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左邻右舍一百家】王延忠|​​​七歪八裂的婚事

 新锐散文 2021-12-29

哈哈


丝路新散文

siluxinsanwen

1

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左邻右舍一百家》自序

这是一些遥远而又亲近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故事就长在我的心里。

在那贫困而又热烈的岁月,我出生在绥化的黑土地上。故乡的亲情把我抱大,善良和快乐领着我向前奔走。老光棍老处女是我的老师,小猪倌小马倌是我的朋友。尽管那时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是人们的心里充满了阳光。是北方的寒冰冷雪,造就了北方人的韧性和顽强。我们从困境中挣扎着走过来了,那深深浅浅的脚印,都印在昨天坎坷的路上。

那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中国社会变迁的缩影;那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都是一个变化莫测的人生。我们走过了昨天,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昨天。苦涩和甜蜜,都是一棵树上的果实。

回忆是寻找,回忆是发现,尽管有些艰难,我还是把那些曾经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让那些远去的人物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被往事的激情燃烧着,写完《我在美国看美国》,又写下了《左邻右舍一百家》。

树叶不管大小,总是有许多的话要对根说。

七歪八裂的婚事


 
订亲礼和结婚的喜宴,儿女亲家闹得沸反盈天。结果,给这桩婚事带来了严重的灾难。

我二十六岁那年,闹心地做了一次媒妁之事。
姑娘叫刘国兰,小伙子叫张宝山。他俩都是我们一个生产队的社员,前后院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又常年在一棵庄稼苗上用汗珠浇灌,渐渐地就有了感情。她给他一把爆米花他给她一把炒黄豆的时候常有。田间歇气儿的时候,两个人就跑到地头的老榆树下,把两个滚热的肩膀靠在一起。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这两个年轻人是好上了。
那是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初期,农村人的传统意识还很强烈,年轻人成亲总得形式上找个光明正大的媒人,尽管这是个婚姻的装饰品。
男女双方的父母不约而同的都想到了我。
那时,我在大队当一个用放大镜才能看得见的小干部,和男女双方的家庭都拐弯抹角论上一点屯亲儿,好像由我出来做媒是个既顺情又合理的事情。
我没有推辞,青年男女的婚姻大事,也是我群众工作的一部分。
万万没有想到,我让这跟带刺儿的荆条扎了手。
问题就出在男女谈婚论嫁的彩礼上。用农村的俗话说,那是横垄地走大车,一步一个坎儿。
那时候,呼兰河的南岸北岸,男女成亲的彩礼几乎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女方的身价钱都是四百到五百(很多人结婚后又带回婆家来了),衣服要个十套八套的,外加婚用的幔帐(多数和父母住南北炕,总得像拉幕一样遮遮隐私)被褥等等。至于要手表自行车缝纫机,那是后来十几年的事情。
刘国兰的父亲刘老三是个老实人,给闺女要了四百元钱,八套衣服。在村里,这个价码算是最下限了。刘国兰的母亲万淑琴是个开通人。她对我说,张宝山的家庭不富裕,也不用山高水深的,遮住我们的面子就行。我们要是一分钱不要,别人该叫我们姑娘是“大白给”了。我认为,这个条件张家可以接受,就去找张宝山的父亲张老疙瘩商量。
张老疙瘩不但心眼小,出事还贼矫情,一眨巴眼睛就是一个鬼道道。人们背后都叫他“张老妖”。

