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小小说：《老胡》

皮皮中尉 2021-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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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导读：

对于老胡，黄总经理从来没在意过，唯一的例外就是老胡的因公殉职。

在黄总的记忆中，老胡就是坐在公司综合部办公室角落里的落寞胖子，是每天笑嘻嘻走到他办公桌前递上一摞报纸的“信差”。甚至于，一年前公司因为效益不好精简人员时，他还想把没有背景的老胡精简到工程队当个工头，好把老胡的椅子腾给自己中专刚毕业的外甥。

不过，就在黄总打算拿老实憨厚的老胡“开刀祭旗”时，老胡却因突发脑淤血倒在了给客户送宣传资料的路上。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天气酷热无比，是这个江南小城在梅雨季节之后最难熬的一天，肆虐的阳光把河道中的水汽蒸发出来，再一股脑扣下来，把整个城市装进几乎窒息的蒸笼。本来就因为肥胖患上高血压的老胡汗流浃背、面色绯红，气喘吁吁地拎着三四个装满沉重宣传册的手提袋，一步一个趔趄。

伴随一位刚从甜品店走出来的少女猛烈惊叫，老胡猝然倒在了她的面前。五彩缤纷铺满一地的画册中，老胡像一个安然入睡的婴儿，沉入了斑斓的梦乡。

老胡的去世，让黄总心中有些隐隐的内疚。一来，老胡本不该冒着酷暑去送资料，是那天黄总心情不好看他不顺眼，才把他训斥了一顿，然后给他加了额外的工作；二来，即便黄总那天心情好，恐怕也想这样恶作剧般出出老胡的洋相，他就是想让老胡在综合部宽敞凉快的办公室里待不下去，自己生出换岗位的念头来。

但是人已经不在了，又何必说这些废话呢？说出来又有谁会高兴呢？黄总索性顺势而为，在悲痛欲绝的老胡妻子面前说了很多宽慰的话，不仅慷慨地让出纳小牛一次性支付了丧葬费、慰问金、抚恤金五万元，还在一个月内向总公司为老胡成功申请了因公殉职的待遇补助。

因为老胡的因公殉职，黄总领导的这家分公司也因祸得福，成了省公司当年名列前茅的先进组织、“奋斗拼搏先进单位”。看着总经理办公室墙上那面鲜艳夺目的先进锦旗，黄总不禁想起老胡这个默默无闻老实巴交的胖子，得意洋洋起来。“老胡啊老胡，没想到你一把年纪一事无成，竟然以这种方式为单位争了光，怪我一时小看了你哟！”

转眼间，老胡去世已满一年。他那张摆在角落里的办公桌早已换了主人，黄总的外甥天天坐在那里打网游，乐此不疲。整个公司上下仿佛早已忘记了那个老实的胖子，就像一张掉在地上又被扫进垃圾堆的废纸，无声无息。

这天下午，黄总正在办公室里和比自己年轻了二十五岁的小情人煲电话粥，综合部主任黑子和出纳小牛一起仓皇跑进来，顾不上他有些不悦的表情，吭吭哧哧七嘴八舌说出一个噩耗：分公司因为一起虚构交易，被审计部门盯上了，这几天就会有专业审计团队进驻！

黄总只觉得脑袋嗡嗡的，浑身虚弱无力，手里的电话听筒也哐啷一声掉在宽大的大班台上。“完了，完了完了！都怪那个无事生非的小狐狸精！没事偏要跑到我老婆那里争风吃醋宣示主权，搞得黄脸婆又哭又闹逼我出什么精神损失费，这才虚构交易闯下了大祸！”黄总此时面如死灰，擦一把满脸油腻的汗水之后，才想起面前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大活人。“你们说，你们说，这件事你们俩也有份儿，怎么办哪！”

先是一声啜泣，出纳小牛已经站在大班台对面开始抹起眼泪，好像已经看见了自己的铁窗生涯。黑子主任还好，只是一屁股坐在了大班台边缘，耷拉着两条腿荡起秋千，一副冥思苦想寻找救命稻草的样子。

突然，黑子猛地跳下大班台，一把抓住黄总的手腕狠狠一掐，几乎要把顶头上司的手给掰断。黑子两眼放光地看着被疼痛扭曲了面孔的黄总，“老大！咱们有救啦，你猜猜我想到谁能救咱？”

“啥？真有救星？谁啊？我马上去求他！不行我跪下求他！”

黑子兴高采烈地说：“不用你老大去跪，咱们这事儿一点儿也不难，有老胡在呀！”

“老胡？哪个老胡？你说胡胖子？他不是都死一年了吗？他能怎么……”这时黄总才明白过来，顿时喜笑颜开，一边和黑子击掌相庆，一边连忙站起身招呼泪眼婆娑的小牛打起精神一起商量对策。在黄昏的霞光里，三个人影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嗡嗡嗡响个不停……

五天后，当省公司审计组进驻分公司后，赫然发现，三年前那笔颇为可疑的虚构交易账目居然成了无头公案。所有的资料显示，当年洽谈客户的、考察产品的、签订合同的、履行付款手续，都是时任综合部副主任老胡！而那些审计组最需要核查的单据，都随着已经因公殉职一年之久的老胡，不翼而飞了。

审计结束后，分公司因为执行财务手续不规范、经手人员不符合工作规定，被省公司通报批评，黄总则被上级诫勉谈话。这些处罚措施，比起坐实证据依规处罚的后果，就像鬼头刀换成了痒痒挠一样，让黄总顿觉大难不死、乐不可支。

“老胡啊老胡，没想到你人都不在了，还被我提拔成了中层，还能关键时刻替我挡刀啊，哈哈！”劫后余生的黄总靠在宽大的皮椅上，正在和小情人腻腻歪歪，一抬头正好看见墙上那面鲜艳夺目的先进锦旗，忍不住笑出了声。

深夜，酒足饭饱的黄总打算穿过街心花园，到附近新开的一家洗浴中心放松放松。当他哼着小曲从密密匝匝的树林间走过时，突然发觉身边有个披头散发的人影在死死盯着自己！他漫不经心地扭头一看，我勒个去！朦胧的月光下，竟是胖胖的脑袋、胖胖的一张大白脸！“坏了！这是老胡来找我索命了！老胡啊，我可不是故意耍你啊！”黄总轻轻哼了一声，就倒在了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