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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通鉴》遇见纪检干部】  衣赐履按：这一回，我们继续讨论，为什么曹操会对刘备说，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上一回，我们讲到，应该是在公元190年之后不久，刘备担任了高唐县县令，被贼寇打败，投奔正在幽州的老同学公孙瓒。公孙瓒任命刘备为别部司马，大约相当于一个没有正式编制的军事干部，手下多少人马，也没个准谱儿。 公元191年，公孙瓒和袁绍翻脸，派刘备随青州刺史田楷（公孙瓒任命的）抵御袁绍。这一期间，刘备数次立下战功，代理平原县县令，后来又当了平原国宰相（属青州）。 平原有个叫刘平的，一向瞧不起刘备，对身处刘备治下感到羞耻，就找了个刺客，打算刺杀刘备。刺客前来拜见，刘备当然不知道他是来干嘛的，一如既往热情接待，让刺客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搞得刺客觉得如果杀了刘备，自己就是禽兽啊，于是，把自己是为什么来的原原本本告诉刘备，然后就闪了。当时百姓饥馑，很多人聚成团伙儿抢掠。刘备对外抵御贼寇，对内搞好扶贫帮建。前来拜访的士人，刘备一定与他同席而坐，吃一样的饭菜，一视同仁。因此，不少人投奔刘备。 公元192年，袁绍进攻公孙瓒，公孙瓒派刘备和田楷占据齐地（属青州）。 公元194年，兖州刺史曹操征徐州，徐州牧陶谦向田楷求救，田楷和刘备率军救援。当时刘备只有千把士兵，还有一些幽州乌桓杂胡的骑兵，又略得饥民数千人。到徐州后，陶谦给了刘备四千丹杨兵（丹杨兵在当时名声很大，属于很能打的地域性部队之一）。 曹军凶猛异常，打得陶谦、刘备等人满地找牙。下半年，曹操的手下陈宫、张邈等人联合吕布，反叛曹操，整个兖州基本上都反了。曹操紧急撤军，徐州得以喘息。田楷要回青州，刘备对他说，老田，你先回吧，我在这儿还有点事情要办。于是，田楷率军走了，刘备留在徐州，归附了陶谦。陶谦立即表刘备为豫州刺史，屯驻小沛（江苏省沛县，属豫州）。 这一期间，有个细节，我们必须注意。刘备到徐州后，与陶谦的将领曹豹一道，屯兵在郯县（徐州州政府所在县，山东省郯城县）东面，截击曹操，被曹操打得落花流水。但是，曹操并没能攻下郯县，只好转攻其他县城，所过之处全都遭到屠戮，鸡犬不留。 本年年底，陶谦病重，对别驾、东海（郡政府也设在郯县）人麋竺（麋读如迷）说，除了刘备，就咱徐州这些个干部，谁也保不住徐州（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陶谦死后，麋竺率州里的干部到小沛迎接刘备，请他接手徐州。 衣赐履说：有学者提出一种看法，认为陶谦把徐州让给刘备，这个事儿只跟麋竺说了，很有可能是刘备为了夺取徐州，勾结麋竺，编造了陶谦的遗言。因为，陶谦是丹阳人，有俩儿子，手下还有一票丹阳老乡，他即使不把徐州传给儿子，也可以传给自己的丹阳心腹啊。 对这种说法，我不太认可。如果徐州是一片乐土，官员朝九晚五，老百姓白天种田晚上广场舞，那陶谦愿意传给谁就传给谁。但是，现在徐州被曹操打得满目疮痍，而且曹操和袁绍随时有可能再次进攻，另外，盘踞在南面的袁术也虎视眈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公孙瓒、袁术、陶谦本来是盟友，袁术占据寿春之后，自领扬州刺史，并称徐州伯，这对徐州牧陶谦绝对是很大的刺激），徐州可以说是四面受敌，接盘的人如果没两把刷子，接的就不是大蛋糕，而是炸药包。