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非 鱼 蜿蜒曲折的土坡向南延伸,酷似"人”字形的坡下会合成人字的上面,50余户人家便住在土路靠崖的东西两侧,自然而然分界出沟东沟西两排农户,宛若林立道路两旁的哨兵,齐刷刷自南北而列。我家几代人便依沟而居。 1972年初秋的一天下午,从家中大门走出来外乡的两三个人,带着黑瘦弱小的弟弟,紧随其后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天气阴晦,瑟瑟秋风中,沟边的杨槐、土槐、柿树等叶子微微抖动,发出"沙沙"的声音,东崖上的杂草丛生,也在风中飘摇,似乎在向即将离开家乡的弟弟挥手道别。树上的麻雀看见了人,立即停止了"叽叽喳喳”,风一样四散隐迹。父亲对跟在身旁的我用眼神示意我看家,因为刚离开人敞开着家门,体弱多病的母亲还在屋内。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便止步目送外乡人领着弟弟及父兄消失在土坡向南而去的拐弯处。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家乡同全国各地一样,投入到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革命建设时期,百废待兴。农村人口密集,缺衣少食,物质文化生活极度匮乏,父辈有四五个孩子在当时的农村状况极为普遍,不算最多的。常常是哥哥姐姐们穿过的衣服鞋袜,等弟弟妹妹长上一两年缝缝补补接着穿,不敢有半点浪费。由于家中吃了上顿没下顿,迫于困顿,父亲只得忍痛用两袋粮食的代价将弟弟抱养给外村的一户人家,以乞缓解家庭沉重的粮食危机,这在父母心中是多么断肠和无可奈何的事情啊! 我站在沟边的杨槐树旁,初秋的树叶还算浓绿,只是天气一天天转凉,大自然将在不久会给这个世界上的万物以彻骨严寒的考验!不大功夫,南边坡口的拐弯处出现了几个人:父亲和两个兄长。村子格外的寂静,此时耳边传来大雁鸣叫的声音打破了宁静,抬头看去一行"人"字形的雁队排列十分整齐地由西北向东南飞去,它们告別了生存已久的故土,去寻找新的生活。宛如我的弟弟,身不由己,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打开一个新的家门。 渐渐的父兄走近了,父亲第一次无声无息的红了眼圈,哥哥们都各自默然落泪。随着父亲哥哥们踏进家门,院中靠崖坐在土地上的母亲一声不吭,紧闭着嘴唇,以泪洗面,两位哥哥将母亲扶进昏暗的北窑里,搀着上了土炕休息。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憋闷难受。自始至终,弟弟在被送走的那一刹那间都没哭出声来,并且没有嘶心裂肺的难割难舍的动作,这让我们全家人感到欣慰,送别令人意想不到的顺利。多年以后,有人解释这种现象说是弟弟一来太小还不知道大人们在干什么,二来有人干脆说这是老天属下的属于别人家的孩子。 时间拉回到1970年。有一天下午我在母亲居住的北窑玩耍,父亲走进窑里取农具,我把土炕上的被子随手揭开一看,猛然发现被窝里有一个黑乎乎的小男孩躺着。大约感觉到有人在揭被子,小弟弟手脚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却并没有出声。我惊愕地盖下被子疑惑地望着父亲,父亲随口说“在河里给你捞了个弟弟”就出了窑门,当时我那个诧异劲儿就别提了,后来手足舞蹈地也高兴起来,庆幸自己有了个小不点弟弟,从此要当哥哥了。 由于两位哥哥要上学,母亲有病,父亲整日里抽空忙家务还要在生产队上工干活,挣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因而经管弟弟的担子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我的肩上。 