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望安山文学】包建政||放学(散文)

 望安山文学 2021-12-15
    主编:非   


截然不同于当今,我们上学时,放学没人接。一出校门,就都散飞了,飞向兴趣对路的地方栖息着。
栖息地上,惯以山水草木、花鸟鱼虫为伴的娃娃们,想不到,更谈不上见得到如今缤纷多彩的少年世界。过去,我们那些顽皮的事孰是孰非,道了一辈子,我老道不清。在我看来,无拘无束、风生水起的调皮玩耍符合天意方显天真。
操场上,甩起书包,一路打打闹闹;
树丛里,春意留人,秋叶缠步;
暑期时,作业不做先去江河,戏水纳凉到日落;
寒假中,家有温暖不归,却去顶风冒雪,融入洁白的天地。
……
一年一年,春夏秋冬,成长中的放学情形,分了读书的心,却添一把力,一把热爱大自然的小动力。爬城墙、偷山栗、摘蚕桑、捉知了、逮蛐蛐,抓蜈蚣,等等五花八门之外,另有一段走出乡村,途经野外,兼程好几十里的放学行程,艰辛尽兴,有声有色,犹如在校期间,一曲我的《骆铃》声。
那年是哪年?
那年是那年。
那年你咋啦?


七二届初中未入夏季,竟在冬季提前毕业。班里年龄不齐,大的直奔工厂,有了一套令人眼馋的工作服,小的直升高中,继续再读几年书。
贯彻《五七指示》,扬子江畔的南京二十一中学撑着扛着,赶着时髦,搬课堂于农村。新学期,”打起被包就出发”的传言得以确认后,私下里,续读的同学聚在一起,议论半天读书、半天务农的新鲜事,嘚瑟着同吃同住的来日情形,我被兴奋得觉都睡不着。
正月里,南京的阴冷不亚于隆冬,刚刚开学,雪又飞舞,飘落一夜。清晨,风凛冽,寒入骨,檐口、枝头,喜鹊”喳喳“。被窝里,懒鬼们赖到赖不过去的时点,才从一溜排红砖打围的稻草地铺爬起来。
走出门外,我缩头缩脑,手里捏着毛巾牙刷,鞋底碾得冰雪嚓嚓直响。冷水洗漱时,只见块块田地一垅一垅,被雪覆盖,仿若许多棉花店铺连成一片,棵棵大树宛如弹棉大弓。积雪下面,小小嫩苗伸出头来微微摆动,好像点头在问”客从何来“?又像摇头笑咱,冻死鬼们。
此时,几里路外,巍巍钟山犹如水墨一幅,冷色调的画面里,仅仅只有褐色的枯林加上白色的天使,让我慢慢地品出其中的意境。
喝光稀饭,早操后,身子热热乎乎。哨声在响,300多人挤进被农田包围的平房里,开始接受课堂修炼。
春雪站不长,两天没到晚,田已是田,路已是路,视觉中,只剩钟山依然花白。黑板前,老师正在讲授《沁园春·雪》及其诗人与伟业。”银蛇“”蜡象"烙入脑中,引发想像。北国风光即便遥不可及,雪染的钟山毕竟有点意思。下午农活一结束,我们直奔山脚,急于攀登,急于获取融合诗意的雪山体验。
身临山中,却没想到,山下所见的皑皑山雪不复存在,再去找找,理想之中的"惟余莽莽"不过只是小块小块的残雪。难怪的,自古就有这样的名句:“横看成岭侧成峯,远近高低各不同”,“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来者们这才发现,“雪山飞狐”之梦皆已化为泡影。无奈中,无奈者们凭借山峰,四处眺望,西边,长江见影、江岸模糊;城北的方位,下关的身影朦朦胧胧。我们激动地挥舞手臂,跳着指着、叫着喊着:“看家看家”。
这一收获纯属意外,又显惊喜,它帮打起被包走离父母的郊外学子,把乘车转车,还须爬坡下坡,再走几公里,才能见着田间校影的远距感,一下拉近了,感觉城市与农村,咱家与学校不就一山之隔吗。