见我来提媒,张老疙瘩还很客气,从竹皮儿暖壶里给我倒了一碗热开水。我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就书归正传,提出了刘家姑娘的彩礼问题。
张老疙瘩听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比比划划地对我说,他们要的彩礼价码太高,我们娶不起,我们娶不起!
我说,横比比竖看看,这在咱们村子都是最低价了。人家黄花大闺女,也不能白给你呀?
张老疙瘩的妻子高桂芳说,是呀是呀。你们老张家的坟茔地也没有冒青气,人家老刘家的闺女还能让你白捡呀?
张老疙瘩低头想了半天,眯着眼睛说,白捡是不能白捡,但是他们得作减价处理。
我说,人家姑娘作风正派,身体也没有缺彩的地方,干嘛减价处理呢?
张咯疙瘩说,姑娘个子太矮,还没有她妈高呢!
我说,电线杆子个高,给你当儿媳妇你要啊?
张老疙瘩说,姑娘有点儿太胖。
我说,身体壮实能干活。要像个瘦猴子似的,风一吹直打晃,倒贴四百你家要啊?
张老疙瘩瞪了我一眼说,你这个党支部书记,怎么还替买卖婚姻说话呢?
我说,老哥,姑娘和小伙自由恋爱,不是包办。咱们在乡随俗,孩子成亲,合情合理地给父母一点表示,怎么算是买卖婚姻呢?
张老疙瘩歪着脖子说,姑娘订婚,要三百元钱,八套衣服,那就是买卖婚姻!
高桂芳说,你从村东往村西瞅瞅,哪家的小伙子说媳妇一分钱没花?人家老刘家体谅咱家,你咋还不领情呢。
张老疙瘩歪着脖子骂了一句,你他妈是哪伙的,向着人家说话!
骂他老婆,变相地等于骂我。我那时候年轻,也压不住火气,一甩袖子说,你们老张家出彩,就等着白捡吧。这个婚事我不管了!
高桂芳怎么拽,也没有拽住我。
第二天我去县里开会,一去就是五天。回来刚一进门,就见高桂芳盘腿坐在炕里和我妻子唠闲嗑。见我回来,她急忙下地,用笤帚扫了扫我身上的灰,又给我摘帽子。
我开了一句玩笑,瞅着我妻子说,老嫂你这样多不好!整的这么黏糊,好像咱俩有啥事儿似的。
高桂芳说,他王叔,你可别拿我开涮了。这几天,让那个老鬼和小鬼作得我,喝耗子药的心都有了。
我妻子的娘家和高桂芳的娘家是一个屯儿,为姑娘的时候就熟悉,这又嫁到一个村,自然就是三分亲了。她急忙替高桂芳说话。她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开会的这几天,老张家家里都作冒烟儿了。宝山和他爹怄气,几顿没吃饭。张老妖就血淋淋的骂,儿子一句一句的往回顶,当爹的就抄起大棒子打。儿子吓唬他爹妈,说是要跳呼兰河。
我说,情况这么严重啊?
妻子说,你要再不管,老张家就要出人命了!
高桂芳连连给我作揖,说无论如何你这个当支书的也得成全这桩婚事。
我这个大队小支书真难住了。上级提倡移风易俗,不要彩礼,现在倒好,我却成了女方要彩礼的中间人了。
农村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时风俗难改,有些不过大格的事情,也得顺水推舟往前走。
当天晚上,我又去了一次张老疙瘩家。
张老疙瘩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就想白捡这个媳妇。任凭我讲今比古的说,掰开揉碎的讲,拐弯抹角的劝,他就是犟驴不上道儿。还口口声声地咬着我:你这个支书当的,职责就是为姑娘要彩礼么?听他这么一说,我脾气也暴躁,火气呼地就上来了。我指着张老疙瘩的鼻子说,大队的正经事儿我还管不过来呢,没人管你们这滥眼子闲事儿了!
高桂芳抹着眼泪把我送到了门外,边走边哀求着我。
第二天早上,我在街心遇到了万淑琴。她问我,和老张家谈的咋样啊?我说,张老妖那头蒜,咋扒就是不掉皮儿。这件事你们自己去谈吧。
高桂芳回到家里,和丈夫说了张老疙瘩对彩礼的拒绝态度。刘老三虽然是个老实人,但脾气很倔。他对女儿说,就张老妖那个缺德兽,不进他家门也好。姑娘,两条腿活人有的是。你和张宝山说,让他不花一分钱,去白捡个媳妇吧!
刘国兰一个女孩家,虽然性格很爽朗,但在那样的年代,也没有和父母明目张胆抗争的勇气。她也学起了张宝山,不吃饭,不说话,整天就是面对着墙,人像傻了一样。
万淑琴怕姑娘出点儿啥事儿,又来找我。她流泪求着我说,她王叔,无论如何你要成全这桩婚事。路在人走,事在人为,我们也不能一把死拿。你去和张老妖说,好事好商量,我们往后让一让。
我又去找张老疙瘩,说明了老刘家的态度。
张老疙瘩低头想了半天,说,他老刘家明情,我老张家也懂理。他能往后退一步,我也往后让一程。他也别说四百一口价,我也别说不花钱一口端。苹果掰开俩人甜,我出二百元的彩礼钱。