因此，陶谦把徐州让给刘备，不能简单地认为是对刘备有多好，最主要是他认为“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 那么，我们有理由认为，在这一时期，刘备一定表现出了高超的政治手腕和过硬的军事能力。在军事方面，郯县之战虽然败了，但守住了，就是很好的证明；在政治方面，除了取得了陶谦的信任之外，与陶谦并不怎么待见的徐州本地士人集团，建立了密切联系，比如，陈登，比如，麋竺。 对徐州，接，还是不接，是个问题。刘备有些犹豫。于是，发生了一些著名的对话。 典农校尉、下邳国（首府下邳，江苏省睢宁县北古邳镇）人陈登劝刘备说，如今汉家天下衰败，海内倾覆，立功立事，就在今日，徐州殷富，户口百万，使君你屈个尊，来给我们当老大吧。 刘备说，这个这个，不妥吧？袁术就在寿春，他家里四世五公，海内所归，你们可以请他来主持大局嘛。 陈登说： 袁术那个货骄奢淫逸，现在本来就乱，让他来，那是乱上加乱。如今，我们打算为使君招募十万人马，搞得好，可以匡世济民，成五霸之业；再不济也可以割地守境，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如果使君不接受我们的意见，我们也不会按你说的去找袁术。 【孔融是真没少拿曹老板开涮，终于被灭了族】 北海国（首府剧县，山东省昌乐县西）宰相孔融对刘备说： 袁术岂是忧国忘家之人？那货就是坟墓里的死人骨头（冢中枯骨），根本不值一提。当今时势，百姓拥戴贤者为主，对上天所赐如果不接受，将来可没有后悔药可吃啊。 孔融是天下名士，四岁让梨的事儿，地球人都知道。有孔融的支持，刘备接手徐州，就更加有底了。 孔融对刘备这么铁磁，为啥？我们简单扒几句。 孔融是孔夫子的后人，巨有学问，眼过于顶，他推崇的也是有学问的人，但因为天下间没几个人比他更有学问，所以天下间没几个他能看得上眼的。孔融有个爱好，喜欢拐弯抹角挖苦人。《后汉书·孔融传》载，董卓进京之后，孔融没事儿就讽刺挖苦，气得董卓鼻孔冒烟，就想一刀宰了这厮。有人劝董卓说，孔融是当世名士，杀了他，你的名声就臭了，不如外放。董卓也有点幽默感，玩儿了一手阴的，他知道孔融只会掉书袋，当个太平官儿可能还成，战乱期间孔融就是个废物，于是，找了个黄巾变民集团闹得最厉害的北海国，打发孔融去当国相，时间应该在公元190年前后。公元192年前后，黄巾进攻，孔融逃到都昌县（山东省昌邑县，属北海国），被黄巾将领管亥围困。孔融急了，派东莱（山东省龙口市东黄城集）人太史慈求救于平原相刘备。太史慈见到刘备，说明来意。刘备说，孔北海乃复知天下有刘备邪？随后，派兵三千解了孔融的围。这样，就与孔融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衣赐履说：很多人，包括不少专家学者都认为，孔融向刘备求救时，两人并不相识，主要是刘备没什么名气，所以孔融向刘备求救时，刘备又兴奋又惊讶，甚至受宠若惊地表示，原来孔大人还知道天下有我刘备这一号人啊！ 实际上，孔融与刘备是老相识。 刘备说，孔北海乃复知天下有刘备邪？这个“复”字，就透露了一切。两人早就相识，但恐怕关系不咋地，最主要是孔融根本瞧不上带兵出身的刘备，哪怕刘备自称是大儒卢植的学生。因此，孔融找刘备求救时，刘备感到惊讶，你孔北海可算是想起我刘备了啊！但刘备不计前嫌，立即发兵，赢得孔融的友谊。 两人相识，还有证据。 孔融公元190年前后任北海相，而刘备在这个时间段，正在做高唐令，高唐县属北海国，皇叔妥妥的孔融治下的县主官。如果封国宰相（郡太守）不认识下辖的县令，就好比现在省委书记不认识本省各市的市委书记，这不是开玩笑嘛！ 