夜灯熄灭,头靠头、身贴身的地铺上,继续扯着这件事,几天下来,山上的见闻仍在热播……于是,一个能省车费几分钱,翻越紫金山、再兜玄武湖的步行放学路线,逐渐明朗。
周未,放学时间快到了。中午,寝室内,乱哄哄的,你撞过来,我撞过去,约好徒步回家的伙伴格外着急,搲上一勺大盆菜,三下五除二就把饭盒扒光了。书包上肩,如同学校门槛的一座小桥还未离脚,略已混熟的涓涓细流,哗哗啦啦,哗哗啦啦,仿佛难分难解地流着泪。
学校至山沿,直线距离不到一小时,但绕绕探探,得走将近两小时。江苏省农科院内的本校周围,视野开阔,环境0K,生物、植物多种多样,耕作方式格外精细,插在地里的根根小杆,扣挂着片片学生未知的编号,似乎神圣的,而与七九年以来我们驻扎过的广阔天地至关不同。
平日里,难以一见的试验田,有平平整整的谷、棉基地,起起伏伏的山丘桃林、还有竹林、枇杷、葡萄等等、等等,之前没有见过的是,水声卜嗵卜嗵的牛蛙池和培育珍珠的河蚌塘,大间大间不用玻璃的阳光房罩着一层细密的铁网,见而即知,这是用于鸟类研究的,可惜此时仅剩鸟的粪迹和羽毛。
劳动过的地方,地里长什么,道路哪儿近,我们一清二楚。放学时,鸟闹农田一样,几百个学生倾巢而出,洒向田野,走在黄灿灿的菜花、粉红色的挑花和绿油油的麦浪中,行影斑斑,好美好美!我把之后再也难见的这幅画面藏于心窝,闲时翻开常常思念,碰着机会,还与有过这一经历的同窗感慨感慨。
穿过林荫环抱的科研青楼,宁杭公路的对面,是个令娃心驰神往的地方。走出这里的少男少女步伐矫健,穿戴不凡,蓝色、红色的运动服下,要不是双大白篮,要不就是小白鞋,冷了披件军大衣。这身行头棒极了,都是那个时代小青年们天天梦寐以求的。
这个既偏又静的地方便是孩子们最为羡慕、最难见着的南京体育学院。
学院坐落在钟山南麓的森林之中,训练场所屏蔽宽敞,内部设施高端豪华。田径场地的环形建筑,既有罗马柱型的欧式风格,又有兼顾古今的民国风范。想必,也属民国时期的杰作吧。
平时,晚饭后,或在雨天里农活休作的午饭后,总有许多男生、少量女生前往学院,趴在窗台,观看各种专业训练。体操类的,我很喜欢,待待就是小半天,因此,夜赶作业、昼打哈气的总是不缺我一个。写到这儿,那番场景仿佛再现:宽敞明亮的练功房内灯光柔和,琴声舒缓,女孩们,有的舞蹈地毯上,有的柔于平衡木……吊环、单杠和双杠,男儿的动作特别惊险,前翻后滚,腾飞空中……里面的人说:“那位失去颈部的门卫师傅,就因失手,头着地后伤残的。”
此刻,赶路要紧。急步中,我们只能朝着玻璃大窗张张望望。
体院后,密林深处有个常人不知的陵园。这里,埋着国民党左派人物廖仲恺和邓演达的骸骨。同学们一起走向前去,献上野花,作作祭拜。有所得意的是,回到家门口,谈及此处,不少大人竟然不知。至于紧靠山边的无梁殿、灵谷寺、九层塔,以及那片香喷喷的桂花树,却比我们了解甚多。
“山上,有狼……”
话刚说到狼,听我讲述沿途琐事的奶奶,立马竖起巴掌,落又不落地对我吆喝“要死,要死”,接着又说“放学要乘车,大山爬不得”。我却张嘴大笑,满不在乎。实属当时不懂亊,后来,为人之父,为孙外祖父时,才变明白。祖孙至此,孙辈越拗,祖辈越急。
一周一周,每当周未来临,一早开始,奶奶就会为我提心吊胆,忙着忙着,不禁嘀嘀咕咕而在祷告。
