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离开家乡整整30个年头了。当初他是打定主意永远不再回来的,但时间确实能淡化和消磨许多心结,老家毕竟是自己的根呀,栓子还是回来了。 先去祭拜父母,然后和堂兄弟们聚首。提起往事,大家都唏嘘不已。那年,栓子13岁的弟弟在村子后面放牛时,不慎滑进那个五六米深的大水坑。不会游泳的父亲跳下去救弟弟,结果弟弟没救起还搭上了自己。半年后,本就体弱多病的母亲因悲戚过度也撒手人寰。 栓子那时正念高中,在大伯的帮助下,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栓子没心思也没条件再上学,去了沿海打工。在异乡,人们提起家乡,大多是惦念和怀想。栓子则特别想忘掉甚至是怨恨家乡,家乡留给他的是深深的伤痛。可他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不仅没忘掉家乡,思乡情绪反而愈来愈重。于是,30年后,栓子带着妻儿回来了。 栓子问堂哥:“那个大水坑该回填了吧?”栓子仍然记得,村子后面不远处有一条大河,河堤内侧原是一大片泥沙地,种有红薯和花生之类作物。后来城市扩张,需要大量沙石,有无良商人便以蝇头小利诱惑村人,在那泥沙地上开采沙石,留下一个数百平方米的大坑。河水渗透进来,大坑成了小湖泊,夺去了栓子的父亲和弟弟。 “填啥呀!你离家时还只有一个坑,现在已经有几个大坑了。”堂哥愤懑地说。栓子难以置信,请堂哥陪着去村子后面看看,果然见那片曾经绿油油的景色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三个被杂草环绕的小湖泊。堂哥说,这些年小湖泊已经吞噬了好几个贪玩的儿童。 栓子一阵心痛,痛当年因此失去父亲和弟弟,也痛这原本是种庄稼的好田地,如今却任由其张着血盆大口吞噬人畜。“不说开采合不合规,回填还耕应该有约定的吧?”栓子不解。“谁知道咋回事,反正把沙石挖走了,还耕的事却没人管。”堂哥显得很无奈。 本来就打算为家乡做点什么的栓子突然想到,有个朋友正在邻县开发一个大型康养中心,挖出大量地表土,何不运过来回填这些水坑?他把想法告诉堂哥,堂哥一拍大腿说:“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儿呀,乡亲们早就受够这些大水坑的苦了。” 栓子给朋友打电话,朋友当即表示没问题,而且愿意用优惠价提供泥土。栓子让堂哥领着他去找村干部,村干部满口应承,说这也是他们多年的心病,无奈回填这几个大水坑需资金数十上百万元,村上有心却无力。现在有栓子承担,而且回填还耕后无偿交还给村民耕种,真是功德无量。 消息传开,乡亲们都夸栓子,栓子满以为这善事做定了。连续几天,他四处奔波,联系车辆,签订泥土质量和运输合同。虽然忙得不亦乐乎,但心里却喜滋滋的。毕竟能为家乡、为乡亲们做点事,他多少有些成就感。 正当他忙碌地做着准备工作,而且享受着四邻乡亲的交口称赞时,村干部找到他说,这事做不成了。栓子大惑:“为啥?” 村干部说,乡上研究认为,这事实在有些复杂,牵扯的面太广。泥土运输涉及扬尘治理,大水坑紧邻河堤,抽排水牵涉水务部门,回填还耕属囯土部门认定等,光打报告盖章认可就得七八个部门。特别是,谁知道你回填的是真泥土还是别的什么,一旦出了问题,谁负责?因此,为保无事,宁愿不做。 “这一切都可以按规定办呀,相关部门也可以全程监管嘛!”栓子万分不解。“没办法,已经决定了,村里只有服从。”村干部也很郁闷。 两天后,栓子携妻儿怀着极度复杂的心情再次离开了老家。一个月后,栓子经那位建康养中心的朋友牵线,与邻县签订了一个多亿的投资协议。人们这才知道,栓子这次回家并不仅仅是要抚平大水坑带给他的痛。 苍穹下,那几个巨坑像长在村旁的疮,仍然泛着幽森的冷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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