孔融既然接纳了刘备，就会在士人集团中为刘备抬轿子、吹喇叭，这对刘备得到士人集团的认可自然大有助益。而刘备能够不计较孔融早年对他的鄙视，跟那儿坐看孔融的笑话，这是刘备能够“得人”的一个重要原因。 就着孔融的话题，我们举几个刘备维护人际关系、网罗人才的例子。 公元196年，吕布乘刘备与袁术干仗的时机，偷袭了下邳，俘虏了刘备的老婆娃娃。刘备无奈，逃到广陵郡海西县，前面讲的那位接刘备掌管徐州的麋竺，立即把自己的妹妹献给刘备当夫人，提供家奴、宾客二千余人，又献金银货币以助军资。并且从此之后，不管刘备混得多惨，麋竺不离不弃，一直到死。刘备的魅力就是这么大。 【不能不说，麋竺看人看得很准】 公元194年，陶谦表刘备为豫州刺史，驻小沛。刘备举荐陈国（属豫州）人、原司徒袁滂的儿子袁涣为茂才。之后，吕布和曹操又先后任命刘备为豫州刺史和豫州牧，刘备又举荐袁绍的儿子袁谭为茂才（袁氏为汝南郡人，属豫州）。从这两个例子我们可以看出，尽管刘备作为豫州长官有名无实，但他并没有抱怨、哀叹，而是尽可能挖掘这个职务的全部潜力，这岂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后来，刘备又被曹操暴打，投奔袁绍，受到极高规格的接待，袁谭为“先主故茂才”应该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公元196年，应该是在曹操迎奉献帝刘协稍前，曹操上表刘备为镇东将军，封宜城亭侯。上一任镇东将军是哪个？正是曹操本人啊！这件事大概率是刘备之前已向曹操示好，曹操投桃报李。 于是，刘备入主徐州。 当然，也有人反对刘备接徐州，比如，豫州名士陈群。《三国志·陈群传》载，陶谦任命刘备为豫州刺史之后，刘备用陈群为别驾。陈群劝阻说： 现在，袁术还很强大，如果将军您去徐州，一定会和袁术起冲突。如果吕布在后面偷袭将军，将军虽然得到徐州，也很难保得住。 刘备接徐州之后，事态的发展一如陈群所料，刘备后悔没有听陈群的话。 衣赐履说：这一段似乎有些不合逻辑。刘备接徐州，和袁术可能起冲突，这个可以理解。但当时吕布跟曹操正在兖州死磕，哪有功夫偷袭刘备？所以，这个记录，恐怕是《三国志》作者陈寿为陈群贴金，毕竟，陈群后来在魏国做到三公嘛。 这些记录告诉我们一个基本事实，孔融、陈群、陈登这些名士，以及麋竺这样的地方大族，都对刘备非常认可。 刘备入主徐州，危机四服。为了改善周边环境，刘备立即确立了新的政治路线：斩断与公孙瓒的联系，结好袁绍、曹操，坚决与袁术死磕。这都是在徐州士人集团的支持下进行的，支持陶谦的丹阳集团势必心存不满（我们之前讲过，刘备收留吕布，吕布反而夺取徐州，并且非常顺利，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丹阳集团反水了）。《三国志·先主传》裴松之注引献帝春秋载，陈登等遣使节去见袁绍，说： 天降灾祸，我们徐州很惨，老大陶谦死了，百姓无主，我们害怕一旦有奸雄乘机而入，就会增加盟主您的忧虑（这个“奸雄”应该不是指曹操，而是袁术），我们共同推举故平原相刘备为宗主，使百姓知有依归。现在到处是战争，容不得我们放下兵事前来拜见，谨派手下干部向您报告。 【陈登，是亲曹派，与刘备非常相得】 袁绍回答说，刘玄德弘雅有信义，如今徐州乐于拥戴他，这正是我所希望的啊。 衣赐履说：袁绍认为“刘玄德弘雅有信义”！袁绍、曹操等人反董卓时，刘备基本上是跟着公孙瓒混的，先是替公孙瓒跟袁绍打，然后替陶谦跟曹操打，一直都是政治上、军事上的对手，如何做到“弘雅有信义”？ 我们只能推测：1.就如上一回我们推测的，刘备和袁绍早就认识，互相很了解，打仗归打仗，人品归人品；2.刘备彻底终结了陶谦时代的政治路线，积极向袁绍、曹操示好，袁绍认可；3.