高桂芳说,你儿子哪块那么出彩,就给人家二百元?
张老疙瘩狠狠地剜了老婆一眼说,要是卖你,一百还没人要呢!
骂得高桂芳很不好意思,她嘟嘟囔囔地说,我是哪辈子作了孽,找了你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东西。
我说,是呀是呀。谁要是给他回回炉,工钱大队报销。
张老疙瘩嘿嘿着说,我爹在坟里,肯定不能让你犯这样的错误!
屋里的气氛一下缓和下来,我又说到了正题。我说,二百说不过去,你再添一添。
张老疙瘩说,我再出点儿血,加上五十。
高桂芳说,娶个媳妇二百五,你不怕丢人哪?说完,她从柜里翻出一个小包,放在炕上说,我自己攒了五十,添在这里。
三百元也说得过去了。我又去刘老三家,说了这个情况。
刘老三两口子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半天,算是都点了头。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这时候,刘国兰的表叔谷三道来串门儿正巧赶上了,他一脚插了进来。
谷三道说,跟张老疙瘩办事,你一步也不能让。你退一寸,他就进一尺。你趴在地上,他就骑在你脖梗上拉屎。现在就快快刀薄薄片儿的拉你肉,将来孩子成婚的时候,他说不上弄出什么弯弯绕来?
万淑琴让他这一戳火,语气也变了,附和着谷三道说,她三叔说的对,刚订婚就这样拿兑我家,将来姑娘嫁过去也得受大气。我就不相信,凭我这样的好姑娘,连个最低价也不值!
刘老三骂骂咧咧地说,张老妖就是看我老实好欺负。老实人咋的,也不是他说咋捏就咋捏!我放个屁,也得有个响!
今天是谈不下去了。这件事情只能冷处理。
几天后,张宝山在街心碰到我。他吞吞吐吐地说,我二姨父来了,把我爹一顿好训。我爹已经拿了回头,认可再加五十。
三百五,比二百五好听。我又去了刘老三家。
刘老三不知道吃了什么壮胆药,他还端起来了。他说,我姑娘就值四百,他家别想捡我的便宜。少一元钱,他愿意找谁找谁!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不想让这桩自由恋爱的婚事夭折,不然,显得我这个大队支书太没有本事了。
我一靠威严,二靠套近乎,拐弯抹角地说了八大筐的好话。我也不知道,那天我激情带着柔情,棉花裹着石子,哪来那么多闪光的亮词儿。
还是万淑琴明事理,她开口让步了。她说,她王叔那么忙,为这事来了好几趟,真是费尽了心。他张老妖再添一点儿,我们老刘家也减一点儿。各退一步,给你这个媒人的面子。他家也别说三百五,我家也别说四百元,你从那个中间掰开,男女双方都有个台阶下。
三百七十五,从来就没听说的彩礼数。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刘老三说,这个三百七十五,是看你的面子。要是他张老妖来跟我谈,我一元钱都不能让!事情明摆着,这不是张老妖拿我的土鳖吗?
我真后悔,怎么接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双方都不是省油的灯,按下葫芦起来瓢,让我进退两难。
回到家里,妻子揶揄我说,当初你要是不管,谁也说不出来啥。现在你媒人当到这个份儿,半道下马,别人不是笑掉你大牙!
是呀,我大小也是三千二百口人的党支部书记,连个小媒人都做得秃噜反账,今后的威信何来?
我第三次去了张老疙瘩家。这一次,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权威地对张老疙瘩说,彩礼三百七十五,就这样定了!
张老疙瘩还要嘎巴嘴,我厉言厉色地说,那二十五,你不拿我掏!
我转身出门。高淑琴追了我多远,我一句话没说。
晚上,高淑琴来到我家,说三百七十五,宝山他爹已经认可了。
过定亲礼那天,妻子去了。她回来对我说,彩礼过的也不平静。有一双袜子是黄色的,让谷三道挑了理,他说是黄色不吉利,张老妖没安好心。双方犟咕了老半天,张老妖一赌气,要把彩礼拿回来。我好话说了三千六,这边磕头那边作揖的,总算把事情平乎下来。
谢天谢地,过了定亲礼,婚事就算有谱了。
没有想到,举办婚礼的前两日,两个亲家又吵得沸反盈天。
问题出在送亲的人数上。
刘老三弟兄多,万淑琴姐妹多,七大姑八大姨的送亲都要来。初步统计,这边送亲的酒宴最低得安排五桌。
张老疙瘩一听送亲要来五十多人,马上炸庙了。他歪着脖子说,你们要想吃大户,这是找错了地方!

