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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名刊】林素琴:我在裁缝铺里

 牛晓玉 2021-12-18
作者简介
林素琴,笔名:静和、阿和。中学英语老师。福建省莆田市作家协会会员,仙游县作家协会理事。喜欢汉文字之美,偶有所感,便随感而写,就当是于这等似水的光阴里讨些欢喜罢了。主要从事诗歌、散文、童话小说创作。已在《仙游文学》《莆田晚报》《霞浦》周报《作家联盟》《西散南国文学》《乡韵文学》《南国红豆诗刊》等报刊、微刊发表诗歌、散文若干。
*欢迎聆听*
总编 | 晶莹 | 编辑 | 瑾瑶


东方文学美文欣赏
我在裁缝铺里


作者:林素琴
   
村里的老裁缝当奶奶了。说她是老裁缝,并非她真的老,而是因为她从少女时代就当上了裁缝,在村里那条大家都熟悉的老路边上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裁缝铺,一做就有三十多年了。村里人都喊她“素娘”。我去年买的一二三条裤子腰身太松,前几日才刚买的一二件裙子腰身也太大,合算起来已有四五件了,所以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下定了决心,特意开车从城里赶回老家的村里,非要找她修理这些衣物不可。只是现在裁缝店已不在老地方了,因要兼照顾到刚出生不久的孙女,老裁缝把店搬到了自己的家里头。老裁缝的家是新盖的三层小洋楼,仍是在村里的。


车到了老裁缝的家门口。只见她家将一楼宽敞的大空间直接做成了裁缝铺的店面,店面的前头靠近门的位置处摆放了一个裁缝大桌,那位俯着身子正在裁剪着布条儿的就是老裁缝素娘了。我开了车门,热切切的一声“素娘!”是的,村里人这样喊着她由来已久,也便是在一次次这样的喊声中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和余温。岁月说它亦有情。“你来啦!”素娘抬起头朝我盈盈一笑。


我在一楼里转悠了一圈,看看各种布料,看看素娘做的各式衣服。末了,她带我参观二楼三楼,屋子格局清朗明亮,如她的手艺一般!这时,我妈骑着小毛驴走小路刚好也到了。她也带了一件需要修改的衣服。她们彼此寒暄问过几句话后,便一同坐了下来,一起拆开我那些个裤啊裙啊的腰身了。素娘说最费时的就是“拆”了,“拆”好了就好办了。一时,门口又走来一位大约六七十岁的老婶婶,素娘抬头盈盈一笑:“秋菊婶儿,您来啦。今天有空呀?那边坐下咯,一块儿说说话吧。这两条裤子还新着呢,现在太宽了,拿过来你给改改。“是秋菊婶哪。”我妈也抬头开了口。哦,阿珠啊,你也在这呢。”  秋菊婶笑笑着坐了下来。


“还有这一件衣服的口袋破了,我小儿子的,一起修下。”秋菊婶从袋子里取出一件男式的旧衣服对着素娘又补充道。“你家小儿子现在做啥呢?”素娘问。这一问,秋菊婶便开始大儿子家、小儿子家的唠嗑起来。最让她头疼的还是这个小儿子,这一两年他总不顺,无论是自己单干还是和别人合伙做生意,总亏着钱回来。“家里还背着俩书包呀!”秋菊婶一叹。


我坐在旁边老式的木沙发椅上读着《学习强国》。我明白秋菊婶说的“家里还背着两书包”指的是家里还要供养两个正在上学的娃,花钱呢。


“大的上了大学,每月要一千五,小的要五六百。”秋菊婶细细地说开来。小儿子媳妇呢?”素娘问。“去了好几年啦。啥?去了好几年了!”我妈和素娘几乎同时惊讶一声。


这倒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从小就知道,在我们这儿“去”就是死了的意思。可奇怪的是,都是邻里,我妈她们怎会连秋菊婶的儿媳妇去了多年却还不知。她们继续唠嗑着。我暂时把这一件事放在心上,想等到合适的时候再问个清楚。除此外,已七十六岁的秋菊婶思路敏捷、表达简练,说起话让人听得轻松又明明白白,实在让我刮目相看。于是,我插了一句:“秋菊婶说话很好听哦。


“她年轻时还长得十分好看啊!”我妈像是在夸赞某个天生丽质的小孩。“是啊。是啊。还特别能干。”素娘应和着。秋菊婶一下子涨红了脸,转过头对我激动地说,“那时我才十六、七岁,能挑二条多啊!挑一次上山可以挣几毛钱呀!