自古以来,中华民族的儿孙概念一直很重,长辈的年纪越大,越会去将长命百岁的愿望托给幼小的亲人。那时候,家家户户习惯用节省下来的钱财去打、或买一把象征性的金锁银锁挂在儿孙的脖子上,把爱惜晚辈的生命视为比天还大的己任。生命的贵重,在于没有重来的一次性;生命的灿烂,却在于伟大的关爱和忘我的奉献。
关于狼,山下、山上,我已不至一次见过这样的情形,一滩奇怪的血迹上,残存着猪仔的头颅、毛须及内肠,怎么回事?以前弄不清,看过也就看过了。走进山里,这次再遇,才从农民口中得知,这是野狼的残羹剩饭。白天人多,狼躲洞穴,夜深人静时,这帮家伙纷纷出动,闯入猪圈,偷走猪仔,叼个安全的领地,吃光可吃的,剩下来的就这些。在没有电视、没有《动物世界》的时代,这个场面为我影射出野兽的狰狞面目,让我对于动物园里见过的狼,有了较为真实的体验。
农民走后,残物在被虫蚁继续蚕食。见此,我们有所恐惧,不约而同,人人摸根树棍,收敛了之前放肆的笑声。
站在东山头,可以见到西北方向山峦之中银光闪闪的半圆球体,那是天文台。朝着这个地标,我们踩着大山的脊梁,急步行军在是路非路的丛林里。四周,鸟语清脆、虫鸣交杂,峰峦叠嶂的地形正把我们的足迹,勾勒出一条巨大的波纹曲线。斜阳暗示着,时间不早了。步伐加快的我,恨不得借用一次马娘娘步起江北、着落江南、飞跨天堑的硬功夫,眨眼之间就能到家。
古城半搂、水绘”五洲“的玄武湖一览无余时,这才觉得踏实了。
叮咚叮咚的水流声中,山泉领着我们,轻轻松松地走完一节弯弯曲曲的下山道路。忽然,泉水停下脚步,汇入一个小水潭。清澈的水面游有小鱼、谨慎的小虾潜在水底,蝌蚪一群一群甩着尾巴,逛来逛去。
歇下脚后,我的一声惨叫,猛然吓坏了水中的生灵。
我左手捏右手,右手的食指尖,沿着一根扎入肉中的黑刺,流出鲜红的血液。不一会,整个指头又紫又肿,我咬紧牙关,拽出黑刺,剧痛一阵,血流不止。
“怎么啦怎么啦?”同学几个围了上来。
我用脚尖指着水边的草丛,告诉他们刚才发生的事情。
所指的草棵上,躺着一只受伤严重的大蜻蜓,捡起一看,一只野蜂被它衔着,即便生命垂危,它仍死死不放。可见鸟为食亡千真万确。
谁能料到,事由这么曲折。蜻蜓费尽周折捉到一只黑蜂,正将食用,我却伸手将它捉拿。尾部被我捏住之际,蜻蜓本能地曲起身体,回头自卫,恰巧,被它衔着的野蜂触碰我指,以为是敌,便把杀手锏——那个报复性的毒刺狠狠扎进我的指头里。
笑吧笑吧,大家捂着肚子,放声狂笑,我也抿着嘴苦笑。
来到山脚,幽静的大院里,便是林学院(今南林大)了。院楼之间,西边的太阳火红火红,正以最后的光茫平射过来。你的脸上,我的脸上,人人脸上已被日光晒得通红。步出院校,正对面的玄武湖,波光粼粼,微风阵阵,尽管“风景这边独好”,个个却无驻足之意。
坚持,坚持,一站站地走下来,城楼挹江门终于见到了。此时,月儿高挂,天已漆黑,路旁边,家家门口都已坐着、躺着晚饭过后,乘凉许久的老少爷们。
来到家里,我渴我饿,浑身发软,两腿无力。奶奶已把备好的凉水、盛好的饭菜捧来给我。我猛喝几口水,呑下一团饭,疲惫不堪中,想的仍是途中事,乐的还是放学时。


(二0一七年四月十五日,写于南京河西梦都大街)


去年,作者回到农科院,在原校区与在校学生留影。 /作者提供(除封底外,文中其余插图均来源网络)


作者
简介
包建政,男,1956年出生,学徒时当过工人,后任国企党委宣传处长,工会主席,厂长,公司总经理,兼党委书记。2016年退休。之后,经常写写回忆散文、旅行游记等。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