来人谷三道,也不是让人的茬。他也歪着脖子说,我们老亲少友就有这些。哪个也不是泥人儿,用黄泥现轱辘出来的!
张老疙瘩说,要从原始人的山洞里论,大家都是亲戚。你要是都拉到我家来吃饭,我稀粥都供不起。
谷三道说,你要是怕吃,喜事就别办。像你妈死,不是你们哥几个自己抬出去的吗?
张老疙瘩说,谷三道,你说点儿人话!
谷三道说,没看见人,我的牲口话又捡起来了。
越吵越凶,两个人竟然扭打在一起。谷三道抓破了张老妖的脸,张老妖薅掉了谷三道的一绺头发。
晚上,万淑琴开了个亲属会,决定送亲谁也不去了,就让刘国兰自己夹着包去。谷三道说,好好,就晾他个老茄干儿,看丢谁的人?
结婚那天,刘国兰哭着,自己一个人来到了张宝山家。
村里人都知道张老妖蚊子心苍蝇脸,多数人没在这吃饭,随个小礼儿就走了。
张老妖闪了席!预备十桌,稀稀拉拉的五桌人都不到。
第二天,张老妖就病倒了。连拉带吐的,打了好几个吊瓶。
离开大队,我先是到中学教书,后来到剧团编故事。爬格子太忙,回老家的时候不多。偶尔回来几次,断断续续知道了张宝山和刘国兰的一些生活状况——
结婚不久,张宝山就和父亲分开过了。张老疙瘩得了癌症,花了不少钱也没治好。为了还债,张宝山和刘国兰带着一个儿子到辽宁的海城打工。不知道为啥,结婚前壮壮实实的刘国兰,总是疾病缠身,高血压心脏病,一把一把的吃药。三十二岁那年,她还得了个脑血栓,走路挎着筐。儿子长大,脸上有白癜风,车祸压断了一条腿,至今连媳妇都没娶上。出去十几年,房子没买上,东挪西借的还闹了不少的饥荒。张宝山和刘国兰想回老家,又怕别人笑话,只能在外边熬着混着过日子。
我不唯心,但中国人办事情还是讲究一个吉利,不然为啥结婚的门上都贴一个“囍”字呢?本来幸福美满的一桩婚事,让双方的父母搅合的七歪八裂。想想今后的小两口,日子过得能顺溜吗?
村里人都是这样说。有时,我也这样胡思乱想。

丝路


情怀温度


丝路新散文,打造高端平台。提倡有格局有高度、哲理与诗意相结合的文体。丝路新散文,欢迎一切有格调、有情怀、有温度的文字。优秀稿件将在《丝路新散文》杂志刊出。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