我知道她说的“二条”指的是“二担”,两百斤。“从前长得胖呀,现在瘦了下来。那时候经常上山讨柴,一去就是一天,饿了,就吃一两个带去的馒头,捧一两把山沟里的水喝,哎呀呀,那水冰凉冰凉的,吃得后来胃都疼了,人也就慢慢瘦下来呦!


“那个时候,很怕一不小心会把藏在水里的蚂蟥一起㖔下去哦。”我妈接过话,仍心有余悸。


“是呀。是呀。”素娘也感叹着,仿佛那忧愁就在昨天。那昨天包含着三个女人共同的经历和命运。


“那怎么不拿个水壶,在家里装好水,再带上山?”我掩饰不住内心那一刻的怜悯和难过。 “哎哟,那个时候哪有水壶哦。”秋菊婶轻轻一笑,那笑里含着淡淡的酸楚。那酸楚经年累月早已变成了一则故事,现在回忆起来竟涩涩又甜甜的。


“那时候,一年到头忙得团团转。难得有点闲吧,又急着跑去跟邻居的阿婆学织布。平时一有空就织点,到了年底,才会攒起一些布料,然后找一个没用了的锅,煮开水,投进色料,再把布放进去,给布染色。”


“还有这样的事?织布?自己染色?”我相当惊讶。我那较为粗糙大大咧咧的娘也曾做过那样细致的、类似女儿家的活?我调皮地一笑。以前只听她提起她年轻时做过如下地种田、上山砍柴等粗重的活儿。有的细节还引人发笑,比如,有一次,因为砍材时用劲太大,我妈竟把穿在身上的那用塑料做成的内衣、内裤撑破了。最后,只有等天全暗了,她再悄悄挑着柴,摸着路回到家。


“当然啦。织好的布还可以染上不同的颜色,比如黄的、红的、绿的......然后给每个兄弟姐妹做一件春节穿的新衣裳。我还记得当时给自己做了一条褐色的裤子,穿了整整九个春节啊!”我妈说着说着,便用手比划起当年织布机的样式以及它织布时的样子。


“对!对!就是那样的!”秋菊婶像是遇见了久违的老朋友,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也跟着手脚并用地比划起来,只见她两只手臂一摊,向前,向左,再向前,双脚又那么一蹬,竟比我妈演得还生动形象,真是好看头!我乐呵呵地听着看着。我爱这轻轻的、柔柔的、愁愁的、淡淡的旧时光。

 

“您家小儿子媳妇是怎么去的呢?”我轻声地问。我想在这欢快明亮的回忆当中不经意这么一问,或许秋菊婶更能自然地接过话。

  

“她得病去的。”秋菊婶平静地说着,顿了顿。她说她所有的孩子当中数小儿子的脾气最好,小儿子媳妇的脾气倒急了些,但结婚多年夫妻俩也不吵架的,就只一次不知为何夫妻俩吵了一架,从那以后小儿子媳妇就经常闹腾着。后来娘家的娘知道了,叫她不要跟男人过,直接回娘家过算了。“你看,哪有那样的娘啊!自古劝合不劝离。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女儿啊!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秋菊婶摇了摇头,一叹再叹。后来,小儿子媳妇坚决和小儿子离了婚,回到娘家生活。据说在娘家生活了两三年后,某一天不知为何事,竟挨了她娘的打。从那以后她就一病不起,去了。

  

“当时怎不去她娘家把她接回来?”我着急地问。明知一切已成定局,我仍幻想着是不是可以有一个不一样的结果,比如后来,小儿子媳妇后悔了,恰好夫家的人又来接她,她就回去了,夫妻俩和一双儿女,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和和美美。

    

“哪敢去呀!有那样的一个娘!凶着哩!”秋菊婶再三叹道。“可惜了,年纪轻轻的。”素娘也叹着。

    

“去年我们去了大济那边'起堂的’,问过话了,她说如今她在'那边’挺好的。”“起堂的”就是村里人说的“跳神”,通常是由一位有一定年纪且有一定特殊生活经历的女性当的。一般情况下,她先在佛前烧香、磕头,接着就在一把高高的竹藤椅上坐下来,双眼紧闭,安安静静的,过一回儿,她就能跳起来,全身颤抖,嘴里开始诵唱,这个时候,活着的人就可以通过她和死去的亲人进行对话。而秋菊婶说的“那边”指的就是死去的人呆的地方吧。


