头

一次次嚎叫,被一双纤手抚着

耳际轻柔的呢喃,割除腹部的阵痛

沉静温柔之后,一只蝴蝶被一只虫子虚构着

——康乔华/《虚构的蝴蝶》

作者作为“个体”来体验人生,是以个人之我,来观群体之世界。如这首诗中所写的,“时间的围墙,悬着心窝里的一块石头”,沉重就这样表达出来了。诗人为什么要虚构这样一个故事呢?其实这问题一点都不重要,就像庄子当年做梦变成蝴蝶一样,至于是他梦到自己变蝴蝶,还是蝴蝶梦到变自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种理想,一种情感,显然作者是想表达什么。“嚎叫”了,也“阵痛”了,但还有“纤手抚着”,有“轻柔的呢喃”伴着,这是新生命出生前夕的征兆。而最终作者却说:“沉静温柔之后,一只蝴蝶被一只虫子虚构着”。

一次人为的虚构,一次虚假的体验。作者把感情深埋在语言之间,引我们步入诗意底部,是的,我多想在这美丽的语言里找到惊讶。到最后我才发现这一场虚构其实就是作者的虚构。所有句子,语言都华美非常,组合在一起却又稍嫌些病态。作者把我引入了诗意的空间,却没能让我走出来,回到这个现实而安全的世界。因为,作者这首诗里让我体验到的是浮燥和不安,作者的表达也有些空洞,乏味,转接不自然。

艺术其实最终的归属还是人文与自然的和谐。任何想突出个人或是自然的作者,都会步入这个深渊。这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使。美的作品总是要拿捏得到位才行,不能过于表现自我,亦不能过分表达思想。入得进语境,也出得来诗情。

 

网图(侵删)

五,别来秋黄

本以为康乔华是温柔而纯情的“情种”,但读了他一批作品后,才感到他的复杂和野心。他在写作上非常勤奋,十分用力。但他的目光在一情字上过分留恋,故而他表达的内容不够丰富,有着太多的相同的调调。

一片涟漪,泛起耀眼的白

阳光,像澄蓝色的衣裾

溪谷边鸟语一片

青草和树木高过头顶,你撩起九月的水

却想十月里她那丰满的波,洇湿一地秋黄

——康乔华/《九月的水》

那花荫下的暗语

抛出小小的心事

一个人的江湖被你虚拟好多次

我的烟火,被你的光圈笼罩

红尘中,所有的轻与重不知几次醉酣

那夜的荫一次次伏击,白挑破红之后

我的影子被谁捡拾

——康乔华/《醉花荫》

在康乔华诗集里,这样的作品俯拾皆是。味道相同,语言相类,表述相仿,手法相近,感情相似。读一首,可以感觉到美;读两首,有些许小累;读三首,一般滋味。

作为个体的“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怎么找到自己的独立性就是个体本身的目的。也可以说,作为个体的“个人”就是目的本身。人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我们建立“自己”后,又会被自己围在“自己”之内,久了就变得毫无特点了。康乔华一直寻找突破口,但也过于沉浸自己的成就。他一方面想推翻旧的自己,建立新的自己,另一方面却又用旧的成绩来映照新的自我之足。

上面两首诗歌中,《九月的水》比《醉花荫》更值得回味。《九月的水》的语言所表达出的语境,远远超过《醉花荫》的表达。作者在《九月的水》上的用心,也过于在《醉花荫》上的用心。目的,是必要通过手段和工具来体现的。“涟漪,泛起耀眼的白”,有色调感;“阳光,像澄蓝色的衣裾”,有时光感;“溪谷边鸟语一片”,有聆听感;“青草和树木高过头顶”,有视觉感;“你撩起九月的水/却想十月里她那丰满的波,洇湿一地秋黄”,有语境感。这样的表达,就是作者的手段,这些语言,就是所谓工具。而《醉花荫》中的,“暗语”、“ 心事”、“江湖”、“烟火”、“红尘”等等语,总感觉表达泛白,语言浅尝辄止,诗意无法深入。

2010年4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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