在刘备替公孙瓒与袁绍对抗的过程中，可能私下与袁绍有某种往来，未必打得你死我活。 之后，吕布被曹操打出兖州，投奔刘备，袁术攻刘备，吕布偷袭刘备，刘备大败，一直到刘备再投奔曹操，曹操灭吕布，带刘备回许都，表为左将军，曹操还对刘备说“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把刘备吓个半死。这些内容，前面我们都讲了，这里不再赘述（详见拙文《吕布的幼稚型人格（上）：袭取徐州》《吕布的幼稚型人格（下）：阿呆与阿瓜》）。 公元199年，袁术遭遇一系列打击，基本上废了，就打算北上投靠袁绍（袁术事我们另外讲述），曹操派刘备督大将朱灵、路招半路拦截。袁术不能突破封锁，病死。 刘备出发时，程昱、郭嘉、董昭都劝阻说，不可放走刘备。曹操后悔，派人追赶，已来不及。袁术无法北上，就掉头南撤，朱灵等人班师，刘备不但没有跟着回许都，反而击斩曹操任命的徐州刺史车胄，留关羽驻防下邳，自己据守小沛。 刘备再次占领徐州，从此，彻底脱离了曹操。 曹操说，今天下英雄，为使君与操耳！ 郭嘉说： 刘备有雄才，而且特别能收买人心，张飞、关羽，都为万人敌，是刘备的死忠粉儿。以我对他的观察，这家伙最终不可能屈居人下，他究竟有什么打算，现在很难判断（《三国志·郭嘉传》裴松之注）。 我们再看看陈登是怎么说的。 《三国志·陈矫传》载，陈登任广陵太守后，派功曹陈矫出使许都，说，许都很多人对我的议论似乎不大好，你这次去，打听一下。陈矫出使回来，对陈登说，许都确实不少人说您骄而自矜。 陈登说： 要论家门雍容肃穆，有德有行，我敬佩陈纪兄弟；要论渊清玉洁，有礼有法，我敬佩华歆；要论洁身自好，嫉恶如仇，有识有义，我敬佩赵昱；要论博闻强记，飘逸杰出，我敬佩孔融；要论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我敬佩刘玄德。我敬佩这么多人，何骄之有！其他那些庸碌之辈，也值得一提吗？ “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陈登对刘备的评价可谓高矣！ 衣赐履说：刘备的前半生，基本上就六个字：打仗，失败，跑路。似乎与“英雄”二字不搭界诶。 那么，什么是“英雄”呢？ 我们套一下曹老板的说法，英雄可以简单分为两种：一种是“方今收英雄时也，杀一人而失天下之心，不可”的英雄；一种是“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的英雄。 前者，泛指那些有才能的人。 后者，则是能够逐鹿天下的人。 这样的人，不能仅仅用“能不能打”“吃了多少败仗”来衡量，而是要看他能不能胸怀天下，能不能审时度势，能不能为人所不能为，能不能虽百败而精神不怠，能不能获得广泛的支持和追随。 从这个角度看，刘备虽然仗打得不咋地，几无立锥之地，时不时丢妻弃子，经常惶惶如丧家之犬，但是，他的政治理想从来没有放弃，他能为了理想而放下身段；他能随时随地认清自己的现状，并作出最优选择；他散发着一种人格魅力，身边永远不缺追随者；他出身“贩履织席”之徒，却终能济身士大夫集团。他逃跑，他归顺，他反复，他狡诈，他所有这些行为，全都服务于他的政治理想。什么都在改变，理想不曾动摇。 【这个气质，比较符合史书上的刘备形象】 这样的人，赶上机会就能够龙腾九天； 这样的人，才是曹操认可的天下英雄。 【点赞、点“在看”，都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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