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丹丹：2018年2-3月诗歌(5首)
抵达
像约定很久未能践行的一次远足
立春日，穿过一场大雪
成为湖畔的不速之客
冰湖，塔影，老树上的鸟窝
都知道我已来过——假如惟独
你不知情，也不要紧
我已在冰湖上伫立过
冰层坚实，足以承载我的视线
向夕阳下的塔身长时间的眺望
我已细细辩识过
鸟雀从哪座雕花廊柱间飞出
在我头顶欢快地盘旋
我绕湖一圈，沿途
跟栾树、忍冬、枯枝的垂柳打招呼
“你好啊，我在诗中见过你！”
甚至在半透明的冰层下
弯腰细看一尾红色的锦鲤在水底悠游
我知道，春天已在流水的途中
我把跟光阴的约定一一兑现
所有的风景已摄入心底
所有想象中的细节都已复原
除了一件：你并不在身边
而这，又有什么要紧？
——我已抵达时间的诺言，独自。
2018-2-13
初春如鲤，破冰而来
一尾红色的锦鲤
在厚厚的冰层下游动
像略有杂质的海蓝宝水晶中
一小块移动的红玉髓，活泼，而意外
我尾随它很长时间
我在冰上，它在冰下
时而悠游，时而迅捷
仿佛一种默契，谁也不担心
冰层会突然开裂，或融化
我弯腰俯视，有时赶不上它的速度
但它总在我以为就要消失的地方
又闪现出来，像是引领
又像调皮的等待——是这个晚冬
我第一次看见，深冰之下
仍有暖流，仍有灵动的生命
我觉察到一种快乐，真切又坦然
像鱼儿的，又像是我自己的——
我们都试图唤醒什么，追寻什么
或者，并不知道想要唤醒
想要追寻的，到底是什么
2018-2-18
是谁创造了春天
春天真的来了
今早，我在鸟鸣声中醒来
细细辨听，竟有五六种不同的鸟声
清脆的，悠长的，急切的，高亢的
没有一声是悲伤的
这是板结的冬天没有过的气象
也许鸟儿们一直就在后院的玉兰树里鸣叫
但从前我没有听到，或者
有时候，我假装没听到
春天在我听到鸟鸣声的这一瞬间
才真正到来——这不是幻象
或者，这恰是一种自我的，心灵的幻觉
我愿意称之为明智的幻觉
（以便与某些愚蠢的幻想相区别）
有时候，我宁愿相信身边的世界
是由一个意念、一个希望，或一颗感知的心
而创造，而不是隐藏在某个
视而不见，置若罔闻的阴暗角落里
就像此刻，鸟鸣声把春天衔来
我却固执地以为，是我幻听的耳朵
创造了春天
2018-3-1
春日印象派
某日发现生涩的黄心猕猴桃
和苹果放在一起，很快就熟了
莫非蔬果之间也有霍金辐射？
某日走过开花的芒果树
想起艾略特说的“芒果树下的河马
从没有够着过树上的芒果”
某日我用一把锋利的剃须刀
把一件压箱底的羊毛衫上的
毛球疙瘩全部刮掉了
某日读契诃夫写给米奇诺娃的信
恶作剧般地偷窥恋爱中的契诃夫
喝着情敌列维坦酿的醋
某日像是有谁将一朵木棉花
重重砸在我的脚下
这暗哑的呼喊如此惊心动魄
某日躺在床上辨听清晨的鸟鸣
想起去年的那只灰椋鸟哪儿去了
我还记得它的歌声
某日做了一个大大的蓝莓面包
在面包成形之前，有些什么
在我心里也一直发酵着
2018-3-15
疲倦之诗
枝头耷拉的黄叶的疲倦
花开到用力的疲倦
午后猫咪慵懒的疲倦
水流迟缓的山中冷泉的疲倦
慢慢黯淡的黄昏的疲倦
歇坐田垄的农人的疲倦
教堂里埋首祈祷的苍白的疲倦
让孩子变得不再贪婪多动的清浅的疲倦
行将去世的老祖母，足以让所有人
安静下来的沉重的疲倦
有传染性的疲倦
超越一个人身心边界的疲倦
宇宙量子的疲倦
上帝的疲倦
爱的疲倦
克制和忍耐中的疲倦
艰辛之后，时有哀伤的疲倦
无处逃避的疲倦
享受疲倦吧，如同享受短暂的睡眠
如果一切都将在疲倦的宁静中
获得和解——
2018-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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