“知道吗?“起堂的”还能破案!”秋菊婶神神秘秘、一惊一乍“啥?还能破案?”我妈和素娘同时瞪大了眼。“是哦,那一次和我们在一起问'起堂的’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女的,她问'起堂的’今年她家的活还能不能接着干。你们猜猜,'起堂的’说了啥?“说了啥?”我妈和素娘再一次瞪大了眼。

    

秋菊婶稍稍俯下了上半身,学着'起堂的’腔调,有模有样地诵唱出来:“这个活是还能干一年,可你们心安吗?!”哇!原来那女的是和老公一起做假鸡蛋卖的。”秋菊婶情绪高涨,就差拍手叫好了,“那女的吓得脸色都青了,又坦白说他们用的材料是不会害人命的,然后一下子跑开啦。


“哇!难怪去年春节时听邻居的阿婆说,她买的鸭蛋那次怎么做不成咸蛋呀!对,是买到假的蛋吧。”我妈声音洪亮,如同侦探终于破了案似的,心满意足又无比自豪。


“你家宝贝孙女呢?”我问素娘。一时间,我觉得也该回到当下清醒一番了。

     

“哦,我儿子昨晚上从福州回来,正和我儿媳妇俩带她出去玩呢。”“打算生二胎吗?”我妈问。“随他们做主吧。这时,我无意看见朝我这个方向的门扇上面贴着的联子,上面写着“旺铺”两个字。那两个字有点婴儿肥般的可爱,又有些青春活力的样子,更主要还有着历经种种世事之后仍能保有自己个性的那种特别洒脱的气息。我忍不住问一声:“素娘,这联子谁写的呀?“我二哥写的。“可真好看!“可不是嘛,好多人来我这儿,瞧见了都夸这字好看呢!”素娘开心地笑了。


“只是命运捉弄人。”素娘忽地一脸愁容。“我二哥原本是参军的,还考上了军校。当年不知怎么的,中间回来探亲一次,再回到部队时,却发现上军校的名单榜上没了他的名字。二哥一气之下就从部队转业回来了。”

    

“你二哥现在做什么呢?”我脱口而出,又担心自己会不会有点唐突了。“现在啊,他刻字,在石雕上刻字。比如孔子孟子手里握的书啊,书面上得有字,那字通常都由我二哥刻的。”素娘又轻轻一笑,“瞧瞧,多好,他大半生都在和孔子孟子打交道。

  

我也笑了。我妈和秋菊婶也跟着笑了。我想她们并不认识孔子和孟子吧。

  

这时,一个约摸六十岁左右的婶儿走了进来,她并不想开口说话。她矮矮的、胖胖的,脸上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悲情,仿佛是一块千年老田,安静的只剩下呼吸,任凭世事如何变迁。


“婶,今天不用下地,有空啦。”素娘抬起头望着她盈盈一笑。“嗯。”这个婶儿只应下一字,便直接走到摆在后面的那一块块花灿灿的布料前面。素娘连忙起身跟过去。

 

婶细细地看看每一块布料,又细细地看看素娘做好的几件衣裳。它们有的用架子挂着,悬在墙上;有的则让模特们穿在身上,下面还搭了裤子,自自然然的、体体面面的。

 

“婶,这些都是别人定制的,有主儿啦。您要的话,我给您再做一件。”素娘笑着。 婶没有马上回答。

 

“看看您,一年忙到头,也该给自己做件好看的穿啰!”素娘又笑着。
  这时,婶指着挂在墙上的一件衣服,开了口:“能按这个做吗?”“能。能啊。那您要不要加个内衬,更保暖。   “不了,就做单层的。 “好哦。”说着,素娘就走到缝纫机前,拉开抽屉,取出软软的尺线,准备给婶量身。

 

 这个婶儿前后只说了一两句话,但我分明能听出她说的本地话带有外来的腔调,那调有点别扭,磕磕绊绊,不大自在,像是一个外地人正在学说我们这边的话。

  

“婶是外地的么?”我看着素娘说。我总爱这样单刀直入、急不可耐,会不会太冒犯了?

  

“婶儿呀,原先是山里人,早年嫁我们这里哟,勤着呢,从年纪轻轻到现在,一直忙着做活呢,几乎不闲下来的。”素娘一边清清淡淡地说着,一边娴熟麻利地给婶儿量身。屋里透着轻轻薄薄的温情和客气,素娘她像极了是在欣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而我在一旁美美地观赏着这一切。

 

 只这婶儿,她笑也不笑,气色平平,倒没有半句多余的话。
秋娘的儿子、儿媳妇抱着孙女回来了。他们仨,甜甜地笑着,好比这冬日里的阳光灿灿,让人心里头暖洋洋的又喜滋滋的。是的,又是一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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