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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节前，我去苏州木渎，将我我挚爱的老母亲安葬在父亲身边，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诸事顺利，我也很安心.回沪后晚上做梦，父亲笑盈盈地请我喝茶，他给我泡的茶是花茶，而且是茶叶沫子，我就有点纳闷，父亲在世时历来是喝江南绿茶的，怎地要我喝花茶，而且是茶叶沫子，是不是在那边手头拮据？心里一惊，大梦惊出了我的一身冷汗。 我的喝茶是父亲教的，大概是我少年时候，他下班回家，总是要泡一壶茶，他喝茶，总是要他的儿子也喝一杯，一杯加一杯，慢慢地我也喜欢了喝茶。那个年代他像许多老一辈上海男人一样，生活的重担，全压在他身上，一个人的劳作，养活了全家八口人，他的责任感很强，在我印象里，他几乎没有社交，兢兢业业地劳作，撑起了一把大伞，护佑着我们兄弟姐妹的健康成长。记得1960年代那场自然灾害，国家困难，上海普通百姓日子过得也很难，为了节俭，他也改变了原来喝绿茶的习惯，有一天他下班回来，带回了一包茉莉花茶的茶沫子，他说别看这茶叶沫子，它的味道特别香。茶叶沫子就是碎茶叶，是茉莉花茶的碎叶，他将茶叶沫子放进茶杯，再烧上一壶开水，徐徐倒入杯中，那香气一下子就挥发出来直往你鼻子里钻。空气中弥漫着满满的茶香，湿润的茶香很好闻。我的父亲喝那杯茶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苦涩的感觉，他告诉我，人的一生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难处，不要紧，只要我们能够承受，难处也变成快乐惬意的事情了。那次我与他一起喝茶，可以说，那杯茶的香气影响了我一生，香喷喷的绿茶固然很好，略带苦涩的茶叶沫子也不错，这杯茶其实告诉我一个很重要的道理。 父亲是1991年离世的，那一年大姐叫急救车，打了一个小时电话，急救车还是姗姗来迟，所以知道今天，我对那所谓急救车那些玩意，一直耿耿于怀：说是救死扶伤，靠不住啊！最终父亲还是离世了，这么多年来，我偶尔也会在无人之时留下几滴伤心痛苦的眼泪或者面对苍天发出几声无奈的长叹。但又能怎么样？ 父亲离世，我作为一个男人，第一次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磨难，30年后，又送走了我的慈母，我认识到死亡是一件谁也无法回避和逃脱的残酷现实时，人生之痛最大莫过于死亡。 人生的苦难，有生老病死带来的肉体苦难，更有肉体痛苦以外的心灵的苦难。心灵的苦难有时就是一种心魔，总会在不知不觉或者莫名其妙之时爬上人的心灵，啃噬人的心灵。请恕笔者的愚钝，笔者总认为世界上没有哪一种语言能够将人承受苦难的艰难心路历程描写出来。 我奇怪，冬至祭扫父母坟茔归来，竟然会梦到我与父亲那次喝茶叶沫子的情景。茶叶沫子，虽然是漏出筛眼的，或精心剔除的杂物，但其营养物质，如茶氨酸、茶多酚、咖啡碱等等的含量，与清秀一致的茶，是一样的，只是没有了卖相，冲饮时少了看相，在制茶人眼中，亦然是宝贝，留着自用或者送给懂得的人，既寄托了分享美味的心情，又不多余花钱。 作为一个凡夫俗子，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趣，像观看水中芭蕾一般，去欣赏茶在开水中舒展条索，浸出汁水的过程，只图茶汤入口两颊滋润，过喉有回甘的甜醇，就心满意足。有茶沫子做饮品，生活的滋味，也如文雅之士一样，有悠长的回甘萦绕心田久经不散。 回首往事，笔者虽然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人生苦难，但吃过的苦，遭过的难，大大小小也品尝了一些。在无数次的辗转难眠和痛苦煎熬之后，当心灵还沉浸在痛苦之中时，总是黯然伤神地擦掉眼泪，在几声长叹之后重新抖落身上背负的苦难，开始人生的新一天。因为无论你多么的惆怅哀愁，无论你多么的痛苦不堪，太阳总会悄然的从东方升起，岁月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斗转星移之间，一天又开始了。 终于要告别2021年了，疫情施虐，这一年我们都过得很不容易，这一年，我能够感受到当年李叔同（弘一法师）“知交半零落”的哀痛，“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生命似乎总是在承载诸多的痛苦之后才会变得成熟和坚强。苦难对人生来说虽然是一种不幸，但是也许只有苦难才能让人生变得真正的成熟。人生也许只有在经历诸多的苦难磨砺之后才能算得上人生，没有苦难的人生虽然很幸运，但不一定丰富。苦难的人生经历才是真正的人生一世。 真的，茶叶沫子是一种思念，我好想念那一口茶叶沫子泡的香茶啊！ 2021年12月23日于沪上“凝风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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