春暖花开的季节,我与伙伴们上北沟领着弟弟割柴禾,去时每个人都只拿了自己家中的一把镰刀,来到杨槐树下的草滩,我们各自寻找地方开始割草。起初弟弟玩得很开心,一会儿捉蝴蝶,一会爬在地上看蚂蚁,又时不时地观察野花上的蜜蜂采蜜。可是时间不长,弟弟看见我们都有铁镰在割草,他吵着嚷着也要我手中的镰刀割草,眼看同伴们都各自割了一堆杂草,我怕落后于他们,死活不肯给弟弟镰刀。这下弟弟不干了,哭着要,我气不过就打了弟弟,弟弟哭得更厉害,躺在草丛中泪流满面。同伴见此情此景,也都无心思割草了,劝我回家。我把割好的柴草收堆装好,几个伙伴已在前面走岀草丛,提上柴草向家的方向走去。就在我们收拾柴草的时候,弟弟不知什么时候止住了哭声,睡在了草地上。我懊悔自己打了弟弟,二话不说,脱下上衣把弟弟包裹起来,另一只手提着割得不太多的柴禾走回家去。 院子中飞来了穿黑衣服的燕子,弟弟高兴得手舞足蹈看着燕子垒窝。粉红色的桃花、杏花纷纷孕育出小绿果,梨花也不例外,石榴花开得格外艳丽,它的花形起初就有点像果实的雏形,后来欲开欲艳,用"天然去雕饰"的姿容映红了初夏的季节。看着如画的院中风景,我曾幻想永远与弟弟哥哥们不离开家园,生活在一起。然而我与弟弟一起仅仅度过了两个春秋,现实生活就如梦魇般地吹破了我幻想中的"肥皂泡"。 记得家中有座人推手拉的石磨,秋季收获的玉米、高粱可以弄上少量,放在磨子上磨面拉玉米糁子。父亲先揭开石磨盖在上面的半扇磨盘,均匀地垫一些少量玉米粒或高粱颗粒,然后盖正磨盘,在磨盘上面磨眼处倒上适量的玉米粒或高粱颗粒,上面磨盘的侧面制作了有一定间隔的短木棒固定在石磨上用以挂绳子,然后找一根长短粗细恰当的木棍子穿绳子过去,人抬着木棍顺着石磨推圆圈,一点点地就磨下粗粒的粮食,再把它揽收上去反复磨,之后在岸板上筛出糁子与面粉。父亲与兄弟们轮流推磨,有时候放的粮食少磨子稍微轻时,父亲便疼爱地把弟弟抱上磨盘压磨子转圈圈推,弟弟高兴起来,父亲却不一会就累得岀汗,表情却是乐滋滋的。当然了,我也"享受"过父亲让我坐磨子压磨的待遇,一想起来那熟悉的身影又会浮现在眼前。 冬季,家乡极易下雪,这个时候我会联合兄弟们在院中支起筛子,木棍中间系上绳,筛子下面洒些父亲簸过的粮食粃粒,远远地藏在房子捉上绳,隔着窗户一面欣赏漫天飞舞的雪花,一面等待树上饿急了的麻雀去啄食。待它们跳进筛子下飞快地觅食,我与兄弟们便不失时机地拉绳,运气好时会逮到五、六只麻雀。不过玩一玩,父亲会教我们放飞麻雀,珍爱鸟类生命。有时,我也会与弟弟堆雪人、滚雪球玩;天晴了,就去北沟原上南滩扫落叶,冬季煨炕烧炕。 蜿蜒曲折的土坡如今依然向南延伸直至坡底,却再也看不见了弟弟可爱稚气的身影。不知他乡的弟弟过得还好吗?在我心中,弟弟似乎并没有离开家,而是如以往地喜欢看燕子垒窝、和我一起割柴草、"咯咯"地笑着坐上磨盘看着父亲推磨转圈,又仿佛冬天雪地逮着的麻雀在他手里跳着跃着,想挣脱飞往蓝天…………心中便生出无尽的惬意来, 望着看不到边际的天空,我在心里默默呼唤着:回来吧,弟弟! 2021年12月8日完稿 插图/网络 王小林,1966年生,陕西省岐山县作协会员。1983年开始发表文章,1987年高中毕业后参加福建屏南县《三坚》诗会多年,发表诗歌数首。后为北京《农民日报》文化艺术联谊会会员,名字被列入该报出版的《中国现代艺术人才大集》陕西籍文学类人才。近年来文章散见于《陕西农村报》《秦岭文学》《作家地带》《华山文学》《岐山作家》《岐山